第31章 暗潮
姜姜她是個變數(shù), 陸長策護不住她,像她這樣的人待在京城,遲早會受他二人所累。
與其留在這里添亂, 不如盡早送走。
他不想再重演,也不想再重溫當(dāng)年那件事。鮮血從她身上漫出來,從此之后, 只要他每天一閉上眼,便是這一幕, 日日夜夜, 不得安眠,日日皆如此。
謝璋望向遠(yuǎn)處的一棵枯樹。
他知道自己為人冷淡,并非良善,也知道自己的酷烈殘忍,卻禁不住問:“在你心中我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姜姜不知道謝璋怎么突發(fā)奇想好奇起這個來。
“冷靜!苯遄弥f,“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好像永遠(yuǎn)都能保持理智!
謝璋抿緊了唇。
這個評價,謝璋同樣并不陌生,但從姜姜她口中說出來,但他還是有種說不來的滋味兒, 想要反駁。
“你又錯了,而且錯得離譜!敝x璋的確也反駁了, 他打斷了她,冷冷道,“我只是個普通的男人, 或許比其他男人更固執(zhí),更自尊, 更不服輸, 更爭強好勝!
“也正因為我知曉我性子偏激, 所以我才壓抑,壓抑自己的劣根性!
才怪。
姜姜不相信。
謝璋眉目低斂,似乎不愿在這個話題上再過多深入,能說出這些話對他而言已經(jīng)足夠稱之為“失控”
他率先打住。
“給我個你非和陸長策在一起不可的理由!
姜姜反問:“我想從前你不讓我與陸長策走近……是因為你早知道定遠(yuǎn)侯府要出事?”
謝璋:“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
姜姜張張嘴,下意識想問,那你為什么不救救他?還沒問出口又覺得是無理取鬧,當(dāng)時的謝璋能做什么呢,他當(dāng)時不過是謝家府上最不受寵的九郎,纏綿病榻,又無倚仗。
他已經(jīng)在自己的能力范圍內(nèi)做的已經(jīng)足夠多了。
謝璋從來不做無理由的事。都這個份上了,姜姜她當(dāng)然不會以為謝璋是喜歡自己在阻止她和陸長策成親的。
“那這一次呢。”
果然,謝璋望定她道:“我不能同你多說,京城要變天了,我與他都是局中人!
“陸長策會有事嗎?”姜姜心里輕輕一個咯噔,急急忙忙問。
謝璋的雙眸肉眼可見地又冷淡了下來。
那一股無形的,鮮明的籬笆又橫亙在兩人面前。
他沒來由地忽然想到,如果是從前,她一定會最先衛(wèi)關(guān)切他的安危,問他要不要緊,而不是從她口中一而再再而三地聽到陸長策這三個字。
姜姜問完了才意識到謝璋眼神的不對勁。
他沒說話,但僅透過烏黑的瞳仁就好像已經(jīng)表述出來許多。
雖然知道這樣或許很殘忍,但姜姜還是輕輕避開了謝璋的視線。
“如果我答應(yīng)你你打算怎么做?”
謝璋已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一般,低咳道:“過幾日,京城有去往江南的商隊,當(dāng)中有我的人,若你愿意,我便去替你打個招呼。到了當(dāng)?shù),衣食住行也無須你操勞!
江南。
她都穿越了兩次還沒去過古代的江南呢。
“一江煙水照晴嵐,兩岸人家接畫檐”、“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詩人筆下的江南,這個時候應(yīng)該是很美的。
可這個時候離開了,和臨陣脫逃相比有什么區(qū)別。
姜姜搖了搖頭,動作幅度很輕,態(tài)度卻很堅決:“不論是朋友,還是愛人有難,我不想臨陣脫逃。”
“你當(dāng)真喜歡陸長策?”謝璋冷不防地抬起眼!
朋友!
她不該說那兩個字的。
再對上謝璋烏黑的眼瞳,姜姜一時有些慌亂:“當(dāng)真。”
“但我從你的眼底看不出喜歡!敝x璋說話一向直來直去不留情面。
姜姜脫口而出,口不擇言道:“不然呢?難道喜歡你嗎?!”
“難道我就不能移情別戀,就要一輩子為你守活寡嗎!”
短短幾句話,擲地有聲。
話音剛落,四周一陣忽然陷入了一陣寂靜。謝璋臉色突然變得很差,這句話似乎令他陷入了不上不下的尷尬境地。
緊接著,謝璋又咳嗽起來。
他常咳嗽,有時候謝璋他還在冷冷同政敵辯論,下一秒胸臆中便傳來一陣痛楚。
久而久之,甚至有了個說法。
咳嗽是謝璋他武裝自己的手段。
在被政敵步步緊逼,而不知作何反應(yīng)的時候,用以掩飾自己的虛弱。
這也只是謠言,究竟是因為咳嗽的時間場合并不能容他決定,還是因為這的確是他的偽裝,真相也只有謝璋自己知道。
謝璋已經(jīng)止住了咳嗽,緩緩地將手帕重新疊整齊,納入懷中。
“若你不想走,最好能找一個能護住你的人!
……這又是什么意思?
姜姜不明所以。他的意思是陸長策護不住她?他都升職成定遠(yuǎn)侯和金吾衛(wèi)指揮使了。金吾衛(wèi)指揮使本來就是天子親軍,專門護皇上用的,還護不了她了?
這都護不了她,還有誰能護得了她?總不能是謝璋他自己?
掌心里的巧果幾乎都被捏成了碎末,姜姜掏出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油漬。
她覺得不能再繼續(xù)待下去了。
“再說吧,時間不早了,我租的馬車應(yīng)該快到了。”姜姜裝模作樣地看了看天色。
這一看不要緊,附近正有一行商隊停在茶攤上歇腳,出來跑商的個個都是威猛精壯的漢子。
似乎是覺察出她的動靜,姜姜與他們的視線不巧,撞了個正著。
她心里突然間像是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涌出了股不祥的預(yù)感。
也正在這時,那十來個漢子對視了一眼,忽然走到運載著商貨的木板車旁。
將商貨一掀,齊刷刷地抽出斬馬大刀出來!
——
刺客。
有刺客!!
多年的網(wǎng)癮少女經(jīng)驗令姜姜迅速作出了反應(yīng),揮著手,轉(zhuǎn)身朝著謝璋的方向跑了過去,
朝眾客人振臂一呼:“有刺客,快跑!”
這個時間,這個地點,不是沖謝璋來的還能沖著誰?
一聲聲尖叫,茶攤上立刻亂作了一團。眾人驚恐地作鳥獸群散。
謝璋他之前說什么來著?
京城要變天了?這特么變得也太快了吧?!
還沒等姜姜沖到謝璋面前,她的手腕一沉,眼前一花,一道嶙峋的、病弱的身影已擋在了她面前。
謝璋左手將她往后一拉,抬腳踹翻了桌面,擋住一刀。
冷冷吐出一個字:“跑!”
這架勢竟然并不打算和她一起跑?
姜姜一噎。
他這身板兒1v1都夠嗆,還想當(dāng)六邊形戰(zhàn)神1vn呢。
她知道謝璋是很惜命的一個人,少年時為強身健體也習(xí)過武,騎射俱佳,武技算是謝府翹楚,只不過囿于病情限制,打不了持久戰(zhàn)。
他咳嗽的時候不扶沒什么,但見死不救絕對不是她的行為處事準(zhǔn)則。
姜姜想都沒想,反手一把握住謝璋的手,奮力往身邊拖,大喊道:“要走一起走,聽到?jīng)]!”
謝璋渾身一顫,下意識甩了甩手,卻沒能甩開。
“放手!彼淅涞溃掃沒說完面色遽變!
抬手摁住她腦袋,將她帶入自己懷中!
寒風(fēng)撩起長發(fā),背心一涼。
當(dāng)!
一把長刀擦過姜姜的肩膀,深深斫進了支撐茶棚的木頭里,看得姜姜渾身僵硬,毛骨悚然,一陣后怕。
要是再慢點,她的下場豈不就是這根柱子??
那個殺手一擊不中,又一言不發(fā)地掄起長刀朝兩人砍來。
危急關(guān)頭,茶攤上幾個食客打扮模樣的人,不知從哪兒拔出了刀,和這些殺手廝殺起來。
這應(yīng)該就是謝璋的人馬。
這次外出,謝璋帶的人手不多,對方明顯是有備而來,廝殺片刻,茶攤上便尸橫遍野。
姜姜努力深吸了口氣,這個關(guān)頭了還沒忘拽著謝璋,跌跌撞撞地繞著柱子和那殺手走位。
好幾次,那把長刀險些就招呼到了她脖子,都是謝璋眼疾手快把她給扯了回去。
殺手已漸漸合攏包圍上來。
姜姜氣得恨不得“哐哐”扇謝璋兩巴掌,她好不容易制造出的混亂局面!不趁那個時候跑!玩什么你先跑我斷后呢!
謝璋緊緊攥著她的手,
這個時候倒也不說什么放手不放手的了,他不假思索,忽然從腰間拔出了一把刀!
劍乃君子。
但他自少年時學(xué)的便是刀。
或許這也正合了他內(nèi)心冷傲酷烈狷狂的性子。
俗話說“劍走青,刀走黑”,劍走的是輕靈敏捷,他病體虛弱,若躲閃得不夠干凈,便是“沾青”,得不償失。
為此,謝璋他寧愿以刀對敵,不避敵鋒,只一個冷,一個狠。
謝璋他既要應(yīng)對殺手的包圍,又要分神照顧她。哪怕是他再天資過人,一心二用也難免支絀,在場的刺客都是個中翹楚、好手,他們很快就覺察出來了謝璋的顧忌、軟肋,選擇一刀朝姜姜砍了下去!
謝璋劇烈地咳嗽起來,搶先一步將姜姜推了出去,這個時候他再防守也已經(jīng)來不及了。
那一刀已橫在了他脖頸前!
姜姜被這一推推得一個趔趄,撞到在茶桌旁,一抬頭看到這一幕驚駭?shù)匦呐K幾乎都停止了跳動!!
她根本沒有想到,謝璋會選擇以身代之。
刀橫亙頸前。
謝璋不動了。
他不能動,那一刻,他幾乎誤以為自己的人生將在此終結(jié)。
何止姜姜,就連謝璋自己都百思不得其解,他竟然會推開她,他這般惜命的人在這一刻仿佛將頭顱也拋卻了。
他難不成是瘋了?
謝璋不怕死,但他怕的是他還有許多未竟之業(yè),他和都督府、和端王已明爭暗斗數(shù)年,如今一著行錯,即將落入滿盤皆輸?shù)木车亍E碌氖亲约衡槐┧乐笠l(fā)的混亂震動。
出乎意料的是,生死關(guān)頭,他想到的竟然是她,是姜姜。
謝璋只知道,他不想再重演,也不想再重溫當(dāng)年那件事。
姜姜的性命在咫尺間流逝,而他卻無能為力。
刺客在步步緊逼,一陣頭暈?zāi)垦V拢粩喔嬖V自己冷靜,冷靜一定要冷靜。手慌亂間一摸,突然抓住了個茶壺,姜姜心頭不由狂喜。
“喂!!”
趁著眾人對峙的間隙,姜姜大腦發(fā)熱,想都沒想,一步就踏出去,
不等眾人反應(yīng),揚起聲道:“看招!!”
一壺滾燙的熱茶頃刻間便朝著那刺客澆了過去!!
滾滾沸水大半都澆落在那刺客臉上,還有些許不可避免地飛濺到了謝璋身上。謝璋卻冷冷的,好像不覺痛一般,已迅速作出了反擊!
病痛鍛造了他,他早已無懼于任何□□上的苦痛,這才使他能快那殺手一步作出還擊。
眼看謝璋逃出生天,姜姜才感到一陣后怕,渾身一軟,勉勉強強撐住了。
謝璋一邊與那幾個蒙面人周旋,一邊朝著她的方向廝殺過來,眼睫一顫,強有力地手臂已穩(wěn)穩(wěn)地?fù)谱∷?br />
冷聲道:“站穩(wěn)!
話音方落,那把為他量身打造,看起來樸實無華的刀卻如激電般掠起!
刀光如狂風(fēng)驟雨,謝璋便像狂風(fēng)驟雨間的病梅,任而風(fēng)吹雨打妒花枝,卻依然屹立不倒!
手腕翻轉(zhuǎn)間,劈、砍、截、扎、抹、掃。
浪泛碧桃,血散長亭。
姜姜嘴唇哆嗦,囁嚅著。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謝璋將她看護得太緊。哪怕不惜病身也要護她安然無恙。
這種情況總覺得很危險啊,這樣下去他們兩個說不定都要在這兒領(lǐng)便當(dāng)。
“你、你別管我了!苯仓^皮道。
她身體健康,體格健壯犯不著讓個病號來救。
血流了一地,幾乎浸透了白衣,謝璋卻依然冷靜自若,眸中寒光冷峭!
她她她得自救!
眼角余光瞥見地上一柄散落的刀,姜姜慌不擇路地想撿起來自救。
雖然沒殺過人啥的,但揮舞兩下總沒啥大問題。
還沒等她夠到那把刀,姜姜突覺手腕一沉,天旋地轉(zhuǎn)間,她被拉入了個滿斥著冷香的懷抱。
謝璋一手把她死死壓在了懷里。
“回來!”謝璋面色封凍,冷叱道!
他是眼睜睜看著少女突然掙開他跑了出去,目睹這一幕,謝璋感覺腦子里好像有什么東西一下子炸開了,額頭青筋直跳。
又是這樣,從步云樓,到謝府,再到現(xiàn)在,那道無形的隔閡。
謝璋面色冷得幾乎快掉出冰渣子下來!
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掌控一切,習(xí)慣做那個主動方,那個強勢方,
可這一次,二人之間仿佛錯了位,他無法阻止她一步又一步地遠(yuǎn)離自己,與其留她在這個是非之地,亂他心神,倒不如提前一步把她送走!
這一刻,從方才起一直便竭力壓抑的情緒卻如同一掛鞭炮一般,接連炸裂開!
姜姜抓緊他脊背的衣服,感受到謝璋與冷靜的面容不符的劇烈心跳,她倉惶地抬起臉,謝璋一聲不吭,下頜線條繃得緊緊的,寒眸冷如激電,像在咬牙忍耐。
握刀的蒼白手指,此刻因為用力浮現(xiàn)出青筋。
雙頰逼迫出令人觸目驚心的,病態(tài)的嫣紅!
或許是因為不放心,謝璋又垂著眼,竭力壓抑著情緒,一字一頓地重復(fù)了一遍,“過來,我身邊,別動。”
嗓音啞得令姜姜心跳空了一拍,
她覺得被謝璋摁得渾身生疼,幾乎誤以為要被揉進他骨血中,謝璋仍在咳嗽,并且咳嗽得愈發(fā)劇烈了起來。
饒是如此,他還是沒松開她。
哪怕那一刀斫在他肩膀上。
另一刀劃開了他脊背,鮮血澆透了他半邊身子,
謝璋病弱的軀體這個時候卻像是鐵打的一般,堅忍的意志和冷冽清明的視線竟然迫使幾個殺手都略有點兒忌憚。
血液在四肢百骸間瘋狂涌動,謝璋略掃了她一眼,眼里的冷焰熊熊燃燒。
姜姜怔了怔,她不敢動。
不是怕死,而是怕謝璋方才那短短兩個字眼間所蘊含的情緒。
“回來!
幽深如海面下潛藏著的滔天暗潮。
那是她不敢觸碰,怕一觸即發(fā)的東西。
她預(yù)感會被那浪潮吞噬。
她害怕被那浪潮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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