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是池姐姐你……”鐘靈兒哀怨地瞪了池榮嫣一眼，“好端端的，提起宸嶼來做什么？”

　　池榮嫣輕笑不已，眸光不經意瞥到了一旁側躺在地上的墨延昭指尖稍稍動了動，推搡了鐘靈兒一把，“你瞧瞧他可是醒了？”

　　鐘靈兒顯然還在氣頭上，并不是很想和池榮嫣搭話。她轉頭隨意掃了一眼躺在地上半死不死的男人，落在石桌上的手往自己身子縮了縮：“他醒沒醒又有什么事兒呢？要是能動彈了，自然就爬起來。總不能一個老大不小的人了，還不知道地上涼著，傻不拉幾的非要趴在地上吧？”

　　池榮嫣挑了挑眉，眼中笑意暈染：“那可不好說。”

　　墨延昭剛剛從昏迷之中漸漸醒過來，再加上體內足以迷惑心智的藥物產生的邪氣剛剛退散，讓他有種做了一場大夢后，恍然初醒的錯覺。

　　興許是入秋之后，夏蟲也要慌忙另外再尋找一個足夠它們平穩度過接下來的寒冬的安生之處，紛紛從自己原先的安居之所中拖家帶口地爬了出來。

　　“咳咳……”

　　有三兩只因為墨延昭這忽如其來的龐然大物而迷失了方向的小螞蟻在在原地打轉打了小半個時辰，不知哪一只帶了頭，竟然敢順著那絲絲縷縷散落在地上的發絲爬上了他的面頰，現在更是大了膽子，挪到了墨延昭的面部中央去。

　　“咳咳……”墨延昭又咳嗽兩聲，將身子底下被壓麻了的手臂抽出來，將爬到臉上的螞蟻掃落回地上，“這是哪里？水……”

　　“喲，這下真醒了呢！”池榮嫣盯著鐘靈兒細細瞧了兩眼，見她還是一副不愿搭理自己的樣子，無奈地搖了搖頭。

　　“算是我錯了好不好？我不該多言的。”

　　“本就是你錯了……”鐘靈兒扁扁嘴，整個逢春館上上下下都知道她不待見那宸嶼，只差著沒跟他分個你死我活出來了。“算了，本姑娘大度著呢，就看在你是我最親的池姐姐的份兒上不同你計較了，但是以后可不許再說那樣的話了！”

　　池榮嫣點點頭，翻出一只干凈的杯盞，倒上茶水后走到墨延昭面前蹲下身子，將水遞給了他。“這茶水還未涼下來，你小心著些。”

　　而后，她又朝著鐘靈兒招了招手，“靈兒，我看五皇子這面上多少有了點血色，你瞧瞧體內余毒可都干凈了。”

　　鐘靈兒在對上奇毒的時候總難有半分怠慢，雖然還別扭著，但腳下動作卻是迅速，不過一個轉身再帶兩個大跨步就湊了上去。

　　“池姐姐你何時這般急性子了？這五皇子身上種的可不是什么鶴頂紅一類的毒，從西域來的奇毒講得就是一個‘慢’字，從中毒到毒融入骨血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拔除毒素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鐘靈兒一邊探著墨延昭的脈象，說教的聲音戛然而止。

　　“怎了，可是出什么問題了？”池榮嫣看鐘靈兒面色有些異常，連忙拽起墨延昭的另一條胳膊，想要一探究竟。

　　墨延昭身上脈象略有些虛浮，似乎是氣血略有虧空，但是除此以外卻沒有半點問題，甚至是察覺不出半點中毒的跡象。

　　“看他這脈象，似乎已經解毒了？”池榮嫣抬頭對上鐘靈兒正迷惑不解的眼神，“既然已經解毒了，你還擺著這一副不理解又不敢相信的表情做什么？”

　　鐘靈兒撂下了還抓在她手中的胳膊，起身拍了拍衣擺上沾染了的塵埃，“就是因為解讀了我才震驚呢，什么叫不敢相信？你不知道這毒有多奇妙，自然不明白我這只行過一回針就讓人痊愈了的例子在全天下有多難得。”

　　池榮嫣只輕輕“哦”了一聲，倒不是她不關心鐘靈兒現在的精神狀態，只是地上她們的討論對象抬著手拽住了她的裙擺。

　　那手應該是許久沒有見過太陽了，被捂得蒼白，再加上墨延昭現在劈頭散發的狼狽至極的模樣，活生生一個剛從地府里爬出來的找她索命的男鬼。

　　“池姐姐……呀！”鐘靈兒剛要開口抱怨，先順著池榮嫣低著頭的看過去，被墨延昭那副模樣結結實實嚇了一跳。“這是個什么鬼東西！”

　　“我……”墨延昭剛開口，面上就多了個腳印子。

　　“啊！……”

　　接連的尖叫聲在主院中想起，謝玄墨剛從外邊回來，將身上外袍甩給了莫一，右眼皮輕輕跳動。

　　“這是主院的方向，鐘靈兒來了？”謝玄墨皺緊了眉頭，他同鐘靈兒的關系雖然緩和了不少，但是面對上面還多是難堪，“她們姐妹二人遇上什么事情了，能發出這樣的慘叫聲？”

　　莫一低著頭，“屬下聽著第一聲尖叫是鐘靈兒姑娘的，但是那第二聲卻像是男子的，興許是五皇子也說不定呢？”

　　謝玄墨偏過頭，“莫三已經回來了？這一次行動可順利？若是受傷了，去找肖鑫也好，或者你辛苦些跑一趟逢春館……”

　　“是。”

　　莫一只是應聲的功夫，交代完了的謝玄墨已經快步朝著主院去了，只留給他一個飄渺的背影。

　　“怎么了？”

　　這一廂謝玄墨剛推開主院的門，就看見池榮嫣和鐘靈兒將兩個大腦袋湊在一處，地上還有個一身華服的公子哥兒捂著臉來回翻滾。

　　“墨，你回來了？”池榮嫣抬起頭，臉上的愧疚之情還沒來得及收回去。

　　謝玄墨輕輕“嗯”了一聲，又點了點頭，隨后指著地上的公子哥兒問道：“這是墨延昭？你們二人將他如何了，我方才將被池夢兒綁去的那些姑娘們都送了回去，這事兒應當同他沒有太大的關系……”

　　池榮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拉著鐘靈兒一同站起身，“方才墨延昭他拽著了我們裙擺，靈兒受了驚嚇，給了他一腳。興許是正巧踹在了他鼻梁上，這力道沒掌握好自然痛了一些……”

　　被提到的鐘靈兒扯了扯她的衣角，在謝玄墨丟了顏面是她最不愿的。

　　自古無情帝王家，更不說幾乎從未在那皇宮之中感受過多少來自兄弟之間的情誼的謝玄墨，故而墨延昭如何于他而言根本無所謂。

　　“你沒事就好。”謝玄墨上下打量過池榮嫣，確認她身上沒有半點傷口才放心開口，“這墨延昭既然已經帶回來了，如何處置你們看著辦就行……”

　　謝玄墨說著，就瞧見了鐘靈兒那緊繃著的面部，還有池榮嫣略有些尷尬地、不停給她順著毛的手，知道他在此處著實妨礙她二人談話，就主動退了兩步，將空間和時間留給她們。

　　“今日早朝之后，不少公文還是照例送到了咱王府上，都被我堆在了書房之中。我先去看看這段時間京城中都聚集了什么棘手的事情，嫣兒你若有需要徑來尋我就好。”

　　池榮嫣點點頭，朝著謝玄墨露出個清清淺淺的笑來：“你先去吧。”

　　命運拿捏在他人手中，自知和砧板上的魚肉別無二致的墨延昭想為自己做最后一搏。在謝玄墨抬腳經過他的時候，他竟然也顧不上疼了，伸手就拽著那褲腿。

　　“皇叔……九皇叔……救我……”

　　擦，什么臟東西！

　　謝玄墨現在大約是能明白方才主院中為何會傳出那樣讓人毛骨悚然的尖叫了，畢竟自己這一下也被嚇得不清，也不知道方才只有兩個小姑娘在，可曾被嚇壞了。

　　“今晚一定要好好哄一哄嫣兒，若是她因著這小子晚上做了噩夢，我必定要給他蛻層皮的。”謝玄墨將好容易爬起來一點的墨延昭踹回了地上，甚至將他那身子往地里埋了三兩分。末了，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卻沒有絲毫愧疚之感，反倒是關心起池榮嫣有沒有被嚇到。

　　“皇……皇叔……”墨延昭在剎那間渾身上下都被痛感裹挾著，眼前片刻花白好似見到了他那位未曾謀面的太皇祖母。

　　“哦吼，暈過去了欸？”池榮嫣看了看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墨延昭，又抬頭看了眼謝玄墨，無奈地攤開了雙手，“這不是我干的哦，你可不能在事后再說我兇殘。”

　　謝玄墨失笑，點了點頭：“是，是我下的手，夫人溫柔善良，如何能傷人至此？我瞧著老五應該是暫時不會醒過來了，可需要派人去尋個大夫來給他瞧一瞧。你們也好趁著這會兒功夫再歇一歇，聊一聊，等他醒了之后再談正事。”

　　池榮嫣倒是無所謂，畢竟她一整日都沒什么要緊事，便詢問起身旁的鐘靈兒，“靈兒，你覺著如何呢？”

　　鐘靈兒聳了聳肩膀，“還要費那個力氣去請大夫干嘛？他最多是疼暈過去了，也不過受了些外傷，用些止疼和活血化瘀的藥就行了。”

　　謝玄墨見此處不再需要自己，便十分自覺地進了書房，順便差遣了院中伺候的小廝過去，隨時聽候著她們二人的命令。

　　雖然墨延昭如何無人會關心，但是他到底是當朝五皇子，池榮嫣和鐘靈兒這樣醫者仁心的也不會讓自己的病患一直躺在地上。

　　兩個小廝合理，把墨延昭搬到了空出的客房的臥鋪上，不知道是碰到了他哪一出傷口，池榮嫣和鐘靈兒又一次聽見了他鬼哭狼嚎一般的慘叫聲。

　　“男子漢大丈夫，要是都跟你一樣這么孱弱，什么傷痛都忍不了，這大殷早就沒了。”池榮嫣嫌棄他實在聒噪，手中的冰袋拍在他臉上，絲毫不懂憐惜地往下壓了壓。

　　“啊……”

　　墨延昭又是一陣撕心裂肺地吼叫，神智也在這難耐的鎮痛之中回籠。

　　“皇……九皇叔呢？”墨延昭身子往旁邊一側，躲開了池榮嫣的手，自己扶著冰袋貼在臉頰上：“王妃理應知道男女授受不親，你我之間更應該避嫌的。”

　　池榮嫣也不愿意伺候他，只是這主院中因為謝玄墨說什么自己的清白最重要，沒有貼身伺候的丫鬟在，就是小廝也不曾留下，總不能叫那些手中沒有個輕重的粗使雜役來吧？

　　當然，如果墨延昭不介意的話……

　　池榮嫣往后退了兩步，將身后站的整整齊齊的兩排人和大敞著的門窗露了出來，“必須要避嫌的，和你傳出去半點消息都讓本宮難以接受。你既然醒了，就自己折騰吧，那藥等下就好了。”

　　池榮嫣剛說完，鐘靈兒就帶著厚厚的隔熱手套將一只鍋底還泛著紅暈的砂鍋端了進來，同時嚷嚷著，“燙死了！燙死了！快讓一讓，端不住了哦！”“燙著了？”池榮嫣慌忙讓開，看著那重重落在桌面上的砂鍋，笑著問道，“你怎么將整口鍋都端來了？”

　　鐘靈兒搖了搖頭，“現在這氣溫還灼人得很，這藥放在小廚房里，不知道得過多少時候才能散熱了，倒不如直接端過來，直接讓他喝了，反正有治療燙傷的膏藥再。”

　　鐘靈兒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反正受傷挨燙的又不是她，她甚至不以為意道：“要我一個堂堂藥王谷少谷主、逢春館少東家親自給他熬藥，可真是給他臉了，也不知道他這種惡事做盡的人會不會因為這再折陽壽？”

　　不論是斜靠在床上的墨延昭，還是在一旁的池榮嫣聽了這話都短暫的沉默了下來。

　　“有沒有可能……”墨延昭瞧著池榮嫣沒有絲毫為他發聲的意思，又怕鐘靈兒真將那隱隱約約還聽見沸騰的聲音的湯藥直接給自己灌下去，強忍著臉頰上傷口被扯到的痛，“我已經醒了，靈兒姑娘您這樣直接給我灌藥的話，我會覺著太燙了？”

　　“哦？清醒了啊？”鐘靈兒摘下手套，朝著他露出一個分外殘忍的笑容來：“清醒了就能自己喝了，還省了本姑娘費力動手。”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墨延昭想自己真是要哭了，不是被疼哭的，是被嚇哭的。

　　池榮嫣看著他這慫兮兮的模樣，無奈地搖了搖頭，“我看五皇子這樣子，精神狀態也還好，至少保有清明在。那藥就等上一陣子，等涼了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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