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四年四月末，圣人又一次駁回了選秀的方案，朝野上下一片嘩然，大臣們勸諫無果。圣人登基四年未有子嗣，隱藏的風云暗涌似悄悄到來。

        養心殿。

        圣人正在批奏折，他懶散地側躺著，屈著一只腿，聽著司禮監秉筆太監讀著奏章。圣人每說一句話，司禮監秉筆太監便把它寫下來，再由司禮監掌印太監一一印著章子。

        圣人跟前立著四位司禮監秉筆太監，分別是劉宣、彭威、張義華、花雄純。而掌印太監正是周瑾。幾位太監皆是圣人跟前的紅人，平時就算大臣們見了也會禮讓三分。

        殿內只有幾位太監們磨墨，翻動、念誦奏折，周瑾落印的聲音和圣人冷清清的幾句話。今個朝堂上幾位老夫子鬧得厲害，大聲疾呼圣人無子嗣，不充盈后宮，國之根基不穩。

        但在這養心殿，誰也不會去自找晦氣，去提這個事，劉宣幾人皆是人精，亦知他們所謂的權利不過是圣上想給就給，想奪便能輕易奪去，私底下只會去討圣人歡心，哪里敢惹圣人不快。

        巍峨肅穆的養心殿一派清冷、嚴肅，心性膽小之人只怕會被壓得喘不上氣。古獸臺基上一座盤龍紫檀爐，清冽的龍涎香裊裊升起。

        一陣輕微急促的腳步聲靠近，小桂子來報，劉宣趕忙小步疾走到殿口。

        小桂子低聲道：“劉公公，不好了，您趕緊稟報一聲，太后暈倒了！”

        劉宣又疾步走回到里殿，低垂著頭稟報：“陛下，太后暈過去了。”

        圣人穿著降紗龍袍，正手里轉著檀木珠子，雙龍戲珠冠把烏發全都束起，越顯得五官如刀削一般，冷冽逼人。圣人聽見劉宣的話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撩起衣袍就走，扔下一句：

        “去慈寧宮。”

        周瑾哎呀小跺了一下腳沖著幾人講：“快跟上。”現個備轎輦已經來不及了，圣人腳力快，他們哪里追得上。

        他心中有數，太后病了，八成是因為圣人取消了選秀。

        慈寧宮。

        云紗珍珠幔帳內，一位雍容艷麗的中年女子，未施脂粉，大概三四十的年紀，皮膚雪白細膩，烏發如瀑，保養得當，年輕時定是為傾國傾城的大美人，這女子正是圣人的親生母親，當今皇太后。

        皇太后問著身邊梳著一絲不茍圓髻的婦人：“秀容，你看哀家怎么樣，還需要擦些粉嗎？”

        這中正婉約的婦人是一直跟在皇太后身邊的人，宗嬤嬤宗秀容。

        宗嬤嬤笑道：“太后，差不多了，不用再擦了。”

        太后安心道：“那就好。”她臉上擦了許多粉，蒼白蒼白的。

        “陛下駕到！”外頭的太監揚聲報道。

        太后聽了連忙躺好，宗嬤嬤上前給太后攝上被子。

        圣人撩起內堂的琉璃簾，走到太后床前坐下，只見太后兩眼無神、虛弱地盯著床頂，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他沉聲問：

        “太醫呢？”

        又柔聲問太后：

        “母后，這是怎么了？”

        太后一言不發，好似魂飛天外。

        跪在一邊的姜太醫低頭稟報：“陛下，太后這是氣血瘀滯、肝氣上益，待臣開幾幅湯劑，靜心修養即可，以舒心悅氣為佳，這幾日切不能勞心憂神，否則恐怕落下病根。”

        圣人道：“你們是怎么伺候太后的？”

        平靜無波的一句話卻嚇得在場的宮女、太監全跪下了請罪。

        太后氣剎，瞧瞧他兒子，并日里不茍言笑，又冷酷鐵血，一句話就把人嚇得夠嗆，她裝作虛弱地道：

        “哀家這里地小，陛下請回吧。”

        圣人問：“母后，可是為朕駁了選秀的事生氣？”

        太后微微睜眼看他，圣人眼睛，四分像她濃稠艷麗的桃花眼，四分像先帝凌厲逼人的丹鳳眼，兩分卻有著沉沉的黑暗戲謔，她自問從小疼愛他，怎么就長歪了呢？

        她道：“陛下明知故問，哀家這一去便能見到先帝了，只是你如今都無子嗣，我也無顏見你父皇，不如把哀家和你父皇分開下葬。”

        這話就嚴重了，圣人淡淡道：“母后何苦如此，不如再等三年，三年如果朕找不到心動的女子，就隨您安排可好？”

        “哀家恐怕不能活那么長，最多三個月。”

        “母后不要逼朕，您知道的，朕不吃這套，兩年。”

        “兩年，你必須讓哀家見到大胖孫子。”

        “兩年內找到朕的女人。”

        “你都不選秀？哪來的女人？”太后睜眼瞪他。

        “招這么多女人進宮，朕夜里會害怕。”

        “陛下害怕什么？難道害怕她們睡你不成？”太后無語，這世上估計只有她兒子會像閻羅一般冷然，卻毫無感情地嚷嚷著‘害怕’。

        圣人點點頭：“正是如此，不能便宜了她們。”

        太后拉住他的手：“古人有云：食色性也，人生至樂，洞房花燭，陛下你不懂嗎？”要不是圣人娶親前一年，敬事房的太監嬤嬤派了宮女給他上了一課，嬤嬤還全程觀摩了整個過程，她都要懷疑她兒子是不是身體有問題。

        可嬤嬤來稟報時，也說了圣人龍精虎猛非常人能及。她見臉如樹皮，什么大風大浪、花樣子沒見過的敬事房嬤嬤都臉紅了，便詳細問了問細節，嬤嬤只說，圣人一點就通，舉一反三，人中龍鳳也。

        而且周瑾也和她稟報過，圣人每日清晨龍根聳立，康健得很。

        圣人：“母后，您對一堆豬肉有感覺嗎？對朕來說，她們就像是一堆肉，朕亦不是種馬，不會隨意配種。”

        瞧瞧，這是皇帝說的話嗎？太后道：“哀家可沒讓你配種，這是男人和女人的極樂，誕育子嗣不過順帶，即使母后不說你，那些大臣能不進諫嗎？你堵得上那些人的嘴嗎？那些士大夫可不像你，一個個都是餓死鬼投胎，哪家不是三妻四妾，偏圣上帶這種頭，不是顯得他們齷齪嗎？”

        她其實十分欣賞自己兒子這種性子，只是無子嗣是讓一些人蠢蠢欲動了，況且……

        圣人幫太后蓋好被子，道：“母后就別操心這些了，他們既然無事可干，朕自然會好好成全他們，您好生休息，朕還有事。”

        太后一把拉住他，道：“兩年！”

        兒大了，已經變成了心性深沉、城府詭譎的帝王了，但一向在她面前還是說話算話的，她相信他。

        不過，也不知哪家的可憐姑娘受得了她兒子。

        圣人點點頭，道：“好生伺候著太后，如若太后有閃失，你們全去死吧。”

        又朝太后道：“兒臣告退。”

        嚇得屋里跪著的幾人又抖了幾抖。

        太后忍不住翻白眼，這閻羅平白嚇她屋里的人做什么？

        等圣人走遠了，太后猛地坐了起來，對宗嬤嬤道：“哀家懷疑他有目標了！”

        宗嬤嬤來了興致，忙問：“太后為何這般說。”

        太后冷笑：“看他端得不動聲色，眼里卻壓著一絲獵人狩獵的興致，他從小遇見喜歡的東西便是如此，表面冷淡，眼神卻騙不了哀家！”

        宗嬤嬤一頭霧水：“有嗎？”她見圣人還是毫無變化啊！圣人真真氣勢逼人，養了一身真龍之氣，讓人喘不上氣呢，想想她家里那些弱冠的侄子們都還頑劣稚氣，和天家的養的根本無法相比。

        太后嘆氣：“哀家肚子里出來，哀家能不清楚嘛！去把周瑾叫來！”

        太好了，看來她要抱孫子了，孫女也成！

        劉宣幾人跟在圣人身后，只能瞧見圣人繡著張牙舞爪龍紋明晃晃的衣袍飄飄。正走到半路，有東廠的人來報，說是廠公魏督主找了新鮮玩意，問圣人有沒有興致去瞧。

        劉宣暗自腹誹，這魏督主越來越不要臉了，整日里收羅各色女子、奇異玩意、飛禽走獸給圣人，討圣人歡心，十分卑劣。

        圣人擺擺手，道：“回養心殿。”

        云千千還未及笄，還得再養養，他對云千千這種狩獵的欲|望來的迅猛又奇異，身體反應激烈，他琢磨這也不過是自己的感官見色起意，但馴服不了五感，去做身體的奴隸，他倒不會，他向來是一個擅長降服欲望的人。

        不過，云千千是他的了，這還用想嗎？這世上有人敢碰他的女人嗎？

        云府。

        千千這十幾天都在家呆著呢，云柏文吩咐了，要她呆在閨閣里待選，哪都不準去，以免又闖禍了。

        有家主的命令，自然沒人帶千千出去溜達了。

        自從老夫人管家，蘇仙兒協理之后，那蘇仙兒不知在老夫人耳邊吹了什么風，老夫人也不讓云素馨出門了，說她毫無大家閨秀的模樣，舉止輕浮，骨頭輕賤。

        云素馨知道后，算是和蘇仙兒撕破了臉皮，但又不能不出去，想了個法子，找到云柏文給了他一個提煉純鹽的法子，讓云柏文獻給朝廷，立了大功，又重拾了圣心，風光無限。

        作為交換，云素馨向云柏文提了出入自由的要求，云柏文爽快地允許了，還賞了云素馨一百兩給她出去花銷，好買些點心、首飾、胭脂水粉。他想女孩家出門，不就是圖這個嗎？

        自此，云素馨便隔三差五出府，籌劃自個的大計，雖她也想帶著千千這位可愛的妹妹出去游玩，但云柏文堅決不允，只得作罷，只是在外得了什么好玩意，就會帶些給千千取樂，以供她宅閨解悶。

        老夫人和蘇仙兒知道云素馨時常外出后，沒少生氣，老夫人又找了云柏文說道了一通，但都被云柏文打太極般打回去了。兩人只得暫時蟄伏，只待徐徐圖之。

        哪知，四月末，朝野震驚，圣人又駁了選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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