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下車后,安薄站在原地,目送車尾燈漸漸變成一個小紅點,遠去。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時間,20:30
民宿六點關門,安薄忐忑不安地站在門外,思索對策,腳邊卻出現一道窄亮的光線。
他轉過身,看到一位阿婆,面上帶著令人安心的笑容。
她身形圓潤矮小,銀白的卷發盤在腦后,眼睛很亮,看上去很精神。
燈光是亮黃色的,籠罩整個房間。
進門的左手邊有一個柜臺,那是接待處。視線右側是還算寬闊的客廳,有一臺不大的電視機,略微斑駁的深棕皮質沙發,木質桌椅,淺色調的人字拼地板,還有隨處可見的花瓶,數量很多,但里面多半是已經枯萎的花,可能來不及更換。
“累壞了吧孩子,餓不餓啊,吃點什么不?阿婆去給你做。”
腳下的樓梯隨著邁步吱呀作響,安薄收回視線,急忙回道:“我不餓阿婆,沒關系的。”
他被帶到二樓。
樓上比他想象的要狹窄許多。廊道左右側一共有三個房間。打量的途中,他看到了扶手上的雕花,是玫瑰。
“這是衛生間,最里面的是另一個客房。”阿婆拉開一扇門,向他展示,“這是給你準備的房間。”
安薄站在門邊向里望去。
很簡單的布局——木門正對著窗戶,窗戶連接著一個小小的陽臺。床和衣柜靠右墻,書桌緊貼著左墻的墻角,旁邊還有一個雜物柜,上面擺著一些大大小小的玩偶。
墻體被刷成了淡綠色,由于雜物的堆放,顯得緊密又溫馨。
這不是安薄熟悉的風格,但讓他感到新奇。
“我很喜歡。”安薄發自內心道。
“喜歡就好。”阿婆滿臉慈祥的笑,“早點休息,阿婆明天做好吃的給你。”
又一陣吱呀聲后,安薄把行李箱帶進房間。
洗漱完畢后,窗外是一團深黑。站在樓梯口,安薄下意識看了一眼樓下,一樓依舊亮著燈。
他站在原地呆了一會兒,回到自己的房間。
將手表放在桌上,順手拉上擋光窗簾準備入睡。
昏暗中,安薄看著天花板上樸素的圓形頂燈,平穩地呼吸著。
身下的床墊不算柔軟,枕頭的高度適中,碎花被罩上有股淡淡的皂香。
房間靜得出奇,安薄忽然萌生一股絕望。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出來“度假”的第一天,就發生了這種事情。
那幾聲悶厚的擊打聲敲在安薄心臟上,無時無刻不在提醒那件事情是真實的。而就像夏左所說的那樣,說不定他已經被列入下一個毆打目標。
安薄想了很久,直到一個更加絕望的念頭劃過——那個人……不會以為是自己報的警吧!
意識到這一點,他“蹭”地坐起身,驚恐未定中,窗外閃過一道光,隨后是車輪與地面的摩擦聲。
安薄想起當時被帶上警車的時候,也是這種聲音。輪胎碾過砂石的顆粒感回蕩在耳邊,夾雜在其中的,還有一些對話。
他和那男人坐在后座兩端,中間隔著夏左。
對講機的聲音時不時在車內響起。
“抓到了,所長,正在歸隊。”
“杜克呢?”對講機另一側的聲音厚重有力。
“人已經送到醫院了,還沒醒。”
“什么程度?”
“醫生說可能有點腦震蕩。”
久久沒得到答復,半晌——“把車上那小子給我看好了!”
“收到!”
安薄手心出了些汗,看著隔絕前后座的鐵欄桿,一動不動。
男人的聲音突兀地響起:“你新來的?之前沒見過。”
安薄心里一緊,不敢回答,也不知道他是對誰發出詢問。
接著聽到他繼續說:“實習生?”
安薄沒說話,反而是被點到名的夏左一臉不快道:“不該問的不要問,老實點。”
路荺無所謂地扭過頭看向窗外,手碗上的銀銬叮當作響。
——“果然是新來的。”
然后,安薄在自己那一側的車門上,看到了反射過來的、晃眼的銀光。
車輪聲的遠去讓安薄回過神。
安薄起身重新拉好窗簾,確認嚴絲合縫之后,屋內再次陷入昏暗。
他毫無睡意,于是靜靜地望向天花板,胡思亂想一些事情。不知道過了多久,樓下傳來聲音,不久后響起木板的吱呀聲。
那聲音一開始很急,后來突然放緩,停頓得很頻繁,像是走了很長的路,略微沉重,又仿佛是刻意收著力道般放輕。
他聽到聲音漸漸向上,最后回歸寧靜。
安薄一愣,想起三樓是小閣樓。
閣樓,還有人住嗎?
不一定,萬一是阿婆呢。他自我安慰道。
這一夜,安薄睡得很沉,并且做了一個夢。
黑暗密閉的空間內,充斥著重疊交雜在一起的鋼琴曲,有快有慢,曲調之間極不和諧,像一場散亂無序的大雜燴。
他站在中央,依稀能辨別出旋律,但始終聽不清。
數不清的音符圍繞著他,奔跑在純黑的幕布上,留下銀白色、長長的拖尾。
接著,血漿一般暗紅的黏液從幕布上緩慢滑下,徹底遮蓋住音符留下的痕跡,直到蔓延至他的腳下——聲音漸漸放小,取而代之的是高處傳來無關音符的巨響。
一切聲響突然靜止,沉靜的黑暗中,遠方傳來嗚嗚的哭泣聲,像是夜晚的風,偶爾會夾雜刺耳的摩擦聲。
聲音的頻率逐漸加快,細密地交并在一起,長遠地回蕩在耳邊,如同低吟的咒語。
最后,那咒語變成陰沉的聲音——“你也來試試?”
安薄猛然驚醒,撞上天花板上的圓形頂燈。
他愣了一會兒,聽到一陣嗡嗡的、多個音階混雜在一起的悶響——的確有聲音,是響亮的蟲鳴,并不是夢境中的嘈雜。
他緩緩坐了起來,起身走到窗前,看到蟄伏在紗窗上的蟬。
安薄滑開窗戶,隔著紗網清晰看到它長錐形的腹部和帶刺的細足。
月亮島的生態良好,連昆蟲都是城市里的幾倍大。
近距離觀察一只蟲子對他來說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他抬起右手,手指輕輕一彈,便見那蟬撲騰著,瞬間消失在眼前。
清涼的微風帶著自然的氣息,像是樹林的味道,又像是飯香。
時間已經臨近中午。
他打開行李箱,拿出米白色的長袖襯衫和黑色長褲,換下睡衣,站在鏡子前,將襯衫領口扣到第一個扣子,依舊不留一絲縫隙。
桌上擺著昨天領的大禮包,安薄打開,里面是一張地圖,一本宣傳手冊,急救箱,還有一個指南針。
他拿出地圖,鋪在桌面上,靜靜看了幾分鐘,上面的線條糾纏在一起,如同交錯縱橫的藤蔓。
藤蔓形成一個厚厚的繭,將一切道路封塞。
安薄對怎樣度過未來一個月這件事毫無想法。
蟬鳴聲再次劇烈,安薄瞇起眼睛轉過頭看向紗窗上折返的蟬,又看向地圖思考半晌,最后拿起手機查看消息。
有一條未讀短信。
[你好安先生,很抱歉,因為我個人原因,明天下午三點在商店街的花店門口集合可以嗎?]
昨晚發出的,安薄沒有看到。
他立刻回了“好的”,并表示抱歉沒有及時回復。
做完這一切,他一頭霧水地看著集合地點。
商店街?商店街在哪?
于是,他拿出筆記,翻開查找。
筆記上詳細計劃著一些日程。與他長達一個半月的假期不同,上面預設的時間很短,只有短短一周,但安排的很滿。
上面對景點的描述也很詳細,包括路線,照片,注意事項。安薄翻了幾頁,始終沒有找到商店街。
最終,他將目光投向那本宣傳手冊。
讓他感到意外的是,宣傳手冊上登載的信息,與筆記上的并不太重合,甚至相差許多。
一些地址換了名稱,也隨著時間增長,添置了許多新的設施。
安薄摸上筆記邊緣泛黃的頁腳,看了一會兒,最終合上了它。
下午,他準備出門時,看到阿婆正在外面洗花瓶。
大小不一、花紋各異的瓶罐雜亂無章地擺放著,白色的水管被扔在一旁,阿婆坐在臺階上,手里握著塊小方巾,一點一點擦著瓶身。
似乎是聽到腳步聲,阿婆轉過身,在看到安薄后露出笑容。
“來啦,小安薄。”
安薄走過去,坐到她旁邊:“阿婆下午好。”
想到昨晚聽到的聲音,他問:“阿婆,樓上有人住嗎?”
“哎呦!”阿婆似乎才想起什么,“忘了跟你說了,你看我這記性。”
她放下手中的花瓶,解釋道:“三樓住的是我孫子,他這孩子早出晚歸的,我還真就忘了告訴你了。”
原來是這樣。
所以昨晚的聲音就不是阿婆了。
安薄并沒有在意這件事,繼續問了去商店街的路線。
——離開民宿,順著港口的反方向走,不是很遠的路程。
隔著一段距離,安薄看到了一個巨大的標識,上面寫著“月亮島商店街”。
走近,支撐那張標識的,是兩根藍色的柱子,上面繪制著白色的海浪與鮮花。
不同于植物帶來的冷清,這里相對來說熱鬧許多。
月亮島雖然偏遠,但由于島上老年人居多,因此醫療條件相對來說并不貧乏,除此之外,還具備超市,家具店,蛋糕店,服裝店等等日常用品店鋪。
安薄走了一會兒,看到筆記里所描述的月亮島特產——蘋果派——方形的糕點,里面是香甜綿軟的蘋果醬。
走到街尾,他發現一家花店。
店鋪的面積很小,簾頭是紅色的鋸齒狀,最右邊寫著花體字的“blume”,門前環繞著各個種類的花,白色居多,其次是藍色和粉色,它們整齊排列,只留出一條窄窄的小道。
這應該就是約定的地點。除此之外,安薄沒找到商店街還有其他花店。
已經下午2:30。
于是他站在一旁,安靜地等待來人。
“唰啦”
安薄聽到聲音,看了過去。花店的紗窗拉門敞開,從里面走出一個男人。
看上去不像客人,因為他穿著圍裙。
安薄注意到他身上那件圍裙的顏色——粉紅色的。
接著是他的手腕,上面纏著一段亮眼的紅色絲帶。
安薄看到他熟練地按著噴壺給花澆水,時不時彎下腰檢查鮮花的狀態,先是背對著他,再是轉過身查看正對著他的另一邊。
男人低著頭,很高,也很瘦,手指細長,指骨處很紅,有結痂的傷痕,裸露的手背和小臂上凸起幾道青筋。
面向自己的方向時,安薄還注意到他有一枚耳釘,小圓環的形狀,發出亮閃閃的光。
不知道為什么,安薄眼皮微微顫動,這人給他的感覺很熟悉,但又說不上來。
安薄靜靜觀察著他的動作。
有所感應般的,男人抬起頭,向他的方向看去,又很快低下頭,仿佛對周圍絲毫不感興趣。
不到半秒的時間,遠處傳來一聲叫賣,聲音很響。安薄下意識聞聲望去,再將頭轉回來時,他看到一雙直直望向自己的眼睛。
可能并沒有看向自己,只是看向聲音的方向,安薄低下頭,悄悄移開一點。
三秒后,安薄突然抬頭,睜大眼睛看向男人的右耳。
耳釘,傷疤……眼前這個人正在無限接近昨晚那個人。
安薄幾乎停止呼吸。
路荺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視線稍稍偏離之前的方向,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他,看陌生人一樣的表情,詢問道:“歡迎光臨,請問需要點什么?”
安薄愣了一會兒,有些生硬地避開他的視線,看向一旁的鮮花,小聲道:“沒、我就看看……”
“抱歉,”路荺說,“打擾了。”
安薄:“沒關系。”之后他抿了抿嘴,不知道說什么。
眼前這個男人看起來和昨晚太不一樣了。
忽略他臉上的疤,也可能是陽光的作用,那眼神平和了許多,甚至多了一些沉靜,但感覺依舊不太和善。
路荺垂下眼,認真地修剪花瓣。
他雖然沒有再抬頭看向自己,但安薄不太喜歡這種隨時面對危險的感覺,于是他轉過身,背對他走到一旁的小賣部。
結賬的柜臺里面坐著一個老大爺,此時正一臉專注地盯著電視機,沒注意到他。
小賣部的裝修很復古,門口貼著許多張重疊在一起的招工廣告,包括里面的貨物,安薄看到了很多他小時候很流行的零食。
遠處的叫賣聲逐漸逼近,安薄仔細聽了一會兒,發現是賣冰淇淋的。
冰淇淋車沿著商店街,從頭開到尾,再折返。
等到它折返時,安薄出去買了一小筒。他無意間瞥向花店的方向,發現路荺已經不在那了。
于是他坐到小賣部門前的長椅上,用勺子挖著冰淇淋吃。
他買了兩個口味的混合版,香草和蘋果。
入口的瞬間,奶油味十足,但是對于他來說,過于甜了。
這個味道,有個人會喜歡,安薄想。
“唰啦”
聲音突兀地響起,安薄猛地抖了一下。
隔壁的花店,路荺依舊穿著圍裙,正在一趟又一趟地把花搬進店里。
幾分鐘后,又是一聲“唰啦”。
門被合上,而路荺站在門外,手上拿著把銀色的鑰匙。
安薄小心地看向他,他脫掉了圍裙,整個人籠罩在紅色的簾頭下,連皮膚都被染成一種橘紅色。
在察覺到路荺要轉身的動作前,安薄迅速收回視線,默默低下頭,拿著木勺攪拌已經不成形的冰淇淋。
耳邊響起腳步聲——并逐漸向他靠近。
安薄抿著嘴,刻意忽視這樣的響動。
路荺來到他面前,落下一片陰影,沒有停留地走進小賣部。
身后傳來沙沙作響的聲音,然后是微涼的嗓音——
“拿個打火機。”
看來只是買東西。
安薄不再去關注他的動作,而是有些焦急地看了眼時間。
已經3點05分了。
他不禁想象是不是約定的對象中途出現了急事,或者發生了不可避免的事故。
于是,他給對方發過去一條短信。
[您好,我已經到了,請問您還有多久?沒出什么事吧!]
發完,剛才還在買打火機的人影走到門口,一聲不吭地坐到了長椅的另一端。
安薄當即緊繃起來,除了握緊手機,不敢輕舉妄動。
路荺擰開礦泉水瓶蓋,喝了幾口掏出了手機。他看了幾秒,單手打了一行字,然后放下手機,仰起脖子繼續喝水。
下一秒,安薄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
[我已經到了,沒出事,你在哪里?]
到了?
安薄疑惑地抬頭環視了一圈,并沒有看到所謂和他差不多大的男人。
垂下視線,安薄握著手機,打字回復。他打字的速度很慢,每打一個字都要找一下字母的位置。
余光里,他看到路荺也拿起手機,查看的同時,眉頭微皺。
細小的表情牽扯了他臉上的疤,尤其眉骨處的那道,看起來像是眉釘。
——更不好惹了。
這時,一個界面突然覆蓋他打到一半的短信,安薄一驚,是電話。
想都沒想,他快速接聽,不安道:“您好……”
對方停頓片刻,道:“是安薄吧。”
空氣在頃刻間凝固,除了微風和卷起的樹葉,安薄感受不到任何時間的流逝,仿佛被無限拉長。
聲音沒有距離產生的電流,似乎就在耳邊,是那樣清晰,他甚至能感受到其中的溫度。
安薄無法思考,只是下意識般緩慢地轉過頭,慢得似乎能聽見骨骼的摩擦聲。
他呆呆地看向男人。
那雙眼睛已經盯了自己很久——是眉頭微皺、半瞇著眼的狀態。
四目相對,誰也沒動。
意識到什么后,安薄咽了一口口水,手指有些止不住地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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