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八點，值了一個大夜的小李子一口喝掉最后一點咖啡，端著杯子游魂似的飄進茶水間。

        咖啡機旁邊已經有人在了，他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隔著滿眼淚水努力看清面前，才發現居然是陳嘉年。

        這人回過頭準備跟他打招呼，話沒說出口先跟著張嘴打了個哈欠，看起來比他還困。

        小李子：？

        小李子樂了。

        “你半夜做賊去了？”

        做賊自然是沒有的，但晏綏走后，陳嘉年實在沒忍住自己的好奇心，查了一晚上app，一無所獲，最后病急亂投醫開始看山海經。

        這不僅僅是針對晏綏的好奇心——關于自己莫名其妙的能力，陳嘉年其實至今仍一知半解，如今看來，晏綏有可能真和這個能力有點關系。另外，在那個爆炸的預知夢境中看見了晏綏，這也讓他很難不產生關聯的懷疑。

        但這些都不能明說，陳嘉年笑了一下，“沒事，有點失眠。”

        小李子嘖了一聲，多抓了兩把豆子，“那你也來點吧。”

        豆子還沒磨好，小李子耷拉的腦袋一下子抬了起來，抽了抽鼻子：“你聞到什么沒有？”

        還能聞到什么？陳嘉年打起精神嗅嗅，“咖啡粉。”

        “不是！是雞蛋餅！”小李子歡呼，“啪”地把杯子往桌上一撂，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快快快沖！”

        陳嘉年沒睡醒，反應本來就比平時慢，此刻只來得及被他拖著往前沖，完全沒明白一個日常愛好是毛血旺的尊貴血族對著雞蛋餅沖個什么勁兒。但茶水間的門推開的瞬間，他忍不住皺了皺鼻子，覺得自己有點明白了。

        實在是太香了。

        溫良站在辦公室中間，身邊圍了一圈三組組員，個個伸著脖子眼睛亮晶晶地盯著他手里的保溫箱。這場面莫名讓陳嘉年想起小時候喂食流浪狗的場面，不說是毫無關系，簡直是一模一樣。

        小李子“嗷”一嗓子沖了過去，陳嘉年幾乎在他身后幻視了一條搖成大風車的尾巴。

        溫良的目光穿過人群，落到陳嘉年身上，很溫和地朝他笑了笑，回頭數落小李子，“都有都有，別急。”

        陳嘉年走上前去，這才發現自己工位上已經窩著一位人模狗樣的容主任，正在儀態端莊地吃餅。見他回來，容卿反客為主，很不見外地指了指旁邊王躍的工位，“坐。”

        陳嘉年：“……”

        明天我會不會因為左腳先踏入辦公室被開除啊？

        溫良把一個紙包遞過來，入手的溫度有點燙，濃郁的香味透過紙包，直往鼻子里鉆。陳嘉年道了謝，聽見容卿滿足地嘆了口氣：“這是三組的福利，溫哥自己做的，外面可吃不到這個味兒。”

        陳嘉年咬了一口，面餅油香撲鼻，外酥里嫩，內層裹著柔軟的滑蛋，肉沫吸附著濃香的湯汁，切碎的蝦肉富有彈性，撒上蔥末和熟芝麻更是別有風味。但這還不是全部，餅里夾著切成絲的拌菜，不知道加了什么調料，口味清爽甘美。

        不是開玩笑，一口下去他都不困了。

        陳嘉年立刻向溫良比了一個真心實意的大拇指。

        溫良被此起彼伏的夸贊弄得有點不好意思，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很喜歡這種投喂的感覺，一個勁地說還有多的，不夠可以再來一個。

        隔壁都饞哭了。

        溫良沒有明說為什么請大家吃早餐，陳嘉年多少能猜到一點。昨天晚上的事件，三組在崗的、不在崗的組員都來了，唯獨缺了溫良。他聽小李子說過溫良身體不好，所以這種緊急情況一般是不叫他的。但他不喜歡平白受人照顧，總要想辦法把得到的優待還回去，這是他償還人情的一種方式。

        對此陳嘉年只能說：真香，多多益善。

        門口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王躍掛著一臉水珠進來，“我說呢什么這么香。”又看了一眼容卿和站著的陳嘉年，一腳踹在椅子腿上，“standup,now”

        容卿預判了他的行動，轉了個身躲開襲擊，“no主任在這，要up也是你up，understand”

        溫良看著兩只年齡加在一起快六十歲的小學雞上司斗毆，哭笑不得地打圓場，遞給王躍一張紙巾，“組長，快擦擦，來吃早飯。”

        給王躍的餅在紙包外面還單獨貼了張紙條以做區分，小李子小聲說：“組長喜歡吃蝦，所以給他的那份蝦仁放得特別多。”

        要做十多份早餐，還兼顧不同口味偏好，不知道溫良得幾點起床。陳嘉年暗自感嘆了一聲。

        不說調查科的其他人，他們三組（包括主任）的氛圍真的很好。

        他入職兩天，已經蹭過兩頓飯了，要不是正好遇上案子，按慣例還有組長請客的接風宴。現在想想，當時決定來這里上班算是最近做過最明智的選擇了。

        找個時間請大家喝下午茶吧。陳嘉年打開某藍色外賣app，在購物車里加了一單。

        吃完早飯，眾人飛快調整好狀態，各自端著咖啡進了會議室。

        通宵的努力沒有白費。痕檢科在第一個案發現場附近找到的毛筆上發現了大量完整指紋，經過比對，除其中兩枚來歷不明、在指紋庫里沒有找到匹配的對象外，其他都來自死者潘雄輝本人。從這一點上看，動物城那個用獸血畫的法陣很可能就是他的手筆。這直接導致了一個問題：他想干什么？

        “根據現場的狀況來看，那個陣法應該在他死前就畫好了，并且已經風干，沒有被破壞的痕跡。但他的店鋪已經轉讓，沒有理由再逗留在動物城附近，還跑到那么偏僻的地方。”王躍皺著眉頭，“技術科的同事調出了主路上的監控，在案發前一天晚上七點多，有一個攝像頭拍到了他，他行走的方向與案發現場是一致的。”

        投影屏幕上出現了一幀畫面，畫質很差，光線也昏暗，但大致可以辨認死者的身形。他低著頭往小路上走，手里提著一個白色帆布包，看不清里面裝著什么。

        容卿直勾勾盯著那張圖看了半晌，拿起手機窩回了老板椅里，手指飛快打字。

        陳嘉年舉手：“這很可能說明他是專程、提前來做布置。”

        一個人跑到這種僻靜之地用狗血畫陣法，看起來就不是在干什么正經事。而且雖然只是拙劣模仿，他一個普通人又是從哪里接觸到這些東西的？

        王躍點頭表示贊同。一組今天被派了外勤，沒來開會，這一點也讓他心情愉悅，“雖然他的手機沒了，但我們已經聯系了通訊公司，拉取他的通話記錄。社會關系也在初步排查，目前還沒發現什么情況——”

        “也不是完全沒有情況，”窩在椅子里的容主任緩緩坐直了。

        投影的白光打在他臉上，讓那雙漂亮的眼睛亮得懾人。迎著整個三組成員的目光，容卿翻過了自己的手機。

        眾人都不由自主被吸引了，伸長脖子去看屏幕上的內容。王躍離得最近，卻動都沒動一下，用報喪的語氣友情提醒道，“您那是防窺膜。”

        容卿：“……”

        他“哈哈”了兩聲，開始在王躍的筆記本上登陸自己的賬號。大家立刻默契地忘記了這件事，好像一開始就在等主任投屏。

        屏幕上是一張帆布包的圖片，圖案款式與潘雄輝提的那個吻合，顯然是同款。

        “金紅藍三色系帶，很明顯的配色。這是h大建校100周年的定制紀念周邊，只在學校內部的周邊商店出售，外面是買不到的。”容卿拿著激光筆在帆布包的帶子上轉了兩圈。

        兩個死者的履歷王躍都看過太多遍了，稱得上是倒背如流，一聽到關鍵詞立刻反應過來，“h大？那不是魏孟宇的本科學校嗎？”

        h大就在本省，頂尖級別的985高校，異管局有不少高層都出身自此。容卿也是校友，一看見熟悉的校徽配色，dna就忍不住微微一動。聽見王躍的話，他挑了挑眉，窩進老板椅里，一副“我知道的就這么多了”的表情。

        對于某些主任間歇性工作、持久性摸魚的陋習，下屬們已經習以為常，都沒理會他，有腦子快的已經反應過來，大膽推測，“潘雄輝只有高中文憑，帆布包不可能是他自己的。他和魏孟宇都從事寵物相關行業，現場的特征又相似——他們很可能認識，那個包就是魏孟宇的！”

        “聯系信息科馬上去查魏孟宇的社交賬號，”王躍指間轉動的圓珠筆驟然停頓，“如果他們認識，那么他們也很可能通過同一個渠道接觸到異常力量。”

        “組長，”負責居中聯系的溫良舉手示意，“潘雄輝的通訊記錄出來了，最后一通電話接通于他死亡前四十分鐘，由死者呼出，通話20秒。對方的身份也已查明，是江嶼電視臺的一個實習記者，名叫石青。”

        案子轉到他們手里24小時，新的線索已經出現，王躍下達命令：“我們去查石青，溫哥繼續跟進信息科那邊，有消息隨時聯系。另外問一下昨天負責查第一個案發現場路口監控的同事，有沒有見過他。”

        眾人各自起身開始自己的工作。

        根據資料，石青就住在電視臺給實習員工提供的宿舍里，因為舍友跟組外派，目前一個人住。找到他的住處沒花什么力氣，三個人站在樓下，看著這棟被爬山虎占領的老樓。

        變化外形后的小李子正準備上，被王躍一把揪住衣領拽回來。

        “你看他的窗子。”

        按照正常情況，石青今天應該是要去上班的，不至于睡到現在。但厚重的窗簾拉得死死的，看起來像是一絲光也透不進去。

        陳嘉年從門口進來，手機的屏幕還亮著，“打電話問了，他的領導說他請病假了，從22號開始。”

        小李子：？

        這倆人什么時候商量上的？

        王躍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死者生前撥出的最后一通電話歸屬已算可疑，再加上石青請假的時間正好能與死亡時間吻合，此人在他心里的嫌疑程度已經暫列榜首。

        他掏出無咎，對小李子比了個手勢。

        高貴血族的疑惑不會持續超過一分鐘，想不明白的事就不想了，這是小李子的蝠生信條。他也拿起了武器，跟著王躍上樓。

        三人在門口各自找到合適的位置，王躍和小李子負責突擊，陳嘉年在后方警戒。王躍伸手叩了三下門，“有人嗎？”

        房間里傳來一道緊繃的男聲：“你找誰？”

        類似的話術已經刻進了dna，王躍理了理從單位薅的快遞工裝領口，嫻熟地回答：“劉敬凡在這住嗎？有個快遞。”

        劉敬凡是石青那個外出的舍友。

        屋子里陷入短暫的沉默。

        王躍的聲音變得焦慮起來：“誒，你認識他嗎？這是到付的，你幫他簽一下也行啊，我這還有好幾單要送呢。”

        大概是他裝得夠像，對方的防備顯得不那么重了。陳嘉年聽到拖鞋逐漸靠近的聲音——門鎖“咔噠”一聲的同時，小李子一把抓住門把，用力往后拽，王躍順勢攥住了屋里那人的手臂。陳嘉年還沒來得及搭把手，他倆已經合力把人拖出來按在了地上。

        石青連一聲慘叫都沒能成功發出來，空著手的陳嘉年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王躍掏出證件在他面前晃了一下，“你應該知道我們為什么來找你吧。”

        在地上掙扎的人突然不動了。

        幾秒安靜過后，他抬起頭，飽含恐懼的眼睛里彌漫著一層水汽，嘴里嗚嗚哼著。

        陳嘉年得到王躍眼神示意，松開了手。他感覺到面前的人連咬肌都在顫栗。

        石青的聲音帶著哭腔：“人不是我殺的，我到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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