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恐懼
伊達航拿起桌上的一疊原稿,上下翻動了一會兒,然后倚靠著桌邊快速瀏覽起來。
景光此刻雙膝著地,在尸體四周仔細勘察。他把頭貼向地面,目光鉆進寫字臺后面的那張實木茶幾下,努力地向里看,半分鐘后,劃拉出來一枚小小的似乎是屬于襯衣的藍色紐扣。
他直起上半身,朝我眨了下眼,然后將紐扣收進口袋。接著,他又匍匐到尸體的雙手旁,挨個輕輕翻看。
我抿著唇,為了給他打掩護,避免被注意到尸體居然自己動了,死皮賴臉地又湊近伊達航。和安室透不一樣,雖然聲音洪亮、結實有氣勢,可我一點都不怕他。
“這是最新的原稿嗎?”我完全不懂漫畫繪制,看見上面沒有色彩,心想應該不會是今天要被穗村收走的最新一話。
伊達都沒有把余光分給我,繼續埋頭于手中的漫畫稿,嘴里不住地發出“嘖嘖”的聲音。
是太投入了還是發現了什么?
我踮起腳想去看,他卻放下了稿件,揚聲道:“這個青山有點過分了,把里面的警察塑造得像傻瓜,完全不帶腦子,連最基本的推理都完不成,還要仰仗一個未成年人破案。真是過分啊!”
然后,好像忽然注意到了我似的,側過臉來:“你剛才說了什么?”
我稍微向一旁瞥了眼,景光已經完成了調查,大搖大擺走到等候在客廳的三個嫌疑人身旁,認真地觀察著他們的衣服,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您有什么發現嗎?”我收回目光,嘴甜地問,語氣恭維。
伊達航很直男地接受了我的殷勤,但他并沒有理睬漫畫,而是轉身指了指死者,反問道:“你看看這具尸體,有沒有覺得哪里不妥?”
他的語氣就像是帶實習生的導師,而我宛如一個菜鳥警察。
我看不出有何不妥。死者趴伏在地上,身穿灰藍色毛衣,還套了一件淺棕色羽絨夾克,要說哪里不對勁,難道是他趴在地上一只胳膊向前伸的姿態?
我滿臉困惑,他笑了一下,抬手指向房間一角的空調。
“我問過田中,青山先生每天早上都會準時打開空調,溫度設置的很高,只需要半個小時就能讓屋子變得像盛夏那樣暖和,所以說他為什么要在這樣的溫度下還披上一層羽絨夾克?這說不通。”
確實,我站了這么一會兒就覺得口干舌燥,悶悶的不舒服。男人只會比女人更不耐熱,青山又正當壯年,沒理由捂這么嚴實。
可這又代表著什么呢?我仍然疑惑不解。
伊達航屈起手指,在我額頭上輕輕敲了一下:“好了,模擬偵探游戲到此結束。我可不會像漫畫里的警察那樣寬容,讓業余人士在案發現場昂首闊步。”
我心有不甘,還想爭辯什么,被他推搡著肩膀“攆”了出去。
客廳里,景光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任務,靠在門旁邊的墻壁上,摩挲著下巴思考著什么。
三位嫌疑人見我走出來,急忙湊過來,問我警察有何發現。他們的面孔都帶著緊張,我覺得都很像是兇手。
我隨便敷衍了幾句,最后說我也是被趕出來的,他們見我也一無所知,便悻悻地退去了。
但我似乎明白了一件事。兇手確實在他們之中,因為從調查開始,就沒人提出兇手可能是竊賊之類的外人,反倒都覺得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人更有嫌疑。
哦,還有那些偏激的讀者。不過,我和伊達警官看法一致,沒有誰會為了一個虛擬人物去殺人吧?
現實畢竟不是小說,一切要靠證據說話。我走向景光,跟他并排靠在一面墻上。
“你是不是觀察到了什么?”我瞅著他的口袋,小聲問。
“嗯,可以這么說吧。借著沒人能看見的便利,我將他們的衣服仔細查看了一番,如果沒猜錯,兇手應該是那個人。”
我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一頭霧水。
“不過他還有個‘幫兇’,”景光勾起嘴角,“一個他都沒有預料到的幫兇。”
我更迷惑了。
再多的內容他也不肯透露了。接下來,他去了隔壁的田中先生家,足足一刻鐘才回來。
見他一臉的成竹在胸,我松了口氣。
他朝我笑笑,然后徑直走進工作室,伊達航還在四處觀察,景光默默看了他一會兒,彎腰將之前發現的紐扣又放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再度注視了老同學一眼,他垂著眼睛走了出來。
“兇手是穗村先生。”他和我說道,還沒等我做出反應,手機先一步發出“回答正確”的聲音。
在得到答案的那一刻,我靈光一閃,似乎明白了點什么,但也仿佛什么都沒明白。
這就好像解數學題一樣,隱隱約約知道應該怎么解,筆尖卻始終無法寫出正確的公式。
很快我就看見伊達航捏著裝有那只紐扣的證物袋,大步走了出來。
他的目光如炬,落在了在看見紐扣的那一刻,就大驚失色低頭查看的穗村身上。
他的開襟毛衣最下面的扣子不見了,顏色、大小與證物袋里的紐扣一模一樣。
“啊,這個,這個是以前掉的……”他顫聲解釋道,毫無信服力。
景光拉了拉我的衣服,示意我先離開這里。我還蠻想看伊達航如何鎖定真兇的,但更急于知道景光的推理過程,便只能妥協一方。
鑒于我和死者毫無關聯,伊達警官記下了我的聯系方式后就放我離開了。我跟景光邁步在二月的街道上,天色陰沉,雖是上午,看著卻像是傍晚。
“你發現紐扣屬于穗村,所以斷定他是兇手嗎?”我沒帶手套,有點冷,便將雙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
“這只是懷疑的開始。如他所言,也可能是上次造訪時掉落的,男人畢竟沒那么細心,缺一顆扣子不影響什么。真正讓我落實懷疑的,是他褲子上粘著的鉛灰。”
景光耐心地解釋著,一股冷空氣襲來,我立刻豎起衣領。
“那是一條新換的褲子,上面還有很強烈的洗潔劑味道,恐怕今天是第一天穿出來,可這樣的褲子卻沾染上了大面積的鉛灰——幾乎從褲腳到褲腰,多半是在青山先生的工作室沾上的。”
“可就算是他勒死了青山先生,在打斗掙扎中不小心蹭到,也不會面積那么大吧?”我不解地問。
他故作神秘地一笑,側頭看我道:“綾子小姐,你沒發現他的身形和青山先生很酷似么?”
我仿佛被尖銳的針往心臟上扎了一下,田中先生怪異的舉止以及伊達航指出的那個疑點,頻頻在腦中閃現,帶著幾分細思恐極。
“喂喂,該不會是——”我張大嘴巴,打了個冷戰,“難道是穗村先生穿著青山的衣服偽裝成他的尸體?最開始田中先生發現的其實是倒在地上偽裝成死者的穗村?”
景光贊許地點點頭:“你還蠻聰明的,沒白看那么多推理小說。”
我心虛地抿了下嘴。
“這應該是一起激情殺人。穗村本來像往常一樣,來收畫稿,卻因為某原因與死者發生了爭執,一怒之下勒死了他。就在這時,鄰居聽見響動,過來查看。
情急之下,穗村做出了一個決定,他將青山藏進臥室的衣柜,并從里面扯出一件他常穿的外套披在身上偽裝成他的尸體。田中看見的,其實是倒在地上的穗村。
其實,這個計劃也是無奈之舉。在當前情況下,他想不出其他辦法。不過田中發現了他倒在地上,第一時間居然不是去查看生死,而是偷偷在他的抽屜里翻找,最后取走了一個筆記本。我們看到他時,他早已將偷走的筆記本藏于自己家中。”
景光娓娓道來,我聽得入迷,腳下滑溜了一下,他忙要扶我,但依舊抓了個空。
我靠自己穩住了身體,回頭瞅著那塊薄冰,暗暗詛咒它一會兒會被太陽融化掉。
“可他為什么要多此一舉呢?直接放任尸體躺在那,自己躲進臥室多好。”扭回頭,我繼續十萬個為什么。
“那是因為,當時青山手里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表,他一時掰不開,一旦田中注意到了那只手表,就相當于直接告訴別人他是兇手。你可能不知道,穗村的手表很特別,而田中先生曾經的工作就是修表的工匠。”
原來如此,竟然這么巧合。
如果讓青山的尸體就那么躺在那里,出于職業敏感,田中肯定會注意那只表,進而暴露。
如果自己假扮尸體,還可以賭一把。事實證明他賭對了,田中趁機動了歪念,從青山家偷走了筆記本,根本就沒多此一舉查看倒在地上的究竟是誰。
“那個筆記本,里面有什么寶藏嗎?”我忍不住問。
“我去他家找到了筆記,密密麻麻記載的都是平日累積的素材,對于創造者而言,絕對是無價之寶。田中是推理小說家,一直沒什么名氣,而青山卻是赫赫有名的推理漫畫家,雖然經常被吐槽江郎才盡,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創造力和靈感還是相當豐富,他經常找田中看漫畫,田中自然知道有這么一個本子存在。”
手機這時候又響了:“全部推理正確。該項任務成功!”
我服氣地豎起了大拇指。真是厲害呀,完全不亞于死神小學生嘛。
“我也是因為無法被人看見,可以自由出入,所以破案迅速。”景光立刻謙虛地說,面容依舊十分柔和,“相信班長也會在今天之內解決案件的。”
原來警校組的各位都是開了掛的啊,如果他們都活下來,絕對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任務完成,一個重擔被卸下,我特別想犒勞一下自己。這是我的習慣,也是毛病。
我們恰好路過一家電影院。
“去看電影吧。”我眨著眼睛說。
景光愣了愣,然后點點頭。
然而,因為擴建的緣故,電影院并沒有完全開放,只有一個放映廳可使用。
待播放的,是一部美國心理懸疑的經典影片。我看著海報上女主的兩張面孔,心頭一緊,渾身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我實在不喜歡這類題材。
因為童年遭受重創,而分化出雙重人格什么的,我真的不喜歡。
甚至是害怕。
那是來自于骨子里的恐懼,它令我顫栗。
“不舒服嗎?”景光敏銳地捕捉到了我的怪異神情,關切問道。
我搖搖頭,勉力地朝他笑笑:“抱歉,我們還是回家吧,我有點冷。”
我緊了緊大衣。是真的冷,從里到外的刺骨寒冷。
我們轉身走出電影院,推開玻璃大門,夾雜著雪花的寒風呼嘯而至,卷走我殘存的熱度。
頭頂涌上一陣眩暈,我腳下一軟,身體像氣球一樣虛飄飄地向后倒去。
一個堅實有力的懷抱接住了我。他特有的如我想象中的清冽又穩重的氣息繚在鼻端,來不及驚訝于他居然能夠觸碰到我了,便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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