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幸而人走得不快,余之螢沒幾步就給追上了。
韓貞原以為是自己幻聽,不曾想一回頭就見著略顯狼狽的谷主,他趕緊停下迎上去:“谷主,您這是……?”
余之螢喘了兩口氣,隨意地將衣服扯好,顧不上解釋開口便問:“韓貞,方才你說自己是孤湖韓氏,可為真?”
韓貞:“……方、才?”
余之螢:“到底是不是!”
韓貞一震,連忙點頭。
“有何證明?”
雖有些奇怪谷主怎么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又對自己的來歷如此關(guān)心,但韓貞并沒有多問,只是從懷中掏出了一支枯葉黃的簫。
“不知谷主是否聽說過孤湖韓氏精通曲藝,以樂入道?”
余之螢望著那簫的制式一瞬恍然:“我知道……”
數(shù)萬年前浮元曾出過幾位與眾不同的藥師大家,他們來自神秘的孤湖,靠樂理治病,并以此入道修行,在當(dāng)時享有盛譽(yù)。
只是后來遭人暗算,欲奪其功法與傳承。韓氏拼死抵抗,最終不敵,留下的族人倉皇出逃,一路上歷經(jīng)顛沛與流離,然而到底還是消失在了歷史的無盡長河之中。
“傳承至晚輩已斷然殆盡,唯有《折柳》一曲幸存。谷主既然知曉孤湖韓氏,那應(yīng)當(dāng)也曾聽過吧。”
韓貞握住簫,閉上眼吹了起來。
一曲滿載離別音,風(fēng)也瀟瀟,雨也瀟瀟,長柳不長留。
血月不知何時收了勢,旭日劃破漆黑夜空,猝不及防扔出點光亮,一日之中難得有溫度的時候就這么悄無聲息降臨了。
余之螢不知自己是被光晃到了眼睛,還是被那熟悉的樂曲喚起塵封記憶,心潮波瀾橫生,唯有掐住手邊那碩大的花朵才能堪堪站穩(wěn)。
他至今還記得第一次聽到這首曲子的情景。
那時小師伯改修陣法初有小成,全谷上下皆在為其慶賀,可他卻看到對方笑著一一謝過,然后安靜走到斷橋上,拿出了支老舊的簫。
韓夕霧在一片泉水叮咚之中吹奏,滿身蕭瑟。
彼時年幼的自己天真詢問小師伯大道初成,未來可期,緣何哀傷至此。對方答曰,幸甚至哉,心有所感而已。
他原先不懂,后來在漫長的歲月里才逐漸明白小師伯是在想自己如此幸運啊,得到了新生與眷顧,可流落在外的親族不知是否也能這般。
落英谷向來護(hù)短,為韓氏報了仇,也曾尋遍四海。可浮元太大了,經(jīng)年不重逢,無處尋,多少人以為的短暫離別最終都成了永別。
余之螢抬起手,讓人停下:“韓貞,離開孤湖后你的祖輩都去了哪里可知曉?又怎么會忘了要尋的親族姓甚名誰?”
韓貞稍稍一怔,回道:“先祖在流亡過程中不慎卷入了鐘靈秘境,被困近千年。”
鐘靈……
余之螢記得這處,據(jù)傳那里藏有某種稀世珍寶,只是秘境內(nèi)充斥著烈火,稍稍沾之便能化為灰燼。曾有修士不信邪硬闖,接連慘淡收場,眾人這才歇了尋寶的念頭。
此地隔絕外界,又被困如此之久,難怪小師伯和落英谷怎么尋都沒有任何消息。
“進(jìn)入鐘靈后,本就傷亡慘重的族人情況愈發(fā)不好,余下的先祖艱難撐了許久,直到最后只剩下我外曾祖母。”說到這里韓貞忽然笑了一聲,滿眼復(fù)雜。
萬族之劫對很多人來說是一場橫來的災(zāi)禍,可于他們韓氏而言竟成了救命稻草。
“靈力風(fēng)暴摧毀了鐘靈秘境,外曾祖母因此得以離開,只是過程中受重傷失去了部分記憶。她不記得當(dāng)年走失的那個孩子是誰,只記得對方喜愛荊松老道的楊枝酒。然后告訴后代們要活下去,找下去。”
“不瞞谷主,其實笑晴方才質(zhì)問的話我也曾問過母親。這看似笑話一般的堅持到底有什么意義?”
“大約本就是為了活著吧……”余之螢閉了閉眼,心中生出無限慨然,“若沒有一些理由,在那樣無望的日子里又該如何活下去。”
韓貞怔忡,同是嘆息:“谷主所言甚是。不過母親還說,如果那位走失的先祖也如我們這般尋找著,等待著,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也不應(yīng)當(dāng)辜負(fù)。”
余之螢緩緩睜開眼,望向面前的青年,滿目明亮與哀傷。
要是小師伯可以活得久一點就好了,他便可以等到今日,可以知道自己的族人從來沒有放棄尋找他。
人生真是無常,既予以突來的痛苦,又總會降臨毫無準(zhǔn)備的驚喜。
余之螢放開那被□□不成樣的花瓣,走上前虛虛抱住韓貞,輕嘆道:“韓貞,小師伯等你們?nèi)f年了……”
韓貞僵住了,不知這是怎么一回事。
而當(dāng)方解踏著劍破云而來時,見到的便是這幅畫面,當(dāng)即橫眉冷目,舉著劍便要砍過去。
莊笑晴來不及阻止,只能高呼提醒。
余之螢抬起手,方解下意識剎住劍意。
“師尊……”
“沒關(guān)系的。”
他放開人,取出了自己的簫:“韓貞,你可眼熟?”
在場三人都往余之螢手上看去,莊韓二人皆是震驚。
韓貞張了張口,遲疑道:“與我的一模一樣……”
韓氏一共兩支紫竹古簫,一支隨著當(dāng)年的親族流落在外,一支傳到了韓貞手里。
余之螢將韓夕霧之事細(xì)細(xì)道來,三人滿臉驚訝,最后全都化作動容與高興。
莊笑晴垂眸,又真情實感地笑了起來:“恭喜韓前輩一嘗夙愿,也恭喜谷主少了樁掛心之事。”
然后他看向韓貞,似是想說什么,最終別過臉朝著余之螢再度低下頭:“谷主,先前多有得罪……”
話還沒說完就見對面神情頓了頓,心領(lǐng)神會此事不可再提,實在尷尬。他話鋒一轉(zhuǎn),想起另一件要緊事。
“谷主,方才晚輩無意間探得您筋脈破碎,身體羸弱,稍有一些風(fēng)吹草動便會承受不住。怎會如此?”
韓貞本來還沉浸在不可思議中,聞言趕忙看了過來。
方解皺眉,正要習(xí)慣性幫人圓過去,卻被師尊攔了攔。
長風(fēng)吹起一縷頭發(fā)貼在唇上,余之螢抬手捉住,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后他笑了起來,淡然道:“執(zhí)陣的舊傷而已,不過就是嚴(yán)重些成了個凡人。索性乖徒弟將我養(yǎng)得不錯,應(yīng)當(dāng)還能活個一百年。”
方解一瞬睜大眼睛,意外地看向余之螢。
他記得師尊曾說過并不想告訴其他人自己的情況,現(xiàn)在是開始改變主意了么?
莊笑晴一聽這話就明白了方解知情不報,頓時十分不贊同:“方道友,谷主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
“別怪他,是我不讓說的。”余之螢攔下。
莊笑晴一噎,只得再問:“那您是如何治療的?都用了些什么藥?效果如何?韓貞,你趕緊給谷主看一看。”
這人仿佛立馬就忘了剛才的矛盾,火急火燎。余之螢悄悄拉了拉方解衣服,示意快擋擋。
韓貞朝莊笑晴搖了搖頭,谷主的想法他多少也能猜到。這位從前就是不愿意麻煩眾人的性子,更何況眼下百廢待興,所有人都在忙著恢復(fù)家園。
于是道:“谷主您放心,晚輩和笑晴定不會將此事外傳。只是我們既知道了,也不可能置身事外,所以還請允許我們同方道友一起略盡綿薄之力。”
余之螢:“不——”
“師尊,”方解忽然出聲,低頭認(rèn)真地看向他,“韓師祖之事誰都沒有想到過還有這樣的結(jié)局,如此看來,我們還是要活得久一點才能有機(jī)會彌補(bǔ)更多遺憾。”
手中握住的那截衣料驟然發(fā)熱,余之螢抿起了唇,就這般仰起頭出神地對上一雙藍(lán)色眼睛。
那里面澄波流蕩,純?nèi)欢稚铄洹?
他想,方解竟在誘惑自己重新活一次。
心口處傳來微微震動,余之螢艱難地呼出一口氣,放開了衣服,轉(zhuǎn)臉看向別處:“笑晴,韓貞,如今你們之間已沒有阻礙,之后有什么打算?”
兩人呆住,不知話題怎么又轉(zhuǎn)到自己身上來了。
未等回復(fù),又聽那人問:“可想結(jié)成道侶?”
驀然莊笑晴就不爭氣地臉紅了,韓貞的耳朵也有點熱。
余之螢笑了笑,抬眼看向身邊人:“介意將你的筑基酒事宜往后挪一挪么?”
方解一愣:“不介意。”
余之螢:“行。乖徒弟,我們留下來為他們證婚吧。”
好似明白了這人的言外之意般,方解立即問道:“師尊,那我們方才所說的治療之事你答應(yīng)了?”
余之螢朝莊韓揮手道別,又轉(zhuǎn)身往房間走去,慢條斯理道:“我考慮考慮。”
三人一喜。
方解覺得自己心里闖入了一頭小鹿。他在心口按了按,試圖藏住那份活潑雀躍,然后又飛快地追了上去。
師徒倆走到門口,余之螢疲憊地打了個哈欠。方解見此知道師尊是困了,于是二話沒說變成狼形,正要跟著人進(jìn)去暖床休息。
然而余之螢卻擋住:“方解,你長大了,可以自己睡覺了。”
方解眨眼睛:“這里冷,你一個人睡不著。”
余之螢抱起袖子,懶懶道:“可是為師不想和你睡了。”
方解呆住,剛不還好好的嗎?
“為、為什么?”
“你先前做了點什么,自己心里沒有數(shù)?”
我……
沒有……
啊……
(https://www.dzxsw.cc/book/73318209/31895211.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jī)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