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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始終


  崖頂上的元翼他們等了一夜, 他清冷泛紅的眼看著黑幕散去, 從灰色到大亮。霧氣飄渺的崖底,什么動靜也沒有。

  國師都沒有帶芳年離開,他隱約覺得有些不尋常。以國師的功力, 那點小傷,經(jīng)過一夜的調(diào)息, 就怕傷口沒有復(fù)原, 元氣應(yīng)該會恢復(fù)。

  他們一直守著,等到夜幕再次降臨,都沒有見有人現(xiàn)身, 頗有些蹊蹺。

  元翼的心不停下沉,四周靜寂無聲,安靜得讓人心里發(fā)慌。不能再等下去, 他朝遠(yuǎn)處的兩人揮手示意, 然后下了崖底。

  崖底靜悄悄的,他悄無聲息地走著,四周沒有一點聲音。寢洞中透出朦朧的光亮,卻沒有人聲。

  他沖進(jìn)山洞, 洞內(nèi)空無一人,地上碎了一地的瓶瓶罐罐。

  山洞原本就不大, 連裝衣物的箱子他都翻過, 什么也沒有找到。

  他急忙奔出, 仔細(xì)在其它的小山洞里找尋。所有的洞穴都找過了, 一無所獲。

  趕來的老五和慧法大師都同樣的心驚, 他們一天一夜沒合眼,眼睛都沒有離開過。人怎么就不見了呢?

  “王爺,他會不會逃了?”老五焦急問道。

  元翼面如寒霜,他們不知道國師武功盡廢。雖然他們一直盯著,可國師功力遠(yuǎn)在他們之上,就算是帶走芳年,也不無可能。

  元翼擔(dān)心的是,國師無意中發(fā)現(xiàn)芳年的身世。那樣的話,國師就有可能把她藏起來,就像對她的外祖母一樣。

  老五與他想到了一處,焦急萬分。慧法大師雙手合掌,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元施主莫著急,傅小施主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托大師的吉言。”他冷著聲,“本王去國師府,你們往京外找。他受了傷,還帶著一個人,應(yīng)該會找個地方躲起來。”

  三人很快分散,四處找尋。

  崖頂上留了兩個隱衛(wèi)守著,一有風(fēng)吹草動,即刻示警。

  元翼疾行至國師府,國師府外面已被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領(lǐng)頭的是曹經(jīng)歷。

  “可有什么異常?”

  曹經(jīng)歷上前行禮,“回王爺?shù)脑挘瑢傧挛窗l(fā)現(xiàn)任何異常,里面的人也沒人出來。”

  元翼點頭,獨行進(jìn)去。

  要是國師真的回來,以曹經(jīng)歷等人,是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的。他一小心地走著,一邊仔細(xì)地聽著動靜。

  國師府里的下人早就被趕到一間屋子里,他進(jìn)去,把李總管提溜出來。

  “你給本王帶路,府中的密室都在哪里?”

  李總管只知道國師出事了,具體的情形并不清楚。國師府里原是有侍衛(wèi)的,但之前跟著國師進(jìn)宮屠殺,已全部身亡。至于暗處的人,李總管不知情。

  元翼心急如焚,面上不帶半點。用劍抵著他,命他前面帶路。

  府里的密室,李總管知道一些,但沒有全部知道。

  李總管帶著元翼,把該找的地方都找過了,國師都不在里面。元翼眉頭緊皺,心里總覺得有些不安。

  或許他忽略了什么?

  他盯著一扇密室的門,猛然想起自己有哪個地方?jīng)]有找過。他突然轉(zhuǎn)身,飛一般地沖出國師府。

  朝寺中的方向奔去,從來沒有一刻像這樣虔誠地求過佛祖,求佛祖保住他的王妃千萬不能有事。

  墓室中,芳年頭暈沉沉的。她倒不是餓的,而是氣息不夠,胸悶頭脹。她知道,若是王爺他們不能及時找過來,恐怕她會悶死在里面,真的給神醫(yī)陪了葬。

  她掙扎著起身,不停在墓壁上摸索著,希望能找到另一個開門的地方。

  國師依舊像死了一般,靠在木棺旁邊,一動不動。

  芳年找了一圈,連墓碑木棺都沒有放過,還是什么也沒有找到。墓壁上別說是機(jī)關(guān),就是一條縫都沒有。她垂著頭,重新坐回原來的地方,靠在墓壁上,兩眼睜著,平靜無波。

  許是曾死過一回的緣故,對于即將到來的死亡,她倒不是很害怕。心里縈繞的是不甘心,她和王爺才成為夫妻沒有多久,他們還沒有來得及過幾天安穩(wěn)的日子。

  若是就這樣陰陽兩隔,她不甘心。

  要是她死了,王爺會不會再娶。心里相信他是一回事,但一想到他有可能與另一個女子結(jié)為夫妻,同枕而眠,她的心就像千刀萬剮一般,鮮血淋淋。

  疼痛的感覺持續(xù)了好大一會,她輕嘆一口氣。或許是她太過貪心,說起來,老天待她并不算薄。

  這多出來的一世,怎么著都算是彌補(bǔ)了前世的遺憾。

  她閉上眼,感覺呼吸開始困難。墓室是嚴(yán)絲合縫的,沒有一絲外面的氣息流入,或許過不了多久,她連氣都喘不上了。

  前世臨終前她在想的是,原來死亡就像是累了,想永遠(yuǎn)休息。她活得心累,對生并不眷戀,死了反倒清靜。

  但現(xiàn)在,她想的卻是,自己似乎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還沒有和他像尋常的夫妻一樣,過幾天和美的日子。

  更遺憾的是,她不能與他一起白頭到老。

  意識漸變得模糊,不知過了多久,不遠(yuǎn)處的國師動了。而她,僅是睜眼看了一下,手才抬起,就無力地垂下。

  國師幾乎是像爬一樣的,先是在籃子里取出一個碗,然后摔碎,再爬到芳年的身邊。

  芳年已經(jīng)知道他要做什么,嘴角露出一個慘笑。

  終于,還是逃不掉原本的宿命。還是逃不掉被人吸血的命運,若是她的生母泉下有知,怕是后悔把她生下來吧。

  可她已無力掙扎,任由國師割破她的手腕,感覺鮮血在流,卻并不覺得很疼。她想,或許自己是快死了。

  國師用另一半破碗接著血,一飲而盡。

  就在芳年以為他還要再取他的血時,就見他按住她原本的傷口,止住了血。再往回爬到原地,盤腿調(diào)息。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刻鐘,或許是半個時辰。芳年視線中的他,頭上的銀絲變成花白色,人也較之以前年輕精神一些。

  原來她血真有起死回生之效,她苦笑著。

  國師感覺內(nèi)力恢復(fù)一些,起身推動木棺。隨著木棺的轉(zhuǎn)動,石門來了。新鮮的氣息流進(jìn)來,芳年覺得神智清醒一些,力氣在慢慢恢復(fù)。

  她想要起身,就見國師朝她一步步走來。

  他的眼灰蒙蒙的,看不出一點情緒,嘴角還殘留一抹鮮紅,襯著他陰魂般的模樣,越發(fā)的令人膽戰(zhàn)心驚。

  芳年知道,此時無論說什么,都是沒有意義的。他要真想吸干她的血,她無能為力。

  思索間,國師已走到她的面前,俯視著她,神情詭異。

  突然他一把將她提起,丟出墓室。

  還未等她回過神來,就見墓室的門從里面閉上,而國師并沒有出來。他重新坐到木棺旁邊,從懷中取中隨身的那把騸刀。

  丟開刀鞘,把玩起來。

  曾記得幼年時,誰人見了不夸他有父親的風(fēng)采,正直有禮,才思敏捷。他三歲時,父親就給他開蒙,手把手的教導(dǎo)他。

  他一心想成為父親那樣的人,才名遠(yuǎn)播,愛人尊敬。是什么時候起,他違背了年少時的初衷,變得殘酷無情。

  他想是自從他為了生存,放棄自己身為男人最寶貴的東西,所以才有他殘缺的后半生。

  這一生,他歷經(jīng)過最痛苦的事情,就是一把騸刀帶來的。活了一百多年,始于騸刀,終于騸刀。

  就算是再活上千年萬年,總歸是不完整的。到頭來,他什么都沒有。從未有一刻,覺得如此的孤獨。孤獨到害怕去了陰曹地府,都找不到想見的人。

  “寒雪梅映色傾城,冰霜冷對負(fù)芳年。”

  低啞尖細(xì)的聲音念著,眼里泛起懷念。

  姣月。

  他呢喃著。

  手中寒光一閃,他倒在地上,有血從他的脖頸處流出來。他嘴角噙著一絲笑,花白的發(fā),零亂地蓋在他的臉上。

  到了地下,他想,應(yīng)該能見到他的姣月。

  墓室外面的芳年爬起身,已顧不得細(xì)思,忙離開洞中。

  外面黑漆漆的,她膽子再大,經(jīng)歷過一場生死,不免心有余悸,像被鬼攆一般朝著有亮光的地方跑去。

  等回到居住的山洞,驚喜地發(fā)現(xiàn),旺福已經(jīng)回來了。它一下子跳起來,圍著她的腳邊轉(zhuǎn)著。她將它抱起,坐在它的窩中。

  國師為何會有此舉,他把自己推出來,要做什么?她問著自己,始終不能相信國師救了自己一命。

  他壞事做盡,難不成還會做好事?他留在墓室中做什么,是在密謀什么事情嗎?或者真的要給神醫(yī)陪葬?

  雖然她很困很累,卻不想休息。腦子里亂紛紛的,理不清,又不敢去查看。

  她想躺著,但她的床之前被國師睡過,她沒有辦法再躺在上面。此時此刻,她只能緊抱著旺福,祈求趕緊天亮。

  旺福機(jī)靈地瞪著眼,看著她。

  “旺福,你相不相信那個壞人,有一天會突發(fā)善心?”

  旺福用頭蹭了下她的手,她苦笑,“難不成是我自己年紀(jì)大了,就把人往好處想?他那樣的人,不可能會有憐憫之心吧?”

  可他確實把自己推出來,關(guān)上墓室的門。

  她的血能令他恢復(fù)功力,他要真想再為惡人間,剛才就會吸干她的血,重回原來的模樣。

  但是他沒有。

  “旺福,或許他確實是活夠了吧,你說是不是。”

  旺福張了一下嘴,無聲打了一個哈欠。

  “你是不是累壞了,這一天一夜,你去了哪里?”

  芳年抱緊它,輕撫著它的毛發(fā),旺福舒服地閉上眼睛。她的心還是提著,萬一國師是有其它的計劃,等會來尋她怎么辦?

  她著急起來,崖底就這么大,并沒有什么躲藏的地方。但國師要是尋她,頭一個應(yīng)該就是來寢洞。

  哪里還有躲的地方呢?

  她想起放米糧的那個山洞,披上斗篷,抱著旺福,就趕過去。她心里都佩服自己,遇到這樣的事情,還可以如此冷靜。

  放米糧的山洞很小,東西堆放在一起。她扒拉開,藏進(jìn)去,用東西蓋住。

  趕來的元翼無聲地落下來,沒有一刻的遲緩,朝寒潭洞穴跑去。

  他按住那蓮花暗記,石壁開了。

  看到倒在地上的老人,他心里遲疑著。老人身上的衣服靴子,像是國師,只是頭發(fā)為何是花白的?

  他上前翻看,雖然死者臉上皺紋密布,卻是國師無疑。

  國師在此,那他的王妃呢?他看著國師手中的騸刀,再看一眼頸處的傷口,斷定國師是自盡的。

  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這樣惡貫滿盈的人怎么可能會自殺?

  他四處環(huán)顧,并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的王妃。他瞄到不遠(yuǎn)處的籃子,那是小山洞里的東西,他能認(rèn)出來。

  或許她逃走了?

  他趕緊離開墓室。

  崖底靜寂無聲,唯他們的寢洞那里有亮光。他的心突然跳得快起來,朝那處奔去。但是他失望了,里面空無一人。

  他手在抖著,怕事情像自己猜想的那樣壞,難不成國師在死之前,已經(jīng)殺死了她?

  不,不會的。

  她一向聰明,或許已經(jīng)找地方躲起來?

  他開始瘋狂的搜尋,不放過崖底的任何一個角落。

  洞中的芳年聽到一絲動靜,感覺像是有人進(jìn)來。她一驚,抱緊旺福,全身緊繃。如果國師找到自己,自己就真的是在劫難逃,或許下半生都生不如死。

  那人進(jìn)來后不由分說,就翻東翻西的。

  芳年緊張地咽了一下口水,細(xì)微的聲音聽在元翼的耳中,他狂喜著,“是你嗎?”

  是王爺?shù)穆曇簦?br />
  她心中一喜,扒開身上遮蓋的東西站起來。洞里很黑,她什么也看不見。但那團(tuán)黑影的身姿確實是王爺無疑。她丟下旺福,跳起來撲上去。

  元翼一把接住她,緊緊地?fù)е?br />
  “怕嗎?”

  芳年眼淚流下來,“怕。”

  她怕再也見不到他,怕不能和他一起相守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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