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雖然很不情愿,但張玨依然帶著他們去了合州知州王堅的府邸。
還沒到跟前,大老遠的,陳渭就看見一個穿著破爛道袍,短發凌亂的男子,迎著火把刺目的光芒向著他們走過來。
“軍師!”王立歡快地叫了起來,“軍師你看看!是誰來了!”
陳渭和謝枕山都停住了腳。
謝枕山望著走過來的傅輕舟,迅速立正,他輕聲道:“所長。”
傅輕舟的樣子,看上去比那張照片更瘦,膚色也黑得多,真不知這短短數日,他是怎么把自己曬成這副非洲老鄉的模樣,完全沒有了照片里的清俊秀雅。而且因為無法剃須理發,頭發胡子亂七八糟的,再加上胡亂搭在身上、大洞連著小洞的腌臜道袍,看上去確實像個招搖撞騙的蹩腳道士。
唯有那雙眼睛,和照片里一樣,銳利而且出奇的漂亮。
見到他們倆,傅輕舟卻沒怎么驚訝,他微笑著看了一眼謝枕山,又轉向陳渭:“新人?”
謝枕山說:“所長,他是我戰友陳渭。”
當著這么多宋朝人的面,謝枕山也不好多說,因為旁邊小王立對他們使用的現代漢語,已經表現出了十足的興趣。
傅輕舟點了點頭:“不同凡響的陳渭——進來。”
說完,他轉過身去,就像往自家院子里那樣自在灑脫,又高聲道:“大人,是三郎!”
謝枕山對陳渭低聲道:“我教過所長半年,他對這幾種古代語言的掌握程度不亞于我。”
陳渭嗯了一聲,他忽然皺了皺眉:“枕山,你有沒有察覺到什么?”
謝枕山點了點頭:“是波動。隕石原來在釣魚城。”
陳渭的聲音更低:“所長一定也知道隕石在這兒——奇怪,他為什么不直接拿走?”
話音未落,從屋里出來一個人。
王立飛鳥一樣沖了上去:“義父!”
那個人一把抱住王立,激動得將他舉了起來:“三郎,你怎么不說一聲就偷偷跑出去了?!把我嚇得不輕,該罰!該罰!”
王堅有兩個親生的兒子,可惜都已殉國,他收養王立之后,索性把他看做自己的第三個孩子,因此管他叫“三郎”。
就在這位合州知州從屋里出來的那一瞬,陳渭和謝枕山猶如被施了魔法,全都不動了!
是隕石!
女媧隕石!
傅輕舟看見兩人那呆若木雞的樣子,心中了然,他嘴角一彎,做了個簡潔的介紹。
“合州知州,王堅,隕石擁有者。”
什么叫“隕石擁有者”?!
難道說,隕石此刻在王堅的體內?
王堅將男孩放下來,又抬頭看了看謝枕山和陳渭。
那一瞬,陳渭不知為何,心里猛然一沉:王堅看他的眼神里,一絲波動都沒有。
像一口死去已久的枯井。
然而王堅一句話也沒說,只朝著屋里做了個請的手勢。
傅輕舟用手里擼禿了毛的羽毛扇戳了戳陳渭的后背。
“走。”
三個人跟著王堅進來,王堅將孩子交給仆婦,自己則帶著他們去了書房。
一直到關上門,王堅這才說了第一句話。
“你們請坐吧。”
陳渭一如五雷轟頂!
這位南宋合州知州,說的竟然是標準的普通話!
王堅抬起頭,淡淡看了他一眼:“自從隕石落入我的身體,我就自然而然掌握了現代語言。”
陳渭忽然想起魏正告訴過他:古人的身體落入隕石,有的人會發生生理性變異,長出尾巴或龍角,有的人,則忽然知曉了未來。
看來這位知州大人就是后一種情況。
原來,女媧隕石竟然在王堅的身體里!
陳渭費了很大力氣,才把混亂不堪的思維收拾了一下。
他勉強笑了笑:“王大人,您看上去,似乎不大高興?”
“我為什么要高興?”王堅冷冷看著他,“我巴不得馬上死掉。”
在毫無預兆地獲知了未來之后,王堅大病了一場,整整三天無法從床上起來。
“……就像突然加上了一個超大的硬盤。”王堅垂著頭,想了想,又搖搖頭,“不,應該是換了一套處理器,更高級的,當然,原先那個又舊又小的硬盤也沒丟。”
他伸手指了指腦袋:“都在這兒呢。”
陳渭被他這番詭異的描述給震住了,半晌,他錯亂地望著傅輕舟:“所長,王大人到底算南宋人,還是現代人?”
“不知。”傅輕舟低頭,搓了搓手里那幾乎只剩下一排光桿的鵝毛扇,“他想自盡。那日我進屋,繩子掛在房梁上。”
“大人您這是干什么!”陳渭忍不住叫道,“你們贏了!釣魚城贏了!蒙哥死了!他的帝國快要完他媽的蛋了!”
“那么,大宋呢?”王堅靜靜望著他,“二十年后,大宋在哪里?”
陳渭啞了。
“大宋依然會滅亡,釣魚城的軍民依然得投降,韃子也依然會踐踏我們的大好河山。”王堅的聲音開始發抖,他死死盯著陳渭,“你說我們贏了,贏在哪兒?”
傅輕舟搖搖頭:“車轱轆話。”
謝枕山也忍不住了,他站起身來,極度認真,一板一眼地說:“王大人,你這樣說,對外面那些誓死不屈的戰士們不公平!對你自己,也不公平!你是個偉大的人,一個舉世無雙的英雄,如果這世上有誰真正拯救了地球,那也決不是好萊塢的那些,而是你!合州知州王堅!你才是真正的超級英雄!”
謝枕山的這些話,發自肺腑,字字珠璣。
釣魚城這一役,讓蒙哥大汗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突然死亡,甚至沒來得及指定繼承人。蒙哥一死,他的兩個兄弟,忽必烈和阿里不哥迅速陷入到爭奪汗位的內戰之中,那個曾經疆域廣大到三千萬平方公里、差點就要統一地球的大帝國,從此分裂為四大汗國,甚至連侵略歐洲和非洲的腳步都因此停了下來。
不夸張地說,如果不是蒙哥死在了釣魚城,歐洲文明一定會遭到毀滅性的打擊……之后的文藝復興還會不會出現,就很難說了。
王堅掀了掀眼皮:“你的意思是,米開朗基羅應該感謝我?”
這位合州知州的臉頰十分瘦削,燈下的他,五官輪廓出奇地分明,那雙微陷的眼窩仿佛含著陰影,那是烏色的星云,里面盛著地球千載的興衰。
陳渭自心底升起一聲喟嘆。
問題就出在王堅這個“現代人”與“南宋人”混淆不清的身份上。
他知曉了一切,從知識含量上,他是個現代人,但是從情感上,他依然是個南宋人。
絕大部分現代人對南宋的滅亡是沒太大感覺的,只有歷史愛好者增加一層扼腕和憤恨。
但是南宋人對南宋的滅亡,卻有著切膚之痛,甚至痛不欲生。
直至此刻,王堅原本如死水的臉上,終于泛起一絲痛楚。
“你們知道,張玨是怎么死的?”
陳渭張了張嘴,卻沒出聲。
“他是在兵敗被俘后,用弓弦自縊身亡。”
“……”
“如果你們愿意,我可以把屋子外面那些人,每一個的結局說給你們聽。”王堅的嗓音愈發嘶啞,仿佛含著血與淚,“他們都是我的部下,我的手足!還有三郎……我把他當成親生的孩子,從自己的口糧里省下豆糜喂他,把他抱到戰馬上,護著他長大,我教他念書,告訴他做人要剛正不阿,給他講屈原,講顏真卿……可他最后偏偏降了韃子。請問,是我教錯了嗎?那我又該怎么教他呢?”
謝枕山張了張嘴:“他救了十七萬無辜的軍民,他已經沒有辦法了。”
“可是他投降了。”王堅死死盯著他,“就因為他做了貳臣,死后不能進忠義祠,連你們時代的大詩人郭沫若都作詩罵他。請你睜開眼睛看看!這就是我家三郎身后的遭遇!”
“……”
王堅再度轉向陳渭:“這位先生你剛才問我,知道了未來,為什么還不高興——換做是你,你高興嗎?”
陳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傅輕舟晃悠悠站起身來,用禿頭的羽毛扇指了指陳渭和謝枕山,他笑道:“丟臉!”
陳渭揉著額心,疲憊地說:“所長,別說風涼話了,你不也拿他沒轍嗎?”
傅輕舟點點頭:“不要糾纏,專注隕石。”
這句話如清音入耳,陳渭豁然開朗!
王堅也點了點頭:“想要拿回隕石,你們就只有殺了我。”
三個人異口同聲:“不可以!”
傅輕舟第一次冷下了臉:“臨陣,脫逃?”
王堅冷冷看了他一眼:“我不會臨陣脫逃。我的字典里沒有這四個字!你們放心,釣魚城,永遠也不會落在韃子手里!”
他霍地站起身:“送客!”
陳渭有點兒懵:“送……把我們送哪兒去?”
“哪兒涼快哪兒呆著!”王堅不耐煩道,“怎么?還要我三茶六飯招待你們?要不要找臺游戲機給你玩?”
謝枕山低聲道:“渭哥,他心情不好,這里戰事又緊急,我們也別在這礙手礙腳了。”
陳渭悻悻道:“那,怎么也得說聲感謝吧?是我倆把孩子送回來的。”
王堅一愣,他迅速收起不耐,雙手作揖,深躬到底:“多謝兩位救了犬子,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陳渭沒想到王堅能這么客氣,正要跟著客套兩句,卻見王堅直起身來,瞬間就變了臉。
“現在你們可以滾了!”
“王大人……”
“getout!”
“……”
他這“南宋”和“現代”的切換還真夠靈活的,比無縫地板還要無縫。
從知州宅邸出來,謝枕山依然無喜無怒,并不介懷:“他真的生氣了。”
陳渭也無所謂地聳聳肩:“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所長,現在就回營救基地嗎?”
傅輕舟哼了一聲。
到現在,陳渭已經足夠了解傅輕舟說話的風格了,簡單而言就是能說三個字,決不說五個字,能不開口,決不浪費唾沫星子。
他和謝枕山的不善言辭還不一樣,謝枕山只是不會說漂亮話,傅輕舟顯然不是不會,他就是懶。
陳渭又回頭看了一眼屋里的王堅,他不知為何,心中有些不安:“所長,咱不管他了?”
傅輕舟搖搖頭:“道不同,不相為謀。”
他們要的是隕石,然而除非王堅死了,否則隕石沒法從他身上取出來。
至于南宋滅亡,那已是歷史,是定局,稍微冷漠一點來想,南宋怎樣,關他們仨屁事。
但是王堅沒法接受這種旁觀者的態度。
他沒拿大棍子把他們打出去,已經算是十足的忍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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