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傅輕舟又叫來張玨，告訴他，自己一行三人要“先行回府”。

        張玨沒好氣道：“回什么府？”

        傅輕舟淡然一笑：“仙府。”

        “得了吧，不就是個耗子洞嗎！”張玨白了他一眼，“要開城門？”

        “不必。”

        謝枕山在一旁道：“我們怎么來，就怎么回去。為了避免守軍誤會，才和張將軍你提前說一聲。”

        張玨此時，終于有了點遲疑：“你們是不是不回來了？”

        陳渭他們互相看了一眼：“還是得回來的。韃子汗還沒死。”

        張玨哎喲連天，一臉牙疼的表情：“就別提這茬了！天天吹牛，說點靠譜的成嗎！”

        陳渭忍不住嗤嗤地樂，又故意道：“如果韃子汗真的死了呢？我還就說定了，他就死在這個月！”

        張玨瞪大牛一樣的眼睛，他良久端詳著陳渭，忽然伸手，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若真如你所言，我這個都統制也不做了，跟你們一塊修道去！”

        陳渭故作嚴肅地指了指他：“現在就準備拜師禮吧，我要黃金千兩！”

        “呸！別做夢！”

        雖然嘴里罵罵咧咧，張玨還是親自將他們送到了城樓跟前。

        依然是來時的地點，陳渭和謝枕山換上盤古服，謝枕山背起傅輕舟。

        “明晚，還是這個時間，還是這個地點。”陳渭說，“到時以口哨為信，別放箭。”

        說完，倆人就像兩條黑魚，順著城墻無聲無息滑了下去。

        張玨探頭往下，一直看著他們抵達地面，這才松了口氣。

        “格老子的，他們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晃了晃胖乎乎的大腦袋，忽然想，該不會是真的吧？！韃子汗真的會在這個月去見他的韃子祖宗？

        轉瞬，他又兀自一哂，都是瘋話！

        鬼才相信！

        三人回到救援營地，傅輕舟第一時間鉆進浴室，那急切的動作就像窒息的魚慌不擇路沖進了水里。

        “他怎么這么急？”陳渭困惑地看看浴室的門，“在釣魚城沒洗過澡嗎？”

        謝枕山搖搖頭：“釣魚城沒有沐浴露。”

        “……”

        “所長洗澡非要用沐浴露，而且只喜歡一個牌子。”

        陳渭無奈：“真是辛苦他老人家了。”

        他們把盤古服拿出來充電，陳渭又從冰箱里拿了面包遞給謝枕山。

        謝枕山搖搖頭：“太累了，吃不下，想吃點水果。”

        陳渭翻了翻，找出一盒小番茄：“這個墊一墊吧。”

        倆人一邊吃東西，一邊聊起剛才在釣魚城里的經歷，陳渭皺眉道：“這下麻煩了，王堅不死，我們是不是就沒法回去了？”

        “理論上是這樣。”謝枕山點點頭，“但是我們不能殺王堅。”

        “那當然。”陳渭煩惱地嘆了口氣，“難怪所長滯留不歸，他也沒辦法了吧。哎？有沒有不殺人也能取出隕石的辦法？”

        謝枕山搖搖頭：“目前為止，沒有成功的例子。”

        這時候，浴室門打開，傅輕舟從里面走出來：“想。”

        陳渭震驚地望著面前的男子，一刻鐘之前，那個膚色黝黑，又瘦又臟的癲子道人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膚色白皙，帥氣十足的斯文敗類，一看就是那種在大學校園里誘騙無知小妹妹的壞學長形象。

        “所長，您這是變戲法呢？”陳渭笑起來。

        傅輕舟看了他一眼：“化妝。”

        陳渭想起來了，魏正和他說過，傅輕舟善于易容。

        “挺帥的嘛。干嘛要把自己搞成那副泥巴流土的樣子？”

        “認同感。”

        對于釣魚城的守軍而言，當然是臟兮兮的非洲老鄉更容易被認同。

        謝枕山卻點頭道：“我知道，所長是要我們想辦法，可是時間太緊，救援營地的水電只能支撐一周——現在已經過去兩天了。”

        陳渭的眉間也籠上一層憂色：“一旦失去盤古服的幫助，咱們幾乎等同于廢人。”

        傅輕舟坐下來，他沒說話，只是用毛巾擦著頭發。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道：“睡覺。”

        說完，這家伙咣當倒在沙發上，竟然就這么睡過去了！

        陳渭目瞪口呆，這位天機所的所長是嬰兒嗎？！

        謝枕山見怪不怪，他起身來，沖著陳渭擺了擺手，倆人也回到角落的行軍床上。

        關了燈，輕手輕腳躺下來，陳渭聽著空調外機那低沉的嗡嗡聲，這才意識到，從昨天到今天，他的精神一直是高度緊繃的。

        直至此刻，才算稍稍放松下來。

        可是就算這樣動聽如天籟的空調噪音，也聽不到一個禮拜了，陳渭暗暗發愁，王堅的這塊隕石，到底怎樣才能平安取出來？

        難不成，他們真的要在這兒陪著王堅一直到五年后，等他病逝，他們才能回歸現代？

        陳渭正胡思亂想著，一只手悄悄伸過來，握住了他的手。

        陳渭一翻身，謝枕山正靜靜望著他，一雙水晶眸子干凈得像初生嬰孩。

        “渭哥，你別發愁，所長很聰明。”

        陳渭苦笑：“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再聰明，就這種要啥沒啥的古代荒野，所長能做什么？”

        不說隕石，萬一他們仨受個重傷，就這簡陋條件都沒法做手術。

        夜更深了，外頭不知不覺下起雨來，淅淅瀝瀝的動靜掩蓋了疲憊的空調發動機。

        謝枕山已經熟睡，陳渭卻輾轉難眠。

        上一次是明末，這一次，是宋末。隕石好像總是和亂世糾纏不清。

        ……就像他對謝枕山的感情，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之前，他對謝枕山只是單戀，反正也見不著人，后來得知“死訊”，更是斷了念想。

        沒想到現在人生軌跡居然有了重合的機會。

        陳渭內心那點隱秘的念頭，就像春天得到了雨水的青草，瘋長得不成樣子。

        他不滿足于現狀，他想向前，但舉目望去，卻找不到一塊落腳之地。

        雨聲更密了，陳渭在混雜著希望和失落的心緒中，終于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然后，他做了個夢。

        陳渭夢見了一場戰火。

        劇烈燃燒的巨樹，被燒得七零八落的村莊，垮塌的屋頂……

        他聞到了死者被燒焦的味道，還有戰馬凄厲的嘶鳴聲，兵戈相向的碰撞聲。

        就在這地獄一樣的夢里，陳渭看見了謝枕山。

        他滿臉是血，正跪在地上，抱著一具無頭的尸身拼命搖晃，仿佛想把這早就死去的人給晃醒。

        陳渭聽見了謝枕山的哭喊：“隊長！隊長！……”

        他再也忍受不下去了，不顧一切向著謝枕山沖了過去，就在這時，燃燒的巨樹轟然砸向了他！

        陳渭猛地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怒氣沖沖的臉。

        陳渭呆了好半天，才認出搖晃他的人是傅輕舟。

        只見傅輕舟一臉怒容，手里抓著一包拆開了的小熊餅干，就像抓到了陳渭罪大惡極、罄竹難書的證據。

        陳渭反應過來，他疲憊地打了個哈欠，支撐著坐起身。

        “干嘛啊……不就是一包餅干嘛。”

        窗外已經是天光大亮了，陳渭聽見謝枕山在廚房里忙碌，還有他不時探出頭來詢問的聲音：“所長，要煎雞蛋嗎？”

        “不要！”傅輕舟頭也不回，惡狠狠地盯著陳渭，“是誰！”

        陳渭笑起來，一口應道：“是我。”

        他從噩夢中醒來，看見謝枕山完好無恙活蹦亂跳，心情十分輕松，所以并不介意傅輕舟這兇神惡煞的態度。

        可他萬萬沒料到，傅輕舟竟然撲上來，掐著他的肩膀拼命搖晃：“冰箱里有那么多吃的！你為什么要動我的餅干！總共就這一包餅干了！魏正是給我留的！不是給你的！”

        陳渭險些被他搖晃散了！

        他掙扎著推開傅輕舟，也生氣道：“誰吃你餅干了！我那是給王立吃的！那么小的孩子，吃你幾根餅干怎么了！”

        傅輕舟呆住了。

        陳渭氣哼哼地看著他：“就是因為知道你愛吃，所以我才沒有都拿走！人家孩子高興得什么似的，不就是幾根餅干嗎！都是奔四的人了，就不能大方一點？！”

        傅輕舟松開手，又不情不愿重復了一遍：“我的餅干。”

        陳渭悻悻道：“回去以后我賠給你，這總行了吧？陪你一百包！”

        傅輕舟馬上道：“你說的。”

        陳渭哭笑不得。

        謝枕山擦了擦手走過來：“渭哥早，你們在說什么？”

        陳渭一邊套t恤，一邊笑道：“在說我要賠所長一百包小熊餅干的事。”

        謝枕山一聽，呆了：“可是那種小熊餅干已經停產了。”

        “……”

        “是魏大校托關系找了很多渠道，才買到的一點存貨。”

        傅輕舟指著陳渭，一字一頓道：“一百包。”

        陳渭傻了，他趕緊賠笑道：“所長，咱們能不能……換個牌子？不就是小熊餅干嗎？市面上品牌多得是，對了我上次吃的俄羅斯餅干特別甜，所長，咱換進口的行不行？”

        “不。”

        “所長我錯了……”

        “一，百，包。”

        懷著巨大的心理壓力，陳渭吃完了謝枕山準備的早餐。

        他一邊起身收拾碗筷，一邊胡思亂想，如果傅輕舟非要原裝的小熊餅干，他到最后是不是得去買一條生產線？

        也不知道餅干的生產線貴不貴。

        該不會要他賣房子吧？

        不經意間，陳渭低頭看了看，廚房流理臺上有一顆小番茄。

        陳渭拿著番茄走出來：“枕山，昨天的番茄沒吃完？”

        謝枕山搖搖頭：“都吃完了。一個沒剩。”

        陳渭哦了一聲：“可能是落下的。”

        他將小番茄塞進嘴里，轉頭回了廚房，再一看，陳渭傻了。

        干凈的流理臺上，又出現了一個番茄！

        “所長！枕山！”他大叫起來。

        倆人慌忙跑過來，陳渭指著流理臺上的小番茄：“剛剛出現的！”

        傅輕舟走過來，他皺著眉，拿起那枚小番茄。

        就在三個人的眼皮子底下，流理臺上，憑空出現了第三個番茄！

        “物質傳輸！”傅輕舟果斷地說，“是魏正。”

        陳渭也想起來了，魏正和他說過，要他留神房間里憑空多出來的東西。

        天機所居然能突破時空，把現代物品送到七百年前！

        “因為渭哥你突破成功。”謝枕山輕聲道，“是你打通了渠道。”

        接下來，他們眼看著一棵白菜，一個雞蛋，以及一塊冷凍豬肉出現在流理臺上。

        陳渭將雞蛋打在碗里，看上去非常新鮮，他心中十分欣喜。

        這樣一來，救援行動就更有力了。

        但是再往后的傳輸，就不順利了。

        他們首先看見的，是隱約出現的一袋真空包裝的大米，然而米袋只出現了四分之三，就又刷地消失了。

        “包裝好的物資恐怕不行。”陳渭揣測道，“是不是因為真空包裝帶過不來？”

        就像應了他這句話，下一秒，流理臺上瞬間堆滿了白花花的大米！

        “枕山！快去找個桶！”

        陳渭用手臂擋著大米不讓它們落在地上，謝枕山迅速拿過來一只空桶，倆人手忙腳亂把大米裝好。

        流理臺安靜下來。

        傅輕舟抱著雙肩，他若有所思道：“有來，能否有去？”

        一旦有來有去，就真的打通古今渠道了，陳渭暗想，這怎么辦得到？

        傅輕舟忽然轉過身，他從書桌上撕了張便簽，用鋼筆在上面寫了幾行字，將它放在流理臺上。

        過了一會兒，一簇火苗點燃了那張便簽！

        魏正那邊看見了便簽！

        陳渭還沒回過神，傅輕舟卻拽了拽他倆：“上網！”

        仨人趕緊回到客廳，打開筆記本。

        傅輕舟從自己的名字進入機密頁面，他看見了魏正的留言。

        “輕舟：今早10點25分，我們做了以下傳輸實驗。

        三顆圣女果，一顆57g的小白菜，一枚28g的鮮雞蛋，一塊冷凍的200g的豬肉。

        這些已經從流理臺上消失。

        另外，一袋真空包裝的大米傳輸失敗，我們只能拆掉包裝，把大米放在流理臺上。

        看來傳輸條件頗為苛刻。

        除了今早的流理臺，房間其它位置的傳輸，均告失敗。

        你寫的便簽，我看到了，這是照片。”

        傅輕舟點開照片，陳渭他們湊上去一看，都有些失望。

        傅輕舟在便簽上寫了兩句話：我們三個都在這里，1259年南宋釣魚城。

        然而照片里，只能隱約看見“我”、“三”、“釣魚”這幾個字，而且字跡非常淺淡，就像沒了墨水。

        陳渭搖搖頭：“意思都扭曲了。”

        傅輕舟倒是沒怎么失望，他隨手點開了附件里的數據圖。

        陳渭看不懂數據圖，但傅輕舟和謝枕山卻越看臉色越古怪，傅輕舟的眼睛都瞪圓了！

        “怎么了？”陳渭擔心地望著他們，“數據圖在說什么？”

        謝枕山直起身，突然道：“一動不動。”

        “啊？”

        “數據圖顯示，隕石從昨天到現在，24小時一動不動。”謝枕山用手指著顯示器，“看，這是時間軸，這是地理標。它完全沒有改變位置。”

        陳渭不明就里：“沒錯啊？王堅一直在釣魚城里，確實沒有改變地理位置。”

        “不是的。”謝枕山一個勁兒搖頭，“王堅就算在釣魚城里，他也一直在四處活動。釣魚城不是間小屋子，是很大的范圍。”

        傅輕舟忽然輕聲道：“每日四更，王堅騎馬巡視全城，風雨無阻。”

        陳渭也吃驚起來：“也就是說，他不可能紋絲不動？那這數據圖又是怎么回事？！”

        謝枕山與傅輕舟對視了一眼，傅輕舟指著數據圖，十分肯定地說：“不是他。”

        陳渭更錯亂了：“數據圖上的不是王堅？！那這是……”

        傅輕舟深吸了一口氣：“第二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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