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幾上，白玉瓷盤兒里擺著三個剛出爐的鮮肉月餅。

　　拈起一個，咬下，果然如她說的，外皮香酥，內餡兒咸香，還有鮮美的湯汁兒往嘴里濺，不知這是不是她曾經吃過的味道。

　　默默吃完一個，蘇長喜連忙遞上熱熱的手巾子給皇帝擦手。

　　“她那兒可有送去？”

　　“送了，剛出鍋就緊著那兒送去的。”蘇長喜接過手巾子，又遞上熱茶。

　　帝將盤子推過去：“你也嘗一個，味兒不錯！”

　　蘇長喜感動得差點兒沒當場掉淚兒，跪在地上給皇上磕頭：“謝萬歲爺賞，萬歲爺萬福金安，福壽綿延，國祚昌盛，國泰民安……”

　　“好了好了！”帝踢他一腳，氣笑道，“今兒個是中秋，整得像給朕祝壽似的！”

　　蘇長喜從地上爬起來，涎著臉道：“萬壽節不也快了嗎？提前說也是一樣兒的！”

　　帝笑罵：“吃你的月餅去吧！”

　　“哎——”蘇長喜捧寶貝似的捧著月餅盤子退出了東暖閣。

　　月上中天，乾清宮里靜悄悄的，四下宮人們沒一點兒響動。每年中秋都是一樣過，以往不覺得什么，眼下卻覺著冷清，特別是月下獨酌時，更感受到形單影只的孤獨。

　　她就在后面的交泰殿里，可是望出去卻只能看到高高的宮墻。她與自己隔著的又豈是一堵宮墻？

　　京城百姓都在議論一件事兒，那就是城西影梅庵昨兒夜里突然著起了大火。大火燒得又快又旺，聽說沒一個人跑得出來，全都燒死在里頭了。幫忙收尸的人形容，那個慘啊！人都燒成了黑炭，誰是誰都分不清了，只能拿鐵鍬把尸骨堆在一處挖個坑埋了。

　　有人說，昨兒夜里看見有幾道黑影從影梅庵飛出來，那動作快得，一晃眼就看不見了，還以為自己眼花，可過不多久就看見影梅庵燒起來了，那火勢不像是火燭燎著了垂幔，倒像是突然之間就成了一片火海，救都沒法兒救！

　　于是就有人聯想到是不是有人故意縱火呀？可是影梅庵里都是些尼姑，不會與人結仇吧！就算有仇，誰那么狠吶，把所有人都燒死，一個不留的？

　　又有人說，影梅庵的凈慈師太不是個好東西，年輕時拉皮條兒，現在年紀大了，做不了這個生意了，就專替大戶人家做些陰私之事，落得今兒這個地步，也是活該，只苦了庵里其他女尼，跟著陪葬了。

　　聽的人就笑了，你說連主持都是這么個貨色，庵里其他人能清白得了嗎？早死早好！

　　甭管百姓們怎么說，中秋之夜發生這樣的事兒，足夠街頭巷尾議論一陣兒呢！不過誰也沒把影梅庵的事兒跟孔府聯系上。因為，今兒個早朝，孔侍郎抱病告假，孔少卿卻被皇上一道圣旨派往福建做了按察使，這是高升了啊！

　　朝臣們說什么的都有，說的最多的當然就是父憑女貴，有這么個簡在帝心的好女兒，何愁不高升啊！眾人說得酸溜溜，回去對著只知吟詩作畫，描眉刺繡的女兒嘆氣，自己怎么就沒有孔尚的眼光呢？當時也培養女兒讀書科舉多好啊！自己女兒也不比孔維德差啊，說不定也能入了帝心呢！

　　羨慕者有，嫉妒者有，說酸話兒的有，不過這一切都入不了孔尚的耳朵。他心里明白，自己高升之日，就是發妻將死之時。

　　雖然妻子糊涂又偏心，出了這樣的事兒，他是又氣又恨，恨不得一紙休書扔給她。可是他從沒想過讓她死。就算她做了這樣的錯事也罪不至死啊！

　　可是皇命難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況臣妻？

　　府里如今依然被錦衣衛掌控著，只得進，不得出。孔尚心力交瘁地回到府里，對扮作門房的錦衣衛視而不見，一路回了書房。

　　遣退了所有人，孔尚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書房里。他怕回后院兒，怕看見妻女驚恐的表情。他昨日是從衙門直接被錦衣衛的人帶到宮里的，入宮之前，顧指揮使把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訴他了。

　　他想不到妻女膽子這么大，心這么狠，這是要置德姐兒于死地啊！

　　是否他當年真的錯了，不該把德姐兒抱離妻子的身邊兒，自己帶著。這樣就不會造成她們母女感情淡漠，形同路人，也就不會造成今日這個局面。

　　或者他應該在德姐兒升任吏部侍郎后就讓她建府分出去單過。

　　唉……事已至此，無可挽回！

　　孔尚叫來幾個管事，吩咐下去把自己在京城外的一處莊子收拾出來，布置成禮堂和喜房，以后那處莊子就當他送給二女兒的陪嫁了。

　　管事們覺得不對勁，怎的還未聽說二小姐與人議親就要成親了？不過這兩天兒府里氣氛異常古怪，帶著佩刀的侍衛們來來去去把守著府里大大小小的門，沒事兒還不準隨便走動。

　　下人們不知發生了何事，有些相熟之人一夕之間便失蹤了，再沒出現，府里人心惶惶，又跑不出去，也打聽不出消息。只知道不能亂跑亂說，守著本分干活，興許就不會像那些人一樣莫名其妙失蹤了吧！

　　孔尚與錦衣衛千戶大人打了個招呼，放管事們出去辦事兒。

　　自己又在書房里坐了會兒，嘆息一聲，起身往后院去。

　　馮氏被單獨關在小佛堂里，此時此刻無論念多少經文都無法平息她惶惶不可終日之心。

　　凈慈給她的茶葉她自己也飲過，并無不妥，她只是單純地相信凈慈在茶葉里加持了法力，若讓大女兒飲用此茶定能覓到一位如意郎君。

　　她真的只是希望德姐兒早日嫁人，別擋了真姐兒榮華富貴之路，沒想過要害德姐兒啊！怎的那茶就成了媚藥了？而侄子馮祎還差點兒辱了德姐兒的清白！她是真的不知道啊！

　　－－－－－－題外話－－－－－－

　　人蠢不可怕，可怕的是蠢人還要自以為是。性格決定命運，馮氏注定了其悲劇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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