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親與我說，你若是要報我的恩，日后多行善事便好。”宣姑娘說完了最后一句話，也恰好用毛巾把蕓小娘的頭發擦得半干了。

        她拿起象牙梳替蕓小娘梳頭發，長長的發長長的垂下。蕓小娘長長的眼睫低低的垂著，并不吭聲，任由宣姑娘擺弄。過了好半晌，她才幽幽的問一句，“書上都寫的是好人有好報，可是我爹爹那樣好的一個人，怎么就落得了這樣的下場？”

        蕓小娘這么問著，忽的又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和自己的弟弟。她的母親也是個好人，還在閨閣的時候對家里面的仆從下人們都好極了，嫁給了爹爹之后遇到冬日大寒，還會帶著人給城北的難民施粥。她想不明白她爹爹，也想不明白她娘。她爹娘明明都是那么好心腸的人，為什么最后卻落得了那般的下場？

        還有她的弟弟，她的弟弟才只有三歲吶！一個三歲的孩子能知道些什么？能犯什么錯？蕓小娘想起她弟弟再小一些，牙齒都還沒有長全的時候，他仰著頭，咧著嘴笑著，揪著她的衣襟含混不清的叫姐姐。蕓小娘的眼淚就要落下來，可是她立馬又想起宣姑娘說的那句：哭是這世上頂沒有用的事情。于是她又硬生生把眼淚憋回去了。

        是啊，周浦和那樣好的一個人，怎么就落得了這樣的下場？

        這句話也戳在了宣姑娘的心坎子上。蕓小娘尚且可以問她，可是教她又該去問誰呢？宣姑娘手里握著梳子，不說話。她望著窗外一輪寂寂的月，滿心的愁苦隱痛比月色還要寂寥。

        “宣姑娘，你怎么哭了？”一雙柔柔軟軟的小手撫上宣姑娘的臉。

        宣姑娘這才驚覺自己已是潸然淚下。上一次流淚，似乎也是因為那個男人呢。

        宣姑娘兩下拭去了眼淚，抿唇，抿出一抹蒼白的笑，她拍拍蕓小娘的肩膀，“這是天道的事情，咱們凡人說不清楚的。”

        天道的事情？什么是天道的事情？為什么凡人就是說不清楚的？那憑什么有些人生來就是天道？有些人生來就是凡人？

        宣姑娘看見蕓小娘微微仰頭看著她，那雙烏黑透亮的眸子里閃著疑問。她的目光突然變得有些躲閃，她怕蕓小娘繼續追問下去，她怕自己給不了蕓小娘一個答案，因為她知道那真實的答案必定也是會扎透人的心窩子的。

        好在蕓小娘問了個別的問題，“宣姑娘，那等我長到你那么大的時候就能明白了嗎？”

        有的孩子天生就是聰慧，能夠看透常人看不透的東西。蕓小娘知道她想問的問題宣姑娘答不上來，所以她就換了個別的。

        “嗯，等你長到我那么大的時候就能明白了。”宣姑娘撫了撫她的發頂。她看見宣姑娘的眼圈紅紅的。

        “那我一定快快長大！”蕓小娘握住宣姑娘的手，她的手小小的，暖暖的；宣姑娘的手纖秀而冰涼。

        “好，要想快快長大就要早早上床睡覺。”宣姑娘牽著蕓小娘的手把她帶到自己床前，給她脫了繡花鞋子，掖好被子。

        “謝謝你，宣姑娘。”蕓小娘臥在柔軟芬芳的被褥里，只露出亮汪汪的一雙眼睛看著宣姑娘。

        “快睡吧！”宣姑娘吹滅了紅燭。

        夜很深的時候，蕓小娘被噩夢驚醒了一次。她攥著被褥大口而小聲的喘著氣，冷汗涔涔的滾下來。她聽到有輕微的啜泣的聲音。

        是宣姑娘。

        宣姑娘只在別人看不見也聽不到的時候哭。

        因為眼淚是這世上頂沒用的東西，所以宣姑娘從來不在人前哭。

        一種難言的悲涼從蕓小娘幼小的心底漫起，讓她也禁不住落下淚來。

        她擁著被子靜靜的哭了一陣，哭了一陣之后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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