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千里之堤，毀于蟻穴。

　　越牢固的城墻壁壘坍塌的時候，往往越轟然，又無聲。

　　宋姿瑜和穆北岑在他出差前又吵了一架，但兩人仍然愛意高漲，且隨著時間推移，深深地烙進彼此的生命。

　　分分合合，兜兜轉轉，到了第七年。

　　即使宋姿瑜被保護的再好，也到底是長大了。

　　她不再是十七歲時那個只一心渴望愛情的少女。

　　穆北岑也不再只是冷漠孤僻的邊緣少年。

　　他對著她多了人情味，也變得更強大，目的性極強。

　　那一年的冬天，在宋姿瑜的記憶中不僅僅是冷，還帶著絕望似世界末日般的大雪。

　　宋姿瑜與梁憐大概有一年多沒怎么聯絡，再次見到對方，竟又是從胡子捷那邊得到的消息。

　　“有一個禮物送給你，西部的明珠，那地方和我完全不相干，是穆北岑的場子，你總敢去了吧？”

　　宋姿瑜咬了咬牙，腦海中浮現出諸多念頭，她立刻撥了幾個朋友的電話，確認他們的平安，但梁憐始終沒接電話。

　　宋姿瑜急匆匆出門，風塵仆仆到了明珠-娛-樂-城，這才通知董宇。

　　她很少出現在穆少的地盤，有傳言老大身邊有一位似夜明珠般的紅顏知己，可大家從不見美人真面。

　　宋姿瑜報上胡子捷提到的名諱，服務生諱莫如深地指引她到了樓上隱秘的一間房，門才剛剛開了半條縫，她就知道最糟的那一種猜測，成真了。

　　梁憐被幾個下流的中年男人男圍著，她神色迷離，像磕了什么藥……

　　宋姿瑜不是不知道這世間還有如此污濁，哪怕是穆北岑，身邊三教九流的人都有，為了鞏固地位，他也會讓手下動用權/色交易，只不過大多交給董宇他們直接辦了，他不喜歡插手。

　　當年她與梁憐相識的時候，絲毫沒有擔心過未來這小女孩會有這樣的境遇，但眼前發生的一切悲劇，讓她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梁憐才幾歲啊。

　　就這樣墮入深淵。

　　室外，深冬的雪像一場純白的火樹銀花，無數片地往下飄，鋪天蓋地，既不溫柔，也不溫暖。

　　穆北岑接到消息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被凍僵了，肩上甚至有薄雪覆蓋，渾身濕透了，還有雪水從發梢滑落。

　　明明那么怕冷的她，卻一點也感覺不到寒冷。

　　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這么沉重。

　　穆北岑意識到什么，站在幾步之外，眉頭皺起來。

　　“……你在這里做什么？”

　　宋姿瑜無意識地沿著明珠娛-樂-城往回家的路走，停停走走，大約已經走了半個小時。

　　她的眼睫撲簌著,　眼前模糊一片。

　　路上的行人已經很少了，即便偶爾路過，看他們一樣，也趕緊加快步子跑開了。

　　穆北岑像是緩緩地調整了呼吸，才向前一步，拉她的手腕，“有什么話，回去再說。”

　　宋姿瑜沒有掙脫她，但也沒有挪動，安安靜靜地問：“梁憐的事你知道了？”

　　穆北岑以沉默回應。

　　“知道多久了？”

　　“不久。”

　　也是董宇某天傳消息過來，他才聽到一句，但這男人絕不會把這件事告訴她，能瞞多久是多久。

　　他對于梁憐沒有絲毫愧疚抑或其他情緒，這樣的情況他也見得太多了。

　　“我們如果在一起，以后還會怎么樣。”宋姿瑜像是自問自答，并不在乎他的反應，“梁憐她本來可以好好地讀完大學，找一份好工作，慢慢地生活就會好轉，她本來扛著一個家就不容易……”

　　雪色在眼前飄搖，穆北岑穿的比宋姿瑜還少，但感覺不到任何冷熱，只是站在原地垂眸看她。

　　“穆北岑。”

　　她的心被傷透了，一時間很難再復原。

　　“我們不能再見面了。”

　　聽到這話，穆北岑驀然明白了她的心思。

　　宋姿瑜站在雪地里，百般滋味在心頭涌起，這些年里無數令她開心和難過的回憶都噴薄出來。

　　她雙眼通紅，看著穆北岑，手指從男人的眉間拂過，又延伸往下，沿著他的輪廓，一點點地放開。

　　男人眉頭深鎖，安靜地站在她的對面。

　　他迫切地想要兩個人都冷靜下來，但又覺得，即便再平靜，她也是同樣的選擇。

　　現實要將她壓垮了，她別無選擇。

　　別無選擇和愛意高漲，在同時向她襲來。

　　宋姿瑜的情緒已經剎那間瀕臨崩潰。

　　穆北岑眸光淡下去，從她身上，他學會了什么是“心碎”。

　　“不要難過了。”

　　男人輕輕地嘆息了一聲，“寶貝，如果真的想離開我，你隨時可以離開了。”

　　他聲音的尾端，仿佛消失在大雪里。

　　“但我會在這里等你。”

　　……

　　那一年，宋姿瑜和穆北岑真的分了手，也沒有再和梁憐聯絡，她覺得這已經是對她最好的保護。

　　后來也不敢再去打聽她的消息,只是這成為女孩心底永遠的一根刺。

　　如今，穆北岑將容父除掉，再對付胡子捷就更好拿捏。

　　比起前幾年的建造帝國，穆北岑已經羽翼漸豐，再上有了顧泰、霍晉祈之流的助力，更對這樣一個地痞出身的頭目不放在眼里了。

　　宋姿瑜與宋銘吃過飯，把自己與穆北岑可能復合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親哥哥又把她罵了一通。

　　“容心玥和當年的梁憐難道不是重蹈覆轍？你倆只要想在一起，準沒好事，我看隋鳶說的沒錯，你就是腦子進水……”

　　“隋鳶現在自己都被愛情沖昏頭腦了，你也好意思提她。”

　　宋姿瑜嗔笑著，她也是最近發現，隋鳶對那位簡醫生入迷了。

　　宋銘冷哼一聲，臉色不爽。

　　他對隋鳶有好感，妹妹明明知道，還要戳他心經。

　　“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說了。”宋姿瑜說著，看了一眼時間，打算走了，“還是找個機會，把你和穆北岑的心結解了吧，哥，人生苦短，這樣太可惜了。”

　　宋銘又冷哼一聲，就是不松口。

　　傍晚，宋姿瑜路過附近的一個生鮮市場，她忽然想起來，與穆北岑戀愛的那些年里，她還從來沒給他做過一頓飯，大學的時候她住在杭州，也學會一點小菜，但大部分時間穆北岑都叫米其林餐廳的大廚來做飯，輪不到她班門弄斧。

　　眼下時間不早了，但她難得有了心思，就進去逛了一圈，買了點菠菜、蝦仁，還有半成品的凍雞湯，就著家里本來就有的東西，可以炒一個素菜，一個半葷半素，再燉一鍋湯。

　　在廚房忙到一半，穆北岑就過來了。

　　他知道她今天見過宋銘，所以進了玄關之后，目光就在打量。

　　“回來啦，飯已經在電飯煲里了，我再炒個蝦仁就好吃了。”

　　穆北岑一下子還有點不習慣，他害怕是什么不好的事情，等她將菜全都端上來，才猛地將人攔腰一抱，放到料理臺上，指骨扣住她的下巴，“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穆北岑微微挑眉，“鴻門宴？”

　　宋姿瑜笑了：“沒有任何目的，只是今天和我哥聊了聊，覺得時間過得太快了……真的沒有人可以永遠年輕和美貌。”

　　宋姿瑜低低地，如同吟喃，“當我年華老去，你還會愛我嗎，你還會這樣想和我在一起嗎？”

　　穆北岑將臉埋在她的脖頸處，唇角的弧度似是上揚，“說什么傻話。”

　　“穆北岑，我永遠都會想和你在一起。”

　　可是我們之間的問題太多了，帶著太多愛/欲情仇。

　　穆北岑身子前驅，將她壓住，狠狠地親著，咬著。

　　他的身上還有一些風雨兼程的寒冷，但他的吻卻炙熱，不容反抗。

　　“北岑，我知道你對我是怎么樣的，我知道無論我向你要什么，你都會給我，這是你的天職，是你對我所有感情的綜合。”

　　欲/望、獨占/、快樂、痛苦、內疚……你所有的感情都給了我，所以你對我也有求必應，連你的命都可以給我。

　　這是他們兩個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除了他們，也沒有人再可以理解。

　　就連宋銘也不懂。

　　宋姿瑜抱住了他，她突然很想做。

　　穆北岑立刻知道她的心思，他喘息著，摸索她的身體。

　　宋姿瑜羞赧無比，用牙齒咬他的肩膀，眸光忽低，凝視著他的紋身。

　　他聞了一個“瑜”字，就像一枚經歷千古的璞玉，從此鑲在他的骨骼里。

　　第十一章

　　九月初，天氣稍顯冷意，他們像每一對普通的情侶，享受著眼下舒適的季節。

　　宋姿瑜絞盡腦汁，想拉著穆北岑去做一些之前沒怎么做過的事情，比如下次去杭州的時候騎自行車，去香港的時候一起蹦極，去撒哈拉沙漠，去肯尼亞看動物遷徙……

　　想著想著，又覺得有點掃興。

　　她一直想的就是和他沒有任何牽掛地環游世界。

　　晚上宋小姐又親自下廚，做了辣牛肉砂鍋和西葫蘆，還做了武漢的熱干面，穆北岑一碗都吃下去。

　　“你這樣真的好嗎？”

　　宋姿瑜托著下巴，看他。

　　“怎么？”

　　“萬一我做的是黑暗料理怎么辦？”

　　穆北岑扯了一張紙巾，擦了擦嘴，說：“那也是自己的選擇。”

　　宋姿瑜哼著，笑了一聲，“這么晚不要喝咖啡了，我泡一壺茶吧。”

　　他把力所能及的寵溺和偏心，都給了她，宋姿瑜和他在一起，每時每秒都能感覺被愛。

　　她捧著冷泡的花茶，一邊喝一邊處理工作上的郵件。

　　穆北岑同樣在另一邊做著公務，兩人彼此不打攪，但偶爾視線交錯，她會過來騷擾他一下，或者是他過來親她的紅唇。

　　假如可以這樣自欺欺人，一輩子其實也很短暫。

　　只不過，每個人的人生軌跡都已經在成長的過程中一步步被定型。

　　并非是說誰的道路就是錯的，而是宋姿瑜仍然成為不了能生活在穆北岑身邊的女人。

　　要說與她相反的，董宇的女朋友菁姐，就是最好的例子。

　　菁姐比董宇要大六歲，成熟干練，美艷霸氣，讀書時候和一個道上的小混混談戀愛，離家出走進入燈紅酒綠的世界。

　　兩人就像一對末路鴛鴦，總算混出一點名堂，只可惜后來這個男人在幫派內斗中被人殺了，菁姐也被人欺辱……

　　她逃到另一座城市，開始新的生活，然后遇到董宇，如今也成為穆北岑得力的手下之一。

　　她們兩個的出生軌跡截然不同，也沒有發生任何改變她們人生的契機，所以宋姿瑜和菁姐各有各的性情，要是讓她們突然變成另一種人，都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就好比最近一場秋季拍賣會，宋姿瑜可以毫無壓力和負擔地盛裝出席，但菁姐覺得自己與那樣的地方格格不入，絕對不想出席。

　　這場拍賣會不僅邀請了穆北岑，還邀請了宋家。

　　宋銘的唇向一側輕挑，表示不屑：“這種拍賣會最容易給他們這種人洗錢，我不去。”

　　但宋姿瑜拿出了殺手锏，她給住在加拿大的爺爺打了個電話，宋銘只得乖乖低頭，陪她出席拍賣會。

　　這只是一次普通的活動，宋姿瑜隨意地從柜子里翻出了一條細帶紅色亮片裙，還是之前家人送的禮物，穿上之后恰好露出背部光滑的倩影，能襯得皮膚白皙粉嫩，既是嬌艷嫵媚，又是青春感滿滿，非常特別。

　　這樣的裙子很容易被穿的媚俗，可她的眼底宛若閃耀星光，容貌氣質就算放在美女如云的拍賣會現場，也格外扎眼。

　　燈火熠熠之下，大批安保嚴守，不少富家子弟攜著女伴登場。

　　會場莊雅，有商務男模般的服務生整裝端盤，走在客人之中。

　　她從加長款豪車出來的時候，外邊恰好在下雨，雨絲翩翩帶著寒意，宋銘先行一步下車，撐著門童送過來的傘，帶她踏上地毯。

　　二樓，穆北岑已經到場，他看著雨天昏暗夜色中一抹亮眼的紅，似紅寶石閃爍光芒，這樣的美色，真是傾倒世間。

　　“暗中保護好宋小姐。”

　　“明白了。”

　　這種場合總有各種人際關系隨著八卦傳播，什么女星和有婦之夫勾搭，誰和誰分手了，誰又和誰復合。

　　宋姿瑜知道，她從來都不和穆北岑表現的太過親密，甚至在這種公開場合，他們一向都不怎么交流。

　　但這次過來，她做想要做成的，就是讓穆北岑和宋銘重歸于好，之前他們每次遇到都是不歡而散，宋姿瑜下定決心，一定要趁這次機會把事情了結。

　　拍賣會快結束的時候，宋姿瑜把宋銘拉去三樓的露臺。

　　“你干嘛？拉我過來和人幽會嗎？”

　　“是啊，和你的老相好。”

　　宋銘抬頭一看，冷笑一聲。

　　穆北岑對他微微頷首，也沒多說什么。

　　宋銘不接受他們，就是因為他比誰都明白，宋姿瑜要和穆北岑在一起，就得徹徹底底變一個人，但他不希望、不愿意自己寵在手心的妹妹，為了一個男人去改變自己。

　　宋銘唇角死死抿著，一點笑容也不給。

　　宋姿瑜扯了扯他的嘴角，簡直軟硬皆施，“哥，不管我以后會不會和穆北岑在一起，我都希望你能和他好好談開。”

　　她輕輕撫過兄長的鬢發，唇角向上彎起。

　　宋銘待她走后，才嘆了一聲，“我和你沒有其他好談的，我對你這樣也就是為了小姿。”

　　穆北岑更是無話可說，“我明白。”

　　宋銘看向外面的夜景，華燈初上，映襯著一片繁華。

　　“我知道她想要什么樣的婚姻和家庭，她以前就和隋鳶說過，只要平平淡淡的，兩個人早上起床一起吃早餐，各自去上班，有空晚上一起健身，或者看看電影，聊一下工作，一年到頭出去玩幾次，最好能有一個或者兩個可愛的寶寶……”

　　宋銘咬了咬牙，想到這幾年的經歷，真是南轅北轍。

　　“穆北岑，她不想要一個今晚不回家，就會擔心這個人有沒有死在外面的老公！”

　　穆北岑面上平靜，可內心也是掀起了一些波瀾。

　　“我說話也許過于直接了，但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自私自利的愛情一直是她的枷鎖，我知道她離不開我，就像我離不開她，所以當我利用別人看到她表現出想挽回的神色，我就動手了。”

　　穆北岑將所有真實的想法告訴了他，“但你說的我也一直明白。”

　　“我也想讓小姿開心，以后我會和維持表面上的和平，但你應該明白，她已經在你身上浪費了十年最寶貴的青春和光陰，適合而止吧。”

　　穆北岑不再作聲，但宋銘知道他聽進去了，眸色比雨幕的天色還要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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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拍賣會沒過幾天，宋姿瑜得到消息，說是不等穆北岑出手，胡子捷就被扳倒了。

　　扳倒他的不是別人，正是被她夸贊過的“寶藏總裁”霍晉祈。

　　宋姿瑜覺得她的眼光還真是一如既往地好著。

　　她之前就在顧泰和穆北岑的面前夸過這個男人，霍晉祈這么一手，不僅是為了自己賺錢，還順便賣了一個人情給穆北岑讓他寬心，真的是慷慨又狡猾。

　　宋姿瑜這么幾句話，聽得穆北岑非常刺耳，又不好反駁，于是把她抱過來好好地折騰一番，以此“泄憤”。

　　她微微喘著，在男人的懷里甜膩地說：“穆北岑，下個月能不能騰出一段時間，我們去法國南部的小鎮住一段時間，好不好？”

　　他想了一下，覺得應該可行，就答應下來。

　　“我們可以去葡萄莊園體驗一下勞作什么的，感受一下西方鄉下的日常生活。”

　　穆北岑也意識到他們真的是很久沒有一起旅行，“嗯，我這段時間讓董宇安排一下。”

　　宋姿瑜覺得這可能是改變他們目前處境的重要轉折點，于是愈發期待旅行的到來。

　　可事實是，意外和明天，他們永遠不知哪一個先來。

　　凌晨時分，宋姿瑜突然醒了，她隱約聽見手機的鈴聲，模模糊糊地接起來，那頭竟然是宋銘的聲音。

　　“小姿……”宋銘在電話那邊，語氣有些奇怪，“我接到消息，穆北岑出車禍了。”

　　宋姿瑜瞪大眼睛，一剎那還以為是在做夢，可再清醒幾分，她的心臟快要從胸膛里跳出來。

　　“……怎么會這樣？現在情況怎么樣？在醫院嗎？”

　　她太害怕了，可還是強忍著恐懼。

　　“醫生說傷勢不是太重，正在給他檢查，反而是撞他的……”宋銘頓了頓，才說：“容心玥受了重傷，還在搶救……”

　　“哪家醫院，我現在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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