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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四章 三叩常相伴(3)


  昭昭回到家里,心里空,在沈策住過一晚的房間轉(zhuǎn)著,撤換床單,把被他藏在柜子里的被罩和床罩全洗了。鎖上門,擦地板,刷浴缸,想把窗戶打開。冬天冷,想想作罷。

  西語課的論文未完成,她和阿姨道過晚安,鎖自己在書房。

  沒開燈,先開了文檔。

  手指在臺燈開關(guān)上懸著,再無動作,是因為看到了文檔里陌生的修訂。都來自沈策。他在大段落前寫了兩行字,大意是他的西班牙語僅限聽說,讀能應付,不精于寫。

  寥寥幾句,用了中文:

  華夏數(shù)千載歷史,早將人性剖析完整,如今諸多論調(diào),都是老生常態(tài)。

  戰(zhàn)國有一賢士,才學傲人卻家徒四壁,其妻有言:“不戚戚于貧賤,不汲汲于富貴。”君子,重學識,輕富貴,求的是:忘懷得失。

  為何說是“求”?人之所以為人,是有“欲”,有欲就有得失心。無論誰,都無法做到全然忘懷得失。君子以此為約束,一生修正自己。

  君子苛己,寬人。舜帝常自省,早有古載。

  唐有韓愈,曾論君子:“責己也重以周,待人也輕以約。”

  他們見自己,周身是錯,處處不足;他們對旁人心懷寬容,見一閃光處會由衷欣賞。偽君子恰相反,常自足自喜;對他人不見優(yōu)點,例數(shù)缺點,此為“以圣人望于人”。

  至宋明,文人承前人言論,得:嚴于律己,寬以待人。流傳至今。

  單此一點,我華夏自五帝至今始終觀點統(tǒng)一,教誨后世。

  君子不怠,戒妒。

  懈怠讓人困于方寸、坐于井底,妒忌使人言語可憎、行為失常。

  妒忌之惡,古有:妒刻、妒癡、妒害。因妒而刻薄、癡妄,繼而陷害于人。人性有許多弱點,無法根除,只能自控,妒忌是極具攻擊力的一種。過度的嫉妒會讓人變得兇惡。他們深知其害,時時克制,終身與己搏斗。

  ……

  沈策轉(zhuǎn)而說到“藏鋒守拙,委身低處”的處事之道。讓她想到曾在心中形容他是砂下名刃,恰與這一段相合。

  他談及“守和藏”,引述了一句兵法: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昭昭對著電腦笑了,后半句是:善攻者,動于九天之上。

  沈策更適合后一句。

  她在黑暗里,通篇閱盡,陷入了不真實的虛幻中。

  如置身廬山霜雪中,水上有亭,他將大氅脫下,披于身,倚在厚鋪的坐席上,同她說話。而她偎在炭火旁,隔火望他。他賞雪,她賞他。

  ***

  她被鬧鐘喚醒,恍恍惚惚在床頭,意識隨壁紙上的山水不停走了幾萬里。夢太亂,時而文字,時而他。沈策電話隨后而至,她滑進棉被里:“算準你要落地,醒了沒下床。”

  電話那端,是澳門機場的嘈雜外音,有粵語、英語和中文。

  “說這種話,是想我再飛回去?”他說。

  她“嗯”了聲。

  她想到那幾日他伏在自己身上,她望天花板,只見他臉一側(cè)的輪廓,還有自己的手。

  科技發(fā)達也不好,一眨眼世界兩端。從昨夜,她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熟悉他。數(shù)日的耳鬢廝磨,沈策于她只是露出了山巒一角。一個人的精神世界越遼闊,越會吸引她。她多了解他一分,便陷一寸,本以為無法迷戀再深……即刻能推翻。

  “我看過你寫的了。”

  “拋磚引玉,”他說,“幾句皮毛。”

  她輕聲說:“自我嘲解的功夫不錯。”

  他笑:“嘲解,嘲解。有嘲,才有解。”

  兩人低語,好似他出遠差,不日就回,誰都不露傷感。

  先前因為沈策在,媽媽不想打擾兄妹相處,沒多說,讓她對退婚的事再考慮幾天。沈策離開一周后,她和媽媽通了電話。電話接通后,母女倆相對沉默了一會兒,媽媽先笑了:“什么母親,什么女兒。本來想給你一條捷徑,看來你不需要。”

  昭昭的心在這句話,終于落下,帶著鼻音撒嬌:“謝謝媽。”

  當初媽媽也是一意孤行,堅持離婚,放棄了因婚姻得到的股權(quán),帶著三歲的自己離開。祭祖之年,昭昭初見龐大親族,只覺新鮮,卻不懂那年的沈?qū)氂窃』鹉嘏薯敺濉?br />
  “是什么樣的人?”媽媽笑著問。

  “是……和哥一樣的人。”

  昭昭不肯再說。她和沈策有約定在,他治療的這段日子,不宜有任何風波。等兩人再見,再找時機公開。事有輕重緩急,眼下沈策能恢復健康,是唯一重要的事。

  如她先前推測,媽媽轉(zhuǎn)達了表外公的意思,不能把苦心教出來的人才讓給外人,要昭昭完成學業(yè)后,為沈家效力。她自然沒有異議,給了媽媽滿意的答復。

  沈策情況時好時壞,好的時候,能連著一周陪她電話。壞的時候,不認得她。

  昭昭為了使自己不要陷入無望的情緒泥沼里,在申請讀碩期間,先跟著導師的步子,旁聽各類課程。她大學學的金融,碩士選了金融分析,是一年制。想讀完,再回家里做事。媽媽對她學什么不過問,都是積累,當初讓她跳芭蕾,也沒想過要培養(yǎng)出來一個舞蹈家,是想養(yǎng)養(yǎng)她的韌性和氣質(zhì),為此還開過她玩笑:“學芭蕾沒白學,看,走路永遠不會駝背。高興時,自己能跳兩步,自己給自己助興,多好。”

  可惜,人生無法被規(guī)劃,變數(shù)常在。

  見面的日子從半年,推到一年,隔年盛夏過去,由秋入冬。

  轉(zhuǎn)年,昭昭回香港過年。沈叔叔從沈策生病,終日憂心,不大像過去到處為了生意飛了,留在沈策最愛住的小樓,調(diào)養(yǎng)身體。媽媽負擔起長房的大小事,也常住港澳。

  長房人丁單薄,過年都不見幾個人。

  “長房只剩大伯和我,”沈叔叔微笑感嘆,“大伯有一個孩子,是獨身主義。我呢,也只有沈策一個兒子……”可惜病了。

  昭昭不言語。媽媽提過,沈叔叔這一年常說,長房多難,怕斷了血脈傳承。

  “你的男朋友最好入贅,”沈叔叔認真和她談,還是頭回過問她的私事,“若能姓沈,我們長房還能多些人。”

  “我哥不是好多了嗎?”昭昭輕聲安慰沈叔叔,“過年,要說吉利話,想吉利事。”

  “他近況如何,我這個父親也難說得準。沈衍和他都是有主意的孩子,兩人一起,對我從不交待實話,”沈叔叔把書桌上封好的紅包拿來,溫聲道,“明年帶男朋友回來?”

  昭昭沒得說,低頭笑,眼睫垂著,隱去會令人起疑的傷感。

  不止想闔家歡,她更想替沈策盡一份陪伴孝心:“好,明年。”

  描金的字是“闔家團圓”,昭昭手指沾到的紅包一角的金粉,驚訝看了看手指。

  “這是你哥哥寫的,前兩個月讓沈衍帶給我。”沈叔叔解釋。

  她遲遲無法移開視線,真切體會到了“見字如面”。

  他的字有雄秀之氣,鋒芒盡顯,摸上去似能刮破手,和“闔家團圓”這類自帶暖意的話其實不太搭。沈策曾在那段里寫:“常人之敵,是旁人,君子之敵,是自身。”

  對沈策來說,恐怕最大的敵人,就是他的鋒芒過盛。他的畢生功課應該是隱和收了。

  除夕,她去看花房。

  這花房改裝過,幾年前這里和澳門相似,現(xiàn)在截然兩種風格。澳門那處是玻璃墻,全白木架,以高大遮目的綠色植物做了一個迷宮布局,讓人聯(lián)想到綠野仙蹤。

  此處花房仿照她在蒙特利爾家里的風格,重新用木質(zhì)材料搭建過,外壁屋頂養(yǎng)著不畏寒的植物,窗旁也掛著一盆盆。滿目的綠,裹纏屋頂和玻璃窗。

  她能想象得出,春夏換上應季植物,會是繁花錦簇。花裹著房子,房子里再養(yǎng)花。

  花匠要回家守歲,臨走前,指曇花說這幾日會開,指鈴蘭說這植物喜冷,千萬不要好心辦錯事,搬進去。

  日落后,月光漸顯。

  頂樓泳池的水入秋前被方干了,空留沉灰的池底。她在蒙特利爾住久了,習慣極冷常降雪的氣候,看月旁的烏云,還在想,深冬時節(jié),該不會要下雨吧?

  念頭未消,雨點落到她鼻梁上,繼而是上唇……

  躲進花房的她四處找干凈的毛巾,沒有,只好抽茶座上的紙巾,擦著臉,找尋不到傘。媽和沈叔叔都睡了,此處離電梯間最遠,不值得在雨大時跑回去。左右無事,想等雨小。

  最靜時,茶座上的電話響起。

  昭昭的心撲通撲通跳得急,響到第二聲,她抓起話筒。

  聽筒里,同樣有雷聲。

  “手機沒接,猜到你躲在花房。”

  昭昭的手把沾濕的紙團攥著,攥的越來越小,如緊縮的心。離上一次通話,兩個月了,還是在去年,跨年前,他說會去蒙特利爾過新年。后來情況急轉(zhuǎn)直下……

  “春節(jié)一過,就是我們中國人的新年了,”他問,“有什么心愿?”

  一道閃先過,雷聲緊追而至。

  “我……有個哥哥,想他平安。”年復一年,她心境始終在變,對他的迷戀一分不減,卻開始體會他的心境。她想和他一起,什么都不做,不談戀愛,不做情侶都可以,唯一心愿是能多見見他,陪著他。

  “還有嗎?”

  “讓我想想,”她指甲摳著自己的掌心,克制著語調(diào),“我還想陪他過二十六歲生日。”

  “他生在初夏,還有幾個月。不嫌等太久?”

  “不算什么,”她輕聲說,壓著淚意,“我等他的時候多了。”

  “好,知道了,”他說,“正好,最近也沒空閑。”他說的似忙于公務。

  “就知道……”

  兩人握著聽筒,都在笑。

  “過年,要守過年的規(guī)矩,”他說,“記得穿紅,石榴紅裙最好。”

  “明天除夕了,現(xiàn)買裙子怕來不及,”而且冬天穿不冷嗎,她問,“哪里的規(guī)矩?沒聽過。”

  她聽得他一聲笑,直覺不對,回神想,莫非是暗指石榴裙下臣。

  她眼前是殷紅的虎刺梅,右后是嫩黃夾著一抹藍的鶴望蘭。茶座這邊水仙最多,春節(jié)里水仙花開得最好。似乎每年春節(jié)見到水仙花,才算過了年……

  昭昭想找類似石榴花的紅,沒有:“你這花房好看,我舍不得走了。”

  “是嗎?”他說,“那就留在那,等著我。”

  這話格外震耳,在窗外的雨聲里,讓人體味不到真實。她身體比意識快,要去找他,腿磕上茶桌。茶具相撞,被沈策知道。

  “不用出來,雨正大,”他話不斷,從話筒傳來,“等我找傘。”

  句句像真的,但這一年多,兩人約了無數(shù)次,都被取消……“哥,你過年不許騙我。”

  “不騙你,”他笑,“家里傘都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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