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　盛靈淵和宣璣趕到了異控局總部,　一路無話——陛下不搭理人了。

　　宣璣一直覺得盛靈淵的長袖善舞是環(huán)境所迫，一言不發(fā)才是性格底色。

　　他可能是個“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賤骨頭,　盛靈淵態(tài)度好嘴甜的時候，宣璣不是懷疑他不懷好意,　就是擔心他又隱瞞什么事。

　　盛靈淵發(fā)火了，臉色甩了一地，宣璣心里反而踏實了,　腳前腳后地跟著，每次盛靈淵腳步一停,　他就假裝沒剎住車，借機湊過去挨挨蹭蹭,　再一臉“哎喲不是故意的”撤退,　一眼一眼地暗中觀察。

　　這神鳥后裔算是讓人族養(yǎng)殘了。

　　朱雀之靈，麻雀做派。剛說完“你哪只眼看見我還是少兒”，就裝可愛試圖蒙混過關(guān)。

　　可惜這回宣璣犯的不是摔盤碎碗的小事,　盛靈淵全盤計劃被他一個山盟海誓打得稀爛,　正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被他越蹭越煩，恨不能把這鳥渾身羽毛拔干凈，做個撣子抽他一頓。

　　他倆之間是“此時的夜靜悄悄”，總局卻已經(jīng)亂成了一鍋粥，各部門負責人全被喊回來加班,　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報警器出了問題，“嗶嗶”地響個不停，震得人要神經(jīng)衰弱。

　　宣璣拉住前臺的工作人員問：“什么情況？”

　　前臺電話都接不過來，恨不能生出八個爪子，抽空回了他一句：“系統(tǒng)故障，正在排查檢修……”

　　宣璣：“啊？”

　　電腦壞了這么興師動眾干什么？還讓不讓人有夜生活了？

　　前臺話音沒落，就見一個檢修設(shè)備的技術(shù)人員跑了過去，對同事嚷嚷：“不是報警系統(tǒng)故障，這回咱們可能是攤上大事了！我還沒攢夠船票呢！”

　　“對外只能這么說，”前臺連忙把電話掛上，飛快地對宣璣小聲說，“現(xiàn)在情況不明，我也在等領(lǐng)導通知。”

　　三千年前的清平司里只有幾個坐班的小妖，雖然地處鬧市，但院落清幽，很適合修煉。

　　現(xiàn)在倒好，他們把辦公地點搬到了山里，弄得神神秘秘的，里頭卻養(yǎng)了一窩沒用的東西。

　　盛靈淵這會正看什么都不順眼，抬腿就走，冷著臉說：“人浮于事。”

　　宣璣連忙追過去，只見王澤就在不遠處。

　　“別提了，這邊來——這回是大規(guī)模r級警報，”王澤說，“對了，宣主任，你知道什么叫‘r級’是吧？”

　　“知道是知道……”宣璣蹭了蹭鼻子，做賊似的看了盛靈淵一眼，“但你好像不是我以為的那個意思。”

　　王澤：“……”

　　這些后勤，不學無術(shù)就算了，思想還這么齷齪！

　　宣璣抓捕影人時用的技能太炫酷，王澤本來疑心他也是什么隱藏大佬，眼下又感覺這人設(shè)快立不住了。

　　“咱局用的異常能量測評標尺是‘sra’標，”王澤一邊帶他們上電梯，一邊說，“異常能量一般是從一級到五級，從低到高，五級以上就是‘a(chǎn)級’，a級事件就得要總部協(xié)調(diào)處理了——比如……”

　　王澤說到這，看了盛靈淵一眼：“上回赤淵變異樹暴動事件，本來是a級，沒想到后來引出了陰沉祭，最后又往上提了一格，被劃入了r級。”

　　“陰沉祭那個級別的異常能量反應(yīng)？”宣璣一皺眉，“在哪？”

　　“全國，”王澤咽了口唾沫，“各地——”

　　電梯到了地上十六層，門朝兩邊打開。

　　異控局最重要的職能之一，就是監(jiān)測各種異常能量反應(yīng)，監(jiān)控點遍布全國，數(shù)據(jù)統(tǒng)一流回總部。

　　十六到十八層就是能量監(jiān)控中心。

　　這里一面是辦公區(qū)，一面是一個三層樓高的大屏幕，屏幕上的地圖長得有點像衛(wèi)星云圖，此時，一圈一圈的紅光從各處爆發(fā)，晃得人心驚膽戰(zhàn)。

　　“先讓他們想辦法把警報器關(guān)了，大樓要炸了。”肖爹锃光瓦亮的頭顱讓亂閃的紅燈映得像一輪夕陽，燦爛得難以直視，“這么大規(guī)模的異常能量反應(yīng)，到現(xiàn)在都沒排查出個原因，你們都干什么吃的！”

　　“老肖，這邊，”宣璣在他身后打了個指響，“稍安勿躁，現(xiàn)在這是什么情況？”

　　“怎么才來？”肖征嘀咕了一聲，又說，“剛才……大概十一點左右，‘異控網(wǎng)’上所有能量數(shù)值突然躥了一個數(shù)量級——你知道，咱們總部的數(shù)據(jù)都是各地匯總的，以前就算出事，也只是一兩處數(shù)值波動，從來沒有所有數(shù)一起上躥的情況，就跟換了個單位似的——技術(shù)人員第一反應(yīng)是程序錯誤，上報檢修。沒想到接下來的半個小時里，數(shù)據(jù)一路漲，一直漫過了警戒線。現(xiàn)在黃局正在向上級做簡報，我們還在排查能量波動原因。”

　　異常能量不可能無端出現(xiàn)，肯定會爆發(fā)某種現(xiàn)象，但現(xiàn)在各監(jiān)控點一片風平浪靜，只有能量數(shù)值在“漲停板”，簡直是干打雷不下雨，像大風暴前壓抑的寧靜。

　　這時，盛靈淵說：“那個瞎子還關(guān)在這嗎？”

　　“銀翳？”肖征一愣，“你懷疑能量暴動是人為的？”

　　然而話音沒落，一個工作人員就急匆匆地跑來：“肖主任，地下十五層那個‘銀翳’出事了！”

　　高山王墓事件里抓來的瞎子，被捕之后整天都神神叨叨的，每天定時定點面壁“念經(jīng)”，一念好幾個小時，還崇拜一只大腦袋小身子、四不像的“手把件”。

　　肖征他們趕到地下十五層，剛一出電梯，差點被腥臭氣嗆個跟頭。

　　那股味比屠宰場還重，盛靈淵嗅覺敏感，抬手掩鼻，不知怎么，又想起那些火焰色的細線從他掌心穿過的情景，總覺得自己身上有鳥味。

　　混賬。

　　宣璣瞥見他的動作，連忙拉住他：“我去看看，你不舒服就別靠……”

　　盛靈淵看他就來氣，把他當空氣，從從容容地繞了過去。

　　此時，牢房外面圍了一圈嚴陣以待的外勤，一時沒人敢靠近。

　　盛靈淵快步從人群中穿過去，只見那瞎子以一種五心向天的姿勢坐在單間牢房的小床上，一動不動。

　　四只奇怪的角從他額頭上鉆出來，頂破了頭皮，尖上還沾著帶血的毛發(fā)。

　　瞎子有妖族“峳峳”的血統(tǒng)，傳說中妖獸峳峳就長著四角——緊接著，瞎子的顱骨也開始變形，臉部拉長，裸/露在外的脖子和手腳上冒出細毛，尾椎直接刺破了皮肉和褲子，伸長成了一條血淋淋的尾巴。

　　他像是在返祖！

　　與此同時，他的嘴不停地動，喉嚨里發(fā)出開水似的“咕嚕”聲，中間夾雜著奇怪的音節(jié)。

　　“他說什么？”

　　“恭迎……”宣璣聽出了熟悉的妖族通用語，“圣駕。”

　　用“妖言”恭迎的“圣駕”，應(yīng)該不會是人皇，那還有誰？

　　盛靈淵突然出手，黑霧剎那間彈出來，一面墻似的擋在眾人面前，與此同時，那瞎子猛地睜開眼，他眼睛里渾濁的白翳散了，露出一雙矩形的瞳孔，睜到了腦門上，表情極端驚恐，緊接著，整個人像顆被捏爆的番茄，炸得血水四濺，皮從頭頂長角的地方開始裂，不合身的衣服似的剝落下來。

　　瞎子仰頭長嘯，聲音像狗，從床上躥了起來，四肢著地。

　　但那身體基本還是人型，細瘦短小的雙臂不足以當前肢使，瞎子在牢里踉踉蹌蹌地東/突西撞，張嘴吐出了什么東西。

　　盛靈淵揮袖一帶，黑霧就把那東西卷了過來——只見那是一顆暗紅色的珠子，味道很腥，上面隱約纏著黑色的紋路。

　　王澤捏著鼻子往后一仰：“這什么嘔吐物？”

　　“像妖丹。”盛靈淵皺起眉，“但……”

　　正經(jīng)的妖丹應(yīng)該像珍珠一樣，不管什么顏色，表面都有一層瑩潤的珠光，只有主人受傷或者修為受損的時候，光芒才會黯淡，更不會有怪味。

　　而且只有純血、修煉好多年的大妖才有成型的妖丹，一個區(qū)區(qū)幾十歲的混血吐出來的是什么玩意？

　　結(jié)石？

　　就在這時，有什么東西突然流過那珠子表面，盛靈淵反應(yīng)極快，手心里的黑霧厚了三層，嚴絲合縫地裹住那疑似的妖丹，朝沒人的地方甩了出去。

　　妖丹裂開，從里面跑出了一張似馬還似人的鬼臉，在黑霧里來回撞，試圖突圍，牢房里的瞎子也渾身抽搐地掙扎不休，動作頻率和黑霧里的鬼臉一模一樣，好一會，瞎子筋疲力盡地倒在地上，斷了氣，而被黑霧困住的東西也悄無聲息地化作了一團煙塵。

　　肖征這才反應(yīng)過來，沖旁邊的外勤喊：“隔離艙，還有急救……”

　　“不必，”盛靈淵擺擺手，“已經(jīng)死了。”

　　“剛才是什么？我看見那珠子上滾了一行什么字，”王澤問，“又是陰沉祭嗎？”

　　盛靈淵罕見地猶豫了一下：“不是，是妖……是你們說的‘碧泉山文’，但內(nèi)容我沒看清。”

　　宣璣訝異地抬起頭，依盛靈淵的性格，他就算是把手炸掉，也一定會把珠子上流過的文字看清楚，這次居然在預(yù)感到危險之后第一時間遠離。

　　山盟海誓就是有用！

　　盛靈淵不用看也能猜出那貨臉上的表情，一個眼風也沒給他，轉(zhuǎn)向肖征問：“你們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的‘碧泉山文’有多少？都是在什么地方發(fā)現(xiàn)的？”

　　“有記錄可循的，就只有上個世紀末在碧泉山出土的古墓，”肖征想了想，“不然也不會用碧泉山命名。”

　　盛靈淵：“都有什么，全部拿來我看。”

　　碧泉山古墓位置偏僻，出土的東西除了石刻和一些破破爛爛的罐子之外，連塊玉都沒有，也沒有什么能吸引群眾參觀的。學界一般認為，這里在混戰(zhàn)時期可能出現(xiàn)過多民族聚居的現(xiàn)象。大概是一小撮文明已經(jīng)斷絕的先民留下的，只有未知文字曾經(jīng)掀起過一陣熱潮，但研究材料太有限，始終找不到其他的東西，出的成果也很少，漸漸也就少有人關(guān)注了。

　　古墓被挖掘之后，實施了一定保護措施，建成了一個博物館——然而一年到頭也沒幾個人來參觀，冷清清的，除了保潔，就只有個臨近退休的看門人。

　　看門人是個老光棍，平時就住在管理室里，這天他不知夢見了什么，半夜驚醒找水喝，卻發(fā)現(xiàn)屋外有奇怪的光。看門人連忙摸出老花鏡戴上，摸到窗邊，發(fā)現(xiàn)寒冬臘月天里，窗根下的一株海棠居然開花了。

　　可是這“枯木逢春”的場景卻讓人毛骨悚然，因為開的不是正經(jīng)花——那些海棠花瓣血似的，發(fā)著幽幽的紅光，紅得發(fā)黑，本來無香的花散發(fā)出濃濃的甜膩氣息，從窗戶縫里透進來。

　　看門人忍不住好奇，推開窗戶想看清楚，下一刻，他就著推窗戶的動作僵在了原地，老花鏡滑了下來，表情凝固在了那一瞬間，整個人從頭頂開始裂，露出里頭的血肉，一顆暗紅色的珠子從他嘴里飛出來，被海棠吸了進去。

　　看門人眨眼間變成了一團變質(zhì)的爛肉，萎頓在地，院里的草木卻集體欣欣而起，從皸裂的凍土上長出枝芽——

　　鮮嫩得像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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