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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七番外【完】 漫長歲月里的命中注定


  陸七七今年18歲了。

  大一,正值初夏,下半學期快結束的時候。

  陸七七叼著棒棒糖,大搖大擺走過學校甬道,中途抬腳踢飛了一個塑料瓶,吐槽:“這星期值日組怎么掃的地?垃圾場都比這兒干凈。就這路,踩著不嫌硌腳?”

  身旁的人感慨道:“七小姐,您腳底下踩的是路嗎?這都是碎了一地的少女心啊!您看看這一片一片的,那能不硌腳?”

  陸七七被他說得肉麻,拎起他的側領照著后腦勺就是一巴掌,“你他媽給老子閉嘴!再胡說老子把你也削成一片一片的。”

  那人捂著腦袋,哭喪著臉,“您下次口頭通知就行了,別動手。”

  陸七七冷哼一聲,轉臉就走,邊走還邊磨牙。

  這件事說到底,還是得怪家里那個喝嗨了就把她給賣了的老頭子。

  陸七七前幾天剛被按著頭和教務主任表了個白,成了全系同學的笑柄,風頭還沒過去呢,她訂婚的消息就沸沸揚揚傳遍了整個A大。

  最不可思議的是,訂婚一事,她身為當事人,竟然是第二天看新聞和熱搜才知道的!

  說出去誰信?

  人們恭維她,說她天生命好,出身軍政世家不說,要下嫁的人物更是大名鼎鼎,富可敵國。

  陸七七想著那個男人,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她考入金融系之后,商伯旸這個名字可謂是如雷貫耳。

  據不完全統計,這是個在她們系眾多教授口中提名率高達90%的名字,凡有大課必被cue,比她上課的出勤率還高。

  陸七七也不知道偌大的一個金融界至不至于落魄凋敝到只剩商伯旸一個稀世之才的地步,不過就教授們津津樂道的那些經典案例而言,他確實不負盛名。

  ……當然,這話她也就是心里想想,讓她對別人承認商伯旸的優秀,那是不可能的。

  那可是個從小到大看盡了她洋相的男人啊,和她爹她媽她爺爺沒區別啊!

  陸七七光是想著就覺得頭開始一陣一陣地疼。

  “七小姐,其實您往好處想一想,商總也不錯。”旁邊的狗腿子說。

  陸七七按著眉心,用眼角余光覷著說話那人,嘴角一斜像中了風,“不錯在哪?”

  “有錢啊。”

  “我缺錢?”

  “長得帥。”

  “我哥不帥?”

  “哎,話不能這么說。”狗腿子勸得那叫一個盡心盡力,“有錢的都是上了歲數的油膩大叔,長得帥的都是混跡娛樂圈的小白臉,像我們商總這樣又有錢又帥,在金融界還享有鼎鼎大名的人物,那真是打著燈籠都不好找,錯過就沒咯!”

  陸七七越聽越不是滋味,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瞇成一道縫,“你的意思是說本小姐配不上他?”

  “那肯定是不可能的。”狗腿子立馬改口,“我的意思是,配得上您的只有商總啊!您看商總那高大的身材,那雄渾的氣魄,那俊朗的臉龐!難道和您不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嗎?”

  陸七七瞧著他那副恨不得把腦袋砸個窟窿將無限吹捧溢美之詞全都倒在她面前的倒霉模樣就煩。

  她抬手往他臉上一罩,把他推離自己面前一米的距離,眼皮都不掀,懶洋洋道:“我現在口頭通知你閉嘴,再逼逼我就動手了。”

  狗腿子一聽這話,立馬閉麥靜音,卻聽到少女小聲嘀咕了一句:“不過他身材是挺好的。”

  狗腿子瞪大了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

  陸七七沒注意到他震驚的眼神,腦子里都是前幾天撞見他換衣服的一幕——

  那天她剛和教務處主任表白完,被請了家長。

  這種混賬事,她自然不敢和她爹說,所以就打電話給了她哥陸君昊。

  她哥二話不說直接派商伯旸過來了,這冤家還好死不死地目睹了她在主甬道上拿著不孕不育的廣告大喊“我男人有救了”,簡直把她八輩子的臉都丟光了。

  好在,商伯旸這男人雖然不近人情,但他講道理。

  在陸七七天花亂墜的游說下,他們基本算是統一了戰線,決定從雙方父母入手,分而治之,逐個擊潰,讓這紙婚約變成歷史的塵埃。

  陸七七在地攤買了幾件露骨又夸張的衣服,把自己打扮得像只五彩斑斕的花毛雞,到了商家就開始作天作地。

  先是嫌茶水不好喝,問有沒有啤酒,在眾人驚詫的眼神中淡定吹了一整瓶,后又在商母這個家庭主婦面前大談事業經,一口一句“沒有自己事業的女人就沒有靈魂”。

  想象中商母會因為受到冒犯惱羞成怒指著門口讓她滾,可事實證明,一個僅僅靠著在家里相夫教子就穩坐商太太位置這么多年的女人,那胸襟那氣度真是她不能比的。

  無論她怎么大放厥詞,商母都笑瞇瞇地看著她,眼中流露著足以讓陸七七起一身雞皮疙瘩的慈愛。

  時不時還拍拍她的手,真心實意地贊美:“你這孩子真好呀,有志向,我們家伯旸能娶你,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陸七七:“……”

  她想說,伯母你錯了。

  不是福氣,是服氣。

  心悅誠服的服。

  陸七七好累。

  她垂頭喪氣地瞧著商家來來去去的傭人和管家,心頭又生一計。

  大戶人家最受不了女孩什么?

  答曰:放蕩輕浮。

  天才啊陸七七!她眼睛一亮,差點自己給自己拍起手來。

  正摩拳擦掌準備開干,書房的門恰在此時被人打開,商伯旸和商父一前一后走了出來。

  天助她也!

  陸七七一看時機正好,立馬作出餓虎撲食狀,逮著一個長相白白凈凈的小哥,一咬牙就撲了上去。

  誰想她剛邁開腿,就被人從身后拎著領子直接釘在了原地。

  那人出手穩準狠,在場的能有這等機變力和執行力的人,除了商伯旸,不作他想。

  果然,身后的男人開了口,聲音就是商伯旸無疑:“陸七七,你在干什么?”

  陸七七不答,在男人的手里徒勞地蹬了兩下腿,滑稽又搞笑。

  拎著她衣領的手不松反緊,沉緩的力道順著男人手臂的筋骨傳來,她只掙扎了一秒就清楚地感知到了不可跨越的力量差,頹然放棄。

  出師未捷身先死,英雄陸七七淚滿襟,抬手捂住了臉。

  商伯旸皺眉睨著她這艷俗的衣服,突然想起來她是來干什么的,以及她來之前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地說:“山人自有妙計!交給我您就請好兒吧!”

  商伯旸沒她那么幼稚,當然不會覺得以她的道行能撼動他父母言出必行的決心,帶著她,也就是湊個熱鬧。

  他本就沒指望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姑娘能在這件事上有什么話語權,改變什么既定的事實結論。

  ——可是,他明顯低估了陸七七作妖的能力。

  商伯旸胸中一股怒意甚囂塵上,臉上的表情愈發淡漠,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破碎的冷笑,“拴不住你了,要上天?”

  商母愣了片刻,最先緩過神來,笑容可掬地看著他們兩個,還是那句:“多般配呀!古靈精怪的丫頭,我們伯旸能娶了你……”

  真他媽是倒了血霉了。

  陸七七在心里淚流滿面地說。

  商伯旸也覺得在這一出鬧在父母面前十分丟臉,拽著她的領子把人揪進了自己房間。

  他沒想過為什么陸七七犯蠢他會覺得丟臉,但這么多年來一直是這樣。

  無論她闖了什么禍,都要他去收拾爛攤子。

  他把這種情緒歸于自己作為她半個“監護人”產生的連帶情緒,并未覺得有什么不對勁。

  “哎呀,你慢點,脖子都要掉了。”陸七七被他毫不留情地扔進屋里,揉著脖子嘀咕。

  男人反手關上門,點了支煙,冷靜下來。

  可是一對上她濃妝艷抹的臉,他的眉骨又開始壓不住地跳動。

  商伯旸用力將煙吸入肺腑,以平息體內的怒火,“去洗干凈。”

  不止他生氣,陸七七也一口惡氣未消,哪肯聽他的話,她瞪圓了眼睛看著他,“你干什么?說好的戰略同盟呢?我剛才就快成功了,你不幫忙也就算了,搗什么亂?”

  商伯旸還是那張冷漠倨傲的撲克臉,陸七七從中讀出了成倍翻涌的鄙夷和輕蔑。

  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發現問題可能出在他的眼神里。

  就那個眼神,擺明了就是將嘲笑懶洋洋地收回去、連笑話都懶得笑話她的眼神。

  怎么會有這么不可一世的男人?

  她話鋒一轉,撇著嘴問了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你是在寺廟里長大的嗎?”

  商伯旸:“?”

  女孩耷拉著眼皮,從男人的角度能隱約看見她細長翹尾的眼線,筆勢收得漫不經心,極具她的個人特色——至少商伯旸交過的這幾個女朋友里,沒人會把眼尾挑得這么高,還讓人覺得毫不突兀,本該如此。

  他的目光還停留在她的妝容上,忽見女孩嘴角狡黠的弧度悄無聲息地擴大,像只蔫壞蔫壞的狐貍,處處透著輕描淡寫的惡毒。

  “寺廟不殺生啊。”她眉眼彎彎,“不然商總你怎么能平平安安地長這么大還沒被人打死呢?”

  商伯旸:“……”

  他被氣笑了。

  笑得一口煙嗆在她臉上。

  陸七七胡亂抬起爪子扇呼了兩下,煙霧散去,她看到男人叼著煙,手又朝她伸過來,連忙警惕地跳后一步,“你干嘛?”

  不會要揍她吧?

  商伯旸斂起無意泄露的波瀾,表情秒秒鐘又變回他最擅長的冷峻深寒。

  “你自己不去是吧?行。”他一手把煙掐滅,一手拽住她的領子,“我不介意親自動手幫你。”

  陸七七就這樣被男人按著頭壓進了浴室。

  門外傭人聽到里面吱哇亂叫的動靜,擔憂地問:“這……不會有事吧?”

  怎么那么像兇案現場呢?

  商母卻在感慨:“年輕人身體就是好啊。”

  商父無不贊同地點頭,“隨我。”

  眾人:“……”

  十幾分鐘以后,商伯旸一身狼狽從浴室里走了出來。襯衫上全是褶皺,西褲的顏色比平時深了許多,正往下滴著水。

  他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去,回頭就見陸七七一樣濕漉漉的靠著浴室門望著他,杏眼里全是藏不住的得意。

  但她表面上裝得很誠懇、很卑微、態度很好,“商總,這種兩敗俱傷的場面原本可以避免的,我希望下次不要再發生了。”

  洗凈鉛華的女孩臉蛋籠罩著一層水氣,皮膚上嬰兒般的小絨毛也冒了出來,她膚色很白,顯得那雙眼睛格外烏黑明亮,觸目生輝。

  自上往下,是她纖細修長的天鵝頸,她白皙的鎖骨,和她被水打濕的暴露著裝。

  那幾塊布正貼著她的身體,勾勒出綽約的曲線,她卻渾然未覺。

  商伯旸只看了一眼,驀地發現,記憶里的那個小女孩,是真的長大了。

  陸七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看到男人眼里的色澤一寸寸深了沉了,破天荒地沒有理會她的挑釁。半晌,他轉過身去,臨轉身那一眼,陸七七甚至覺得他眼中是空茫無物的。

  想什么想的這么出神?

  這就讓她非常好奇了。

  她也不管自己身上滴著水,踩著地板就走了出來。

  商伯旸沒阻攔她,一言不發開始解自己身上的紐扣。

  他的動作非常利索,脫掉襯衫也就才用了不到十秒鐘的時間,陸七七來不及反應,把他**的后背收入眼底。

  “臥槽!”她驚叫一聲,心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一般,捂著眼睛就背過身,面紅耳赤道,“你有毛病啊?你光天化日、大庭廣眾、你……你脫什么衣服啊!”

  男人還要去脫褲子的手一頓,扣在腰帶上不動了,眼風不動聲色地掃過她的背影,嗤笑,“大庭廣眾?怎么個大庭廣眾法?”

  陸七七這才想起來,這是他家,是他的臥室。

  她底氣不足地咆哮:“我還在呢!”

  “你怕什么?”男人無動于衷。

  怕?陸七七一聽這個字就炸了,想也不想就反駁道:“我怕你害羞!”

  商伯旸瞧著她那堅定不移不肯回頭嘴上卻又不饒人的模樣,忽然起了些逗她的心思。

  他道:“再說一遍。”

  聲音聽起來非常心平氣和,但這絕不是商伯旸一貫的狀態。詭異的平和讓陸七七的底氣更不足了,她咬牙切齒地重復道:“我說,我怕你害羞!”

  男人還是那不顯山不露水的淡漠口吻:“轉過來看著我說。”

  她傻了才會轉過去。

  陸七七腳下不動,身體繃得死緊,活像一只被沸水煮著的蝦,全身都恨不得能攢在一起。

  身后響起腳步聲,是商伯旸走了過來。

  她臉紅得更厲害了,連個背影都是防備的姿態,“你、你你過來干什么!”

  男人修長的手臂從她身側伸過來,一掌抵在墻上,仿佛被扼住咽喉,陸七七呼吸都困難了。

  明明知道他看不見,可她還是連斜眼看他的手臂都小心翼翼的。

  那柔韌而充滿力量感的肌肉線條,塊壘分明,攀附在他的骨頭外,筋脈蜿蜒其上,竟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致命性感。

  陸七七從小欺軟怕硬,見到比她還不講理的就秒慫,內心早就“嗚嗚嗚”起來了,只想立馬轉身跪下叫爸爸。

  “我過來干什么?”商伯旸淡淡重復了一遍她的話,嗓音低沉,風波未起,“姑娘,你擋著我的衣柜了。”

  “……”

  爸爸。

  你真的是我爸爸!

  陸七七在心頭哀嚎了一句,腳步向右橫著平移,脖子梗著不敢亂轉亂看。

  “屬螃蟹的?”男人在她身邊涼涼地嘲弄了一聲。

  他當然知道她是為了避免看到他的身體才這樣,可是……

  商伯旸低頭看著自己糾纏有力的腹肌和人魚線,尾端沒入西褲,妥帖完好地隱蔽起來,什么不該看的都沒有。就連去游個泳都穿的比這個暴露,脫個上衣而已,至于?

  看這丫頭平時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不良少女樣,他還以為她臉皮有多厚呢。

  商伯旸從衣柜里拿出了一件煙灰色的襯衫。

  陸七七余光發現他穿好上衣,斗膽與他對視一眼,還沒看清他的臉,腦袋就被飛來的布料罩住,“自己去浴室換。”

  她扯下頭上的布料,發現竟是一條長裙。

  陸七七的眼神登時就不對了。

  這個大冰塊家里為什么會有女人的衣服?

  這個款式!這個尺碼!明顯不是他媽媽的!

  可是眾所周知,商伯旸是獨生子,他沒有姐姐妹妹!

  名偵探小陸上線了!

  她瞇眼打量著他,鼻翼輕輕聳動。

  商伯旸面不改色,棱角分明的下頜還稍稍抬了幾分,坦蕩里透著幾分慣常的不耐和冷漠,“別聞了,干凈的。”

  “干凈的我也不穿。”陸七七道,“我家沒窮酸到讓我撿別人剩下的衣服穿的地步。”

  “我以為這件衣服大小也算個牌子,原來你更喜歡,”商伯旸無聲的視線在她身上掃了個來回,唇角一抿,笑了,“這種貨色。”

  被他這么一說,陸七七看向自己身上的地攤貨,突然覺得渾身癢癢起來。

  衣服里沒收好針腳的線頭扎得她難受不已,當時也是情急之下才做了這個決定,有選擇的話,誰想穿這個啊?

  “換不換?”男人望著她,身高壓了她許多,居高臨下的冷淡睥睨,“不換就出去,衣服給我。”

  陸七七一咬牙,“換就換!”

  不就是別的女人的衣服嗎?她肯定比那女人穿得更好看!

  陸七七走進浴室里,脫了身上濕漉漉的衣服扔在地上,剛要拉開長裙背后的拉鏈,手指突然頓住。

  拉鏈上,是還沒被人扯去的吊牌。

  新的?

  她愣了一會兒,心情復雜地套上,慢吞吞從浴室里走了出來。

  彼時男人已經換好褲子站在陽臺上抽煙了,聽見浴室門被拉開的聲音,回過頭去,那道纖細窈窕的身影就這么毫無征兆地撞進他靜水無波的眼眸,打出了一圈圈微末的漣漪。

  陸七七沒注意他的眼神,還低著頭整理著裙擺,她從小野到大,很少穿這種一看就是給名門淑媛準備的衣服。

  不吹不黑,這條裙子是真的好看的,見過了高級貨的陸七七都覺得它很是與眾不同。

  但她穿著總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對勁。

  一抬頭,正好瞧見商伯旸也在盯著她,目光幽幽發沉,好像有話要說,卻礙著什么理由,全都憋在嗓子里。

  她收起全部的表情,道:“想笑就笑吧。”

  商伯旸回過神,沒理她。

  陸七七把玩著手上的吊牌,思索了幾秒還是說:“這是你要送女朋友的衣服吧?被我截胡了,不好意思啊。這件我穿過她應該不會再要了,我這個人呢,也不喜歡和人撞衫。所以等我到家會讓我爸秘書照著差不多的價格和風格賠給你一件。啊,謝了兄弟。”

  她自認為說得非常義薄云天,而且合情合理。

  但是男人的臉色,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商伯旸只感覺到一股氣悶在胸口,從她穿著這件衣服出來時積攢的驚艷和想夸獎她的猶豫一瞬間就被按著頭扎進冰窟窿里,全涼了。

  還他媽兄弟。

  跟誰稱兄道弟呢?

  商伯旸又黑著臉摸出一支煙點上。

  就陸七七這野丫頭來他家這么一會兒功夫,他半盒煙都抽完了,平時這是一天的量。

  陸七七察言觀色的小雷達又開始工作了,敏銳地察覺到男人身旁越來越蕭條凜冽的氣場,不過她早就習慣了,這才是商總該有的樣子。

  金融界的閻羅王嘛,能給人好臉才怪呢。

  陸七七私以為現在兩個人已經是統一戰壕的隊友了,于是也開始放肆。

  她拉開他的椅子坐了下來,轉著他書桌上的鋼筆,絲毫不考慮這根筆的價格可能是她一個月的生活費,“商總,我們的戰況不容樂觀啊。”

  商伯旸的視線不聲不響地聚焦在她瑩白纖長的指頭上,隨著她轉筆的動作偶有波瀾,面上卻看不出什么,“怎么說?”

  “你媽好像挺喜歡我的。”陸七七托著腮,很苦惱,“我真的盡力了。”

  商伯旸沉默。

  他想問她,你的盡力就是指來我家喝酒,表達你是個事業心很強不會顧家的女人,以及,見到男人就往上撲?

  他說:“我媽嫁給我爸之前,也是被當成家族繼承人培養的。”

  陸七七:“?”

  男人語調沉緩,給了她致命一擊:“她沒你,想象的那么智障。”

  陸七七也沉默了。

  她為什么覺得剛才男人話說一半,忽然迷之一頓,加了三個字進來???

  他想說的本來應該是“她沒你那么智障”,對吧?

  鋼筆從她指尖脫落,掉在地上,摔出噼里啪啦的聲響,筆蓋也掉了下來,墨水在地板上甩出一條線,場面看起來有點窒息。

  陸七七面無表情,“戰友,為什么到現在為止好像都是我一個人在努力,能不能請你也稍微地、敷衍地,為我們兩個人的未來盡一份綿薄之力?”

  商伯旸明白她的意思,可她的話還是讓他從里到外都不舒坦。

  在悔婚這件事上她積極主動得簡直有點不像話。

  “你想讓我怎么樣?”他問。

  陸七七認真想了想,說:“你把你女朋友帶回來,跟你爸媽實話實說,就說你有心儀的人了,不想耽誤我,怎么樣?”

  她說得真情實感,商伯旸越聽越搓火。

  不想耽誤她?和他結婚是耽誤她變身美少女戰士拯救地球了還是怎么著?

  陸七七一抬眼瞧見他陰沉得能滴出水的臉,恍然驚覺自己說錯話了,連忙試圖挽回:“不不不,不是不是,是不想被我耽誤。”

  商伯旸皮笑肉不笑,她剛才一番話已經完全出賣了自己的心思,陸七七還就真是天下獨一號的看不上他的人。

  這個認知越是清晰,他就越是不想讓她如愿。

  最后陸七七是被男人拎著扔出門外的。

  她撇了撇嘴,也不在意他突如其來的暴脾氣,路過樓下客廳時,商母看到她沒完全干的頭發和卸掉妝容的白凈的臉,笑容可掬道:“多漂亮的孩子呀,我們伯旸娶了你,可真是有福。”

  陸七七:“……”

  能換一句嗎。

  “咦。”商母的目光停在她的裙子上,還真的換了一句,“你18歲啦?”

  陸七七:“?”

  “也對。”她一撫掌,自說自話道,“不到18歲你爸也不可能同意訂婚,哎呀,時光飛逝,歲月如梭啊……”

  陸七七聽不懂了,商母仿佛看到她腦門上頂了一排問號,笑盈盈道:“你身上這條裙子,是伯旸兩年前找一個叫……”她說不上來名字,表情變得苦惱,“吉……吉什么的一個美國設計師設計的。”

  陸七七沒由來地心臟漏掉一拍,“K.Gibbon?”

  K.Gibbon,名冠四海的天才設計師。經她手的作品捧紅了不少奢侈品牌,但是因為很長時間找不到滿意的模特,Gibbon便漸漸淡出了時尚圈,留下遺憾的眾人,和一堆成為經典絕版、有市無價的設計。

  這個名字再次重回人們視線,是作為美國新出道那位天王巨星Dylan的御用造型師,而Dylan,作為打破了大師退隱江湖的念頭的男人,自此也一炮而紅。

  陸七七一直就是Dylan的腦殘粉,對大師早就崇拜不已。

  光是聽到這個名字都心潮澎湃,肅然起敬,開心得她想穿著裙子轉圈圈!

  商母不清楚他們年輕人追逐的那一套,繼續道:“對,就是那個吉本!也不知道是酬勞沒談攏還是怎么回事,圖改了兩三次對方就不樂意了,后來還是伯旸親自飛了趟美國才敲定了。原本他想要的是一套衛衣牛仔,那設計師脾氣還挺大,告訴他,女孩子的成年禮應該是高跟鞋和晚禮服,就算要日常一點,也必須得是條裙子。我勸伯旸換個設計師,他說什么也不換,最后設計圖拿到意大利的手工作坊做了十幾套,最后一版就是它了。”

  商母的話每個字都在沖擊著陸七七心中某條看不見的防線。

  最令她震撼的,當屬“成年禮”三個字。

  陸七七眨巴著眼睛,有種難以描述的感覺盤踞在心頭,一點點滲進血管里,安撫了她十幾年色厲內荏的暴躁,讓她的心情瞬間變得柔軟得可怕。

  她爸爸媽媽和哥哥都沒有送給她成年禮。

  想也知道,因為在他們心中,她還是個孩子,永遠都是個孩子。

  成年這件事,對他們而言,不是什么值得紀念的日子。

  陸七七的手指捻著裙擺柔軟細膩的布料,恍惚地想,這條裙子,居然是給她的。

  可她的成年,對商伯旸來說,到底為什么值得如此大費周章的紀念呢?

  因為終于能擺脫給她當家長的窘困處境了嗎?

  這個問題,陸七七想了幾天都沒想明白。

  如果不是她那天剛好弄了自己和他一身水,他會不會干脆就不送她了?

  ……

  狗腿子見她想什么事情出神,伸爪在她面前晃了晃,“七小姐?”

  陸七七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干嘛?”

  “你剛說商總身材不錯?”

  陸七七瞇眼瞧著他,冷笑,“我說什么還要重復幾遍你才聽得懂?長了耳朵沒用的話,可以捐給有需要的人。”

  狗腿子立馬捂住耳朵,但還是不怕死地問:“您和商總的事是板上釘釘了嗎?為什么連身材都見過了!”

  陸七七道:“那有什么稀奇的,見過他身材的人多了去了。”

  她想起那天她對商伯旸說,讓他找他女朋友來幫忙,他也不置可否,也沒直接回絕表態說“我沒有女朋友”,那到底是有還是沒有嘛?這人渣怎么能一邊和自己訂婚一邊還吊著別的女人呢?就算……就算他們的訂婚關系是假的,隨時可能被推翻……

  那也不行。這是原則性問題。他這么做是看不起她陸七七,看不起她爸她爺爺,她們整個陸家!

  陸七七小臉一板,給自己找到了一個站得住腳的理由,大大方方地別扭起來。

  卻沒看到,甬道的盡頭,站著來者不善的一群人。

  他們的幾個頭發染得花里胡哨,見陸七七走來,相繼挽起袖子,露出胳膊上另類的紋身……

  ……

  商伯旸接到電話的時候還在開會,看到是她的號碼,準備掛電話的手一頓,黑眸凝在屏幕上,電話鈴聲響到最后,他才不耐煩地接起來。

  陸七七一度以為他不會接了,正準備掛了,電話卻忽然通了,她踟躕了半秒鐘,輕聲問:“伯旸哥哥,你能不能,到我學校來一下?”

  聲音輕軟試探,小心翼翼得不像她。

  她不是第一次這樣叫他,可每次都是古靈精怪的,讓人一聽就覺得沒好事。

  這次,莫名顯得虛弱。

  商伯旸含威不露的目光一掃會議室里低著頭大氣不敢出的員工們,沒排遣完的怒火讓他的聲音聽起來又冷又硬,和女孩的嗓音截然相反,“你又惹事了?”

  “好像是。”陸七七苦笑,語調還是那么輕,飄渺得風一吹就要散了似的,“我不敢給我哥和我爸打電話,你能不能……”

  “陸七七,我是你的監護人嗎?”

  話音里的寒霜透過無線電波,凝結在女孩的眼前,冰涼一片,皚皚無垠。

  她閉了下眼,隔絕感官里突然侵入的徹骨風雪,笑得沒心沒肺,“逗你玩的,掛了。”

  她掐斷電話,商伯旸一愣,面色更沉了。

  “我就說了他不會來。”對面的女人笑得肆意,“退一萬步講,就算他來了也沒用。任誰看到這一幕,都會覺得是陸局長的妹妹仗勢欺人。陸七七,你爺爺的德高望重,你爸爸的清正廉明,你哥哥的年輕有為,都要毀在你手里了,知道嗎?”

  陸七七收起方才嘴角微薄的笑意,眉眼慵懶又平靜,心里卻始終繃著一根弦,“找這么多人過來挨打就是為了讓別人知道我仗勢欺人?我仗勢欺人是什么新鮮事?你拿出去問問誰不知道我從小就喜歡仗勢欺人?你還是缺少生活的毒打,要不然本小姐免費給你松松筋骨?”

  “還口出狂言。”對方望著她,眼神同情憐憫,“忘了你小時候爬墻從軍區大院摔下來腳腕骨折的事了?我看你現在站都快站不穩了,怎么,是不是腳疼?”

  陸七七咬合著牙齒,額頭上全是冷汗,她一掃眼前躺在地上哀嚎吸氣的人,握緊了拳頭。

  那女人說的對,她的腳腕是很疼,疼得她整個右腿的筋脈都在打哆嗦。

  從前幾天在跳舞的時候就舊疾復發了,更別說要放倒眼前這群混混。

  陸七七雖然身手了得,但到底不能以一當百。對面的女人明顯就是來折磨她的,讓這些人一個一個輪番上陣,每個都被她撂倒,卻也耗費了陸七七太多的體力。

  “他連這都跟你說啊?”陸七七一咧嘴,擦掉臉上的汗和血,“行,那今天我就讓你知道我憑什么讓你管我叫爸爸。”

  商伯旸開車趕到的時候,除了陸七七所有人都倒下了。

  只有她扶著墻,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旁邊還有個狗腿子一樣的人哭喪著臉不停說:“這可怎么辦呀!我就知道你剛才把我支開肯定有鬼!您下次能不能別這么沖動啊我的大小姐……”

  商伯旸早有她又闖禍了的心理準備,可是親眼看到這一幕,他還是震住了。

  心里有什么情緒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膨脹開來,“陸七七,你到底要干什么?”

  陸七七聽到這冷漠暴躁的嗓音就知道冤家又來了。

  她一頓,心里暗罵,剛才讓你來你不來,現在人都快被她打殘了,你來個屁。

  她已經做好了要被他的雷霆之怒洗禮一遍的準備了,卻沒想到男人越過了面前所有人,停在她面前,一把拽過她的手趁她站立不穩把她整個人抱住,讓她坐在了地上。

  然后他低頭,手掌按住了她的腳腕。

  陸七七倒吸了一口涼氣,差點哭出聲,小聲逼逼道:“疼疼疼……”

  商伯旸氣得冷笑,“你也知道疼?你爸媽為什么不讓你學街舞,為什么停了你的近身格斗課,你都忘了?現在知道疼了,你怎么不干脆把腳砍了踏實?今天我不會再幫你瞞著,自己回家跟你爹媽交代!”

  陸七七低著頭,拉聳著腦袋挨訓。

  商伯旸一看到她就知道她傷得不輕。

  他本來氣她大小姐脾氣桀驁猖狂,又在學校瞎亂欺負人,但走近了看見她腿疼得抽筋的樣子,一口氣就這么突然卡住,不上不下。

  就像家里嬌生慣養的小姑娘在外面受了委屈似的,他突然就沒心思追究她的盛氣凌人了,就想敲著她的腦殼好好問問她打這么幾個廢物能把自己傷成這樣?

  ——畢竟,商伯旸本人也不是什么循規蹈矩的人物。

  誰是自己人,誰是外人,他分得很清楚。

  陸七七不吭聲,一旁的狗腿子看不下去了,吞吞吐吐道:“商總,不是七小姐喜歡和人打架,您誤會了。”

  “我誤會什么了?”商伯旸冷冷一眼看過去,“她從小是我看著長大的,什么德行我不知道?”

  好勝心強,自尊心強,沒吃過苦,沒受過罪。

  三觀畸形的大小姐一個。

  “那還不是因為她們自己嘴賤?”狗腿子氣得磨牙,“她們說……”

  一直不吭氣的陸七七忽然抬眼,“你閉嘴。”

  “說什么?”商伯旸問。

  狗腿子看了看七小姐又看了看商總,在心里衡量了一下得罪哪位問題會更大,最后坦白道:“她們說夫人是小三上位,七小姐是陸廳長的私生女,和您訂婚是因為她未婚先孕。謠言傳得沸沸揚揚的,小姐怕給爸媽丟人,也怕對您的名聲不好,就自己去找了那幾個傳謠言的學生。她們不知道從哪里得知了我們小姐腿腳受過傷的事,所以和小姐打了個賭,如果小姐能拿到一年一度DancingQueen的稱號,這件事就作罷。如果不能,小姐就要去表白教務處在,還要在主甬道上……”

  他沒說下去,商伯旸已經都知道了。

  心里說不清是什么感覺,翻涌的怒火好似被什么壓住,又好似化成了另一種壓抑不住的情緒。

  狗腿子很認真地說:“商總,我也是大院里跟著七小姐一起長大的,我們怕她歸怕她,但是沒有人不對她心悅誠服。大家這么多年都愿意跟著她,光靠怕是做不到的。”

  商伯旸垂眸望著她,女孩卻別過頭看向一邊,神情依舊漫不經心,蜷縮手指泄露了她的不自在。

  他覺得她這別扭的樣子很好笑,可他完全笑不出來。

  那人短短幾句話,每個字都像冰刃,又冷又鋒利,順著他的呼吸劃進血管里,一道道鮮血淋漓,來不及呼痛,又馬上被凍傷。

  相識這么多年,他前一秒還篤定地認為陸七七是個三觀畸形的大小姐。

  他,陸君昊,七七的父母,誰不是對她自詡了解,自詡寵愛?

  可是好像沒有人認真去想過,大家只是停留在表面對她無限“寬容諒解”,大大方方對她說:你作惡沒關系,我原諒你,我替你善后。

  其實,她需要誰來善后呢?她又需要誰的寬容諒解呢?

  嬌生慣養的小公主,什么時候開始,心里的墻已經這么厚了?

  而她,剛才試圖打電話向他“求救”——那么驕傲的她,在向他求救。

  他卻不冷不熱的回答,讓她心灰意冷掛了電話,又獨自擋下了面前的風波。

  商伯旸光是這樣想著,就覺得空氣稀薄得他肺腑生疼。

  “這次又是因為什么?”他問。

  語氣是刻意收斂過后,硬邦邦的溫和。

  陸七七煩躁地抓了抓頭發,不太適應他突如其來的溫和,指著不遠處趴在地上的女人,“這次真不是我找事啊。”

  她舔了下干涸開裂的嘴唇,“以前我惹麻煩,總把你牽扯進來,你煩了,我可以理解,換我我也煩。可是這次這個人你真的認識啊——”

  商伯旸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不消她多說,他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女人。

  就在不久之前,剛被他單方面分手的,前女友。

  商伯旸眉眼一寒,想起方才狗腿子無意道出的一句“她們不知道從哪里得知了我們小姐腿腳受過傷的事”……

  是他說的。

  他告訴過這個女人。

  這個女人很久之前就在和他鬧脾氣了,理由是看到了那條K.Gibbon設計的裙子,想討過去被他拒絕。

  當時商伯旸告訴她,那是給他“閨女”準備的成年禮物,女人纏著他不依不饒地問了許久,商伯旸才說,不是私生女,是兄弟的妹妹,陸七七。

  所以陸七七還是錯了,不是只有這件事和她有關。大概率是從一開始,她會被騙去比賽傷了腳,就是這個女人暗中挑撥的。后來他們公開訂婚的消息,徹底觸怒了被他單方面分手的女人,所以才又有了今天這一出。

  只是她什么都不知道啊。

  商伯旸也不想告訴她。

  他此刻的想法有點復雜,他怕讓她知道,因為擔著他未婚妻的名號害她受了這么多罪,她會更迫不及待和他撇清關系吧。

  “哎,等會兒。”陸七七吸了口氣,醒過悶兒來,一拍腦門,“她是不是因為我是你未婚妻所以今天才來找我茬的?”

  商伯旸呼吸一窒,整個人僵在那里。

  怕什么來什么,他突然不知道這時候該點頭還是該裝糊涂。

  陸七七嘆息道:“當你未婚妻也太慘了吧,商總?我的天哪。”

  商伯旸已經有將近一分鐘沒有呼吸了。

  他垂眸安靜地看著她,像一尊英俊的石化的雕像。

  陸七七幾次試圖站起來,沒有成功,索性就這么大大咧咧地坐在地板上,對那個女人道:“我就說你缺少生活的毒打吧,當他未婚妻有什么好的,你這樣的我一天得應付好幾個。你以為找一群人躺地上碰瓷就能治我橫行霸道仗勢欺人了?那你是還沒見識過什么叫真正的橫行霸道仗勢欺人。我告訴你好了,不是我吹,你拍那幾張照片真不值錢。你今天就算想現場直播給全天下看,也沒有哪個平臺敢接這么不要命的生意。”

  爆料個藝人明星、有財無勢的商賈之女也就罷了,陸老將軍的寶貝孫女那是能隨隨便便上熱搜的人吶?

  想啥呢。

  陸七七從一開始就沒帶怕的——除了,有點擔心這件事鬧到學校,會被她身體不好的媽媽知道之外。

  這就是她為什么肯低頭服軟,打電話給商伯旸求救的理由。

  “以前是我疏忽了。”陸七七還沒說完,身旁的男人便打斷了她的話,她一懵,只聽他用刻板冷硬的嗓音繼續說道,“你不用給她現身說法,當我的未婚妻不該這么糟糕。至于有什么好,我現在還沒想到,以后,慢慢告訴你。”

  地上奄奄一息的女人:“?”

  狗腿子:“??”

  陸七七:“???”

  眾人都還沒回過神,商伯旸便俯身把她抱了起來。

  她輕得跟什么似的,他卻鄭重得像用盡了全身的力量。

  這回換陸七七屏住呼吸了,半天,她“啊”了一聲。

  “你在說什么?”她抬眼,奇怪地望著他,只能看到他棱角堅毅的下巴,還有那說話時微微滾動的喉結。

  “我說。”他的語氣低沉平緩,“我是該為我們兩個人的未來盡一份力,不過和你的目標不一致,所以很遺憾我們當不成戰友了。悔婚的事情你自己努力吧。看是你逃得掉,還是我抓得牢。”

  陸七七:“??????”

  不是,大哥??

  “你在我心里一直就是我沒有血緣關系的親爹啊!”

  “嗯,你這么尊敬我,我很開心。”商伯旸這樣說著,臉上卻紋絲不動,完全看不出什么開心不開心,“所以最好以后爸爸跟你說什么事你都乖乖聽著受著,不要天天想著怎么氣我,有空琢磨琢磨怎么盡孝。”

  陸七七:“……”

  她揉著額角,道:“爸爸,你說的話我沒聽懂。”

  “哪句不懂。”他停下腳步,低眉斂目,把她困惑的臉蛋圈在視線之中。

  “從……從疏忽了那句開始,你重新說一下。”

  狗腿子一回憶,那不就相當于從商總表白開始她一句都沒聽懂嗎?

  商伯旸不是廢話的人,同樣的話他也說不出第二遍,于是言簡意賅道:“和我結婚,做我太太,給我生孩子,死了以后葬在一起。懂了?”

  陸七七很坦誠,“不懂。”

  狗腿子打了個哆嗦,總覺得商總現在的表情可謂是一個山雨欲來風滿樓,黑云壓城城欲摧。

  “那我再換個說法。”商伯旸想了想,道,“以后你在學校看誰不順眼,我替你揍她。”

  陸七七懶洋洋地擺擺手,“算了,我一個能打十個,不是很需要。”

  男人又道:“以后惹了麻煩直接打我電話,不用通知你哥。”

  陸七七豎起了耳朵,問:“那我媽呢?”

  “你只要不弄傷自己,誰都不會知道。”

  老實說,陸七七有一點點心動了。

  商伯旸看出了她的遲疑,又加了碼,“你家身份特殊,出國不易,以后每年我請Dylan來郁城做一場小型演唱會,只給你和你的朋友看。”

  “好的爸爸沒問題爸爸!謝謝男朋友,謝謝未婚夫,謝謝老公!”

  陸七七一套回答行云流水不帶猶豫,只差稍息立正敬個軍禮,看得一旁狗腿子目瞪口呆。

  商伯旸其實不太喜歡最后這個條件,皺著眉毛,半天不高興。

  可是大丈夫言出必行,他怎么能失信于自己的女人?

  他嘆了口氣。

  自己這個小嬌妻是被“騙”到手的,答應他的追求居然還是為了見另一個男人。

  這么一想,雷厲風行的商總心底突然滋生出一些矯情兮兮的小不痛快。

  他沉聲威脅道:“這些條件都許給你了,如果你敢反悔,敢劈腿,我就把你的腿打斷。”

  “那不可能的。”陸七七昂著脖子像只驕傲的孔雀,“我們陸家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我怎么可能出軌讓人家指指點點,給我家里丟臉?”

  所以,她不會出軌,其實是為了不給家里丟臉?

  商伯旸更郁悶了。

  他帶著女孩到了醫院,光上藥、輸液就兩個多小時。

  其間她睡著了一會兒,商伯旸給狗腿子使了個眼色,狗腿子非常狗腿地跟了出來。

  商伯旸問:“除了Dylan,她還有什么喜歡的人?”

  “女的男的?”

  所以還都有?

  商總不著痕跡地深呼吸,冷靜下來:“都說。”

  “女的沒有。”狗腿子道,“男的也沒有。”

  “……”

  商伯旸握拳,骨節輕微拉扯,摩擦出駭人的聲響,他面無表情道:“耍我?”

  怎么陸七七身邊的人一個個都這么皮,跟她學的?

  狗腿子看到他冷峻的神色差點直接跪下,不敢造次了,連忙道:“商總,不是不是不是,我哪有膽子耍您。男的確實有、有一個……”

  “誰?”商伯旸手掌蜷縮得有些僵硬,保持著一個姿勢半天放不開。聽到這個消息,整個人沉靜下去,眨眼的頻率都比平時慢了。

  “您回頭。”

  商伯旸回頭,身后是一扇巨大的玻璃門。

  門上,是他自己的倒影。

  他一震,狗腿子輕聲說:“商總,小姐喜歡你很多年了。”

  “不可能。”商伯旸想也不想就反駁,他比誰都清楚她多么努力地在悔婚。

  狗腿子猜到他即將拿出來的論據,先一步道:“還不是因為您這些年身邊換過兩三個女朋友么?小姐喜歡您那年她還是個乳臭未干的小丫頭,性子又驕傲些,嘴上說不出口,但她這么在乎家族臉面的人,為什么還天天在學校里惹事,您想過嗎?”

  商伯旸啞然失語。

  “陸局長忙歸忙,給自己親妹妹辦事總不會推脫。還不是因為看出來小姐心里那點小九九,所以想著成全她,才大事小事次次都麻煩您過來收拾爛攤子。她想和您在一起,不是訂婚結婚那種在一起,而是從談戀愛開始在一起。不是因為門當戶對,不是因為指腹為婚,是……”

  兩情相悅,共度余生。

  男人胸腔震蕩的幅度和頻率都大了起來,他甚至能感覺到心口什么地方隱隱發燙。

  那是他從幾年前就開始有意忽視,刻意埋藏的地方——某個,藏著齷齪秘密的地方。

  熱度傳遍全身,令他血脈僨張,不得安寧。

  原來,不止是他一個人生出了這種“齷齪”的心思。

  五年前他開始找女朋友,就是因為,那時候的陸七七太小,他發現自己對著十三歲的女孩,動了別樣的感情。

  這他媽說出去也太禽獸了。

  商伯旸一度認為是自己到了年紀,有所需求,身邊該出現一兩個異性來壓一壓他身體里的躁動不安。

  他知道,女孩遲早是屬于他的,這是兩家長輩早就定下的婚約。

  男人大多比女人現實,他沒考慮過什么自由結合,什么戀愛結婚,過程無所謂,他只關心,最后她身邊的男人,是不是他。

  卻忽略了他那幾年的舉動,或多或少傷了這個敏感驕傲的女孩。

  十八歲啊。

  她還沒經歷過初戀,就被他早早定了下來。

  商伯旸一邊告訴自己,就順著她的心意,她想悔婚便讓她悔,反正最后她也逃不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邊又著實被她的行為氣得不輕。

  她是真的竭盡全力爬也想從他身邊爬開啊。

  現在得知他們其實是早便是兩情相悅的,商伯旸除了喜悅,還有點心疼。

  如果他不喜歡她,如果他真就放她走了,同意她悔婚的要求了,她要怎么辦呢?

  躲在家里偷偷哭嗎?

  她會哭嗎?

  她不會。

  她只會坐在椅子上,眼神空空地看著空氣,當有人過去逗她時,一拍那人的手,呲牙咧嘴道:“莫挨老子,煩不煩?”

  十幾歲的小孩,連情緒都淡薄膚淺得可笑。

  可笑,又那么讓人心動心軟。

  ……

  陸七七醒來的時候,商伯旸已經不在了。

  她揉著眉心,看著陪床的狗腿子,“我睡了多久?”

  狗腿子誠實回答:“六個小時。”

  “……”那還真是夠能睡的,難怪天都黑了,“商伯旸呢?”

  “商總早就走了。”

  “啊?”陸七七以為自己聽錯了,眉毛挑得老高,“他走了?”

  走了?

  走了??

  他們現在不是應該你儂我儂如膠似蜜卿卿我我花前月下……嗎?

  狗腿子點頭,“走了。”

  “臥槽。”陸七七恨得咬牙切齒,拿起手機就給男人撥了一通電話出去。

  那頭男人很快接了,她不由分說,張口就是一句:“商伯旸,老子反悔了,不當你未婚妻不和你結婚不做你太太了!”

  男人反應很平靜:“好。”

  陸七七一愣,指尖像被什么刺中,縮了縮。

  她不確定地問:“你答應了?”

  “答應了。”

  陸七七一口氣險些沒倒上來,心上輕輕裂開一道縫隙,有溫熱的東西逐漸流失。

  她閉了下眼,感受著這種流失的滋味,忽然很想抬手給自己一個嘴巴。

  忍了又忍,她笑開,故作輕松道:“我就說嘛,商總你想通了就好了。我們還是不合適的,我配不上您龍章鳳姿,人中翹楚。所以我們還是橋歸橋,路歸路,你好我好大家好吧!”

  商伯旸聽著電話里她的聲音,又隔著門看著女孩坐在床上,目光空洞望著空無一物的墻面的樣子,心疼得一陣痙攣。

  如果不是親耳聽到,親眼見到,光是她在電話里這輕松玩笑的態度,他真的要以為,她解脫了。

  他不吭聲,陸七七便說:“那我掛了。”

  “等等。”他道。

  女孩的動作比他想象中還快,他話音未落,電話就被掐斷了。

  陸七七還算冷靜,抬手捂著心口,她也不知道這樣捂著能不能讓心口那個越裂越大的縫隙稍微被填補,喘了口氣,對狗腿子說:“你出去給買點吃的,老子餓了。”

  狗腿子道:“好的。”他起身就要走。

  身后有水滴砸進被褥的聲音,啪嗒一聲,悶悶的。

  狗腿子腳步一頓,目光復雜地看著半透明玻璃上若隱若現的人影。

  他剛要說話,就被陸七七打斷:“別回頭,滾。”

  已經是哭腔了。

  他連頭都不敢回,拉開門走了出去。

  陸七七徹底崩盤了,她沒想到會有這么難受的。

  沒一會兒,又有腳步仿佛去而復返,她連頭都沒抬,捂著臉說:“我覺得商伯旸真的是個混蛋。他怎么能這樣呢,他一開始不要答應就好了,我也沒喜歡他到非他不可的地步,他真對我沒感覺的話直接配合我毀個婚就皆大歡喜了,干什么要這么玩我?先表白再悔婚,這樣做人真挺沒意思的,你說是不是?”她說得斷斷續續,哭得很壓抑,“不過你放心,我也沒多傷心……你別告訴我哥,也別告訴我爸媽,這事就讓它這么過去。你當什么都沒聽見就好,我想吃城南的小籠包,三鮮餡的,去買。”

  那人沒動。

  陸七七淚眼婆娑地抬眼看他,“你怎么還不去?”

  “買回來就涼了。”男人道,“我來接你,我們過去吃。”

  他的聲音太低沉,太有辨識度,陸七七一下就清醒過來。

  她拉高被子迅速擦掉了臉上的淚,淚腺卻還在不停分泌新的淚水,整個人看起來狼狽又滑稽。

  陸七七看著他,一陣牙疼,“你來干什么?”

  “我話都沒說完,你把我電話掛了。”男人的理由很充分,怎么聽怎么透著一股無奈和無賴,這很不商伯旸,“我本來想在電話里告訴你,不過這樣也好,我親眼看著,心里更踏實些。”

  他的嗓音還是那么刻板,溫度卻比平時暖了太多,也許是因為話說得多了,措辭也沒那么冷硬,所以聽在人耳中,距離都被無形中拉近了。

  商伯旸走到她身旁坐下,手指擦過她的臉頰,“我想說兩件事,第一,我同意你反悔,聽你說你不想和我訂婚結婚做我太太給我生孩子之類的屁話,是因為我想從頭開始追求你。”

  “第二,你并不是非我不可,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商伯旸板著臉,表情嚴肅,大有平時訓誡下屬的模樣,“我非你不可,我希望你對我也如此。”

  陸七七的嘴巴一張一合,半天沒說出一個字。

  他垂眸剛好就看到那嫣紅的唇瓣,手指順著她的臉頰滑到她的下巴,輕輕托起來,不假思索就吻了上去。

  “你不拒絕,我就當你答應了。”他還是這么說一不二,獨斷專行,“那現在我們——”

  陸七七忽然揚起手,一個清脆的巴掌揮在了男人的俊臉上。

  商伯旸愕然。

  她的眼淚不流了,眼眶紅紅地盯著他,眼里沒有任何他讀得出來的內容,除了諷刺。

  “好玩嗎?”她問。

  商伯旸心疼得厲害,握著她的手,在掌中輕揉,低聲道:“不好玩。”

  以后都不玩了。

  見她哭過這么一次,他就覺得自己太畜生了。

  商伯旸從前最鄙視在女人面前低三下四的男人,可現在他卻想,能換她開心的話,要他怎樣都行。

  陸七七看了他片刻,看得商伯旸慌亂不已,他笨口拙舌,正想著如何哄她,卻聽她說:“我爸媽特別寵我。我爺爺雖然最疼我堂妹遠菱,但對我也是有求必應。”

  “嗯?”商伯旸微微蹙眉。

  陸七七緩了口氣,道:“我們家有錢有勢,我爺爺過一次生日都是國宴級別的陣仗,什么樣的討好恭維我都是從小聽到大。”

  “所以。”她直視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我不好追。你別拿我當那些沒見過世面的女人。我比她們加起來都不好追,你要是還想半途而廢,現在最好從這里滾出去,我全當你今天放了個屁,兩家的感情也不會因此受影響,我保證。”

  她到現在還惦記著兩家的感情,商伯旸真不知道是該夸她懂事還是該說她太傻。

  明明前一天還覺得她是個被人捧在掌心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

  為什么現在看她,每多一眼就多往心里嵌入一分呢?

  “我做好準備了。”他說,“你想要什么樣浮夸浪漫的追求都可以,多大陣仗的都可以。”

  “行。我信你了。”陸七七揉了揉眼睛,“我現在想去吃小籠包。”

  “好。”

  “今天那個女的,我要她好看。”

  “好。”

  “以后每天接我放學?”

  “好。”

  “每天陪我吃晚飯?”

  “好。”

  陸七七一連問了無數個問題,他都說好。這倒是讓她不知道該怎么刁難他了。

  怎么商總寵起人來跟沒脾氣一樣?

  也罷,來日方長,今天就先放過他。

  ……

  很多年后,陸七七還是會夢見18歲那年的事。

  商伯旸一如既往,冒充她家長,去學校里見了她的老師,聽老師好一通明朝暗諷,夾槍帶棒,他雖然不悅,卻也都忍了下來。

  回家的路上,陸七七心有愧疚,擺弄著他車里的掛墜,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說話。

  誰想男人根本不看她,從始至終也沒理過她。

  被無視的陸七七終于怒了,她在學校里就憋著一口氣,盡數炸在他這里。

  下了車,她抬腿就往他胸前踢去,卻被他輕而易舉地反手制住。

  男人抓著她的腳腕,抬著她的一條腿,以無比詭異的姿勢對她一番羞辱。

  陸七七氣急敗壞,梗著脖子大喊:“有本事你就一輩子別開放開我,否則我非要你好看!”

  后來哥哥出來,終止了這場鬧劇。

  被救下后,陸七七趁著哥哥不注意,狠狠瞪了商伯旸一眼,用唇語對他說:“你給我等著,整不死你,我這輩子跟你姓!”

  想想都覺得又微妙又好笑。

  原來很多事情就是漫長歲月里的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了漫長的歲月,又要用漫長的歲月去驗證這一句注定。

  ——有本事你就一輩子別放開我。

  ——整不死你,我這輩子跟你姓。

  當時商伯旸在想什么呢?

  他回憶起來,自己沒說出口的話,大概是:“樂意奉陪,榮幸之至。”

  【番外完】

  本來說最晚昨天更新的,結果因為一些亂七八糟的理由拖了!我跪下挨罵!為了表達我良好的認錯態度,這一更一萬七千字。艾瑪,我緩一緩,倒倒時差,睡覺去了……有事微博喊我哈,更不更新我也都會在微博上通知,網站合作的平臺太多了,好幾個留言區我顧不過來。晚安我的小寶貝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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