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盲女不乞,和尚坐食
李二陛下沉吟著,接過茶杯慢慢喝著,半晌才沉聲說道:“確有廟觀過于宏博瑰麗,耗費資財百萬計,當皇家一宮,亦不算危言聳聽。”
徐惠點了點頭,不再言語,乖巧地執扇打風。
李二陛下伸手輕拍徐惠的腰肢,說道:“朕非惱齊霖反佛之語,而是惱他此言說得時機不對,險些毀了三教論講大會,讓承乾難做。”
徐惠沉吟了一下,溫言道:“好在無事,三教論講也順利圓滿。陛下乃‘今世佛’,豈能為這點小事發火惱怒?”
李二陛下忽然展顏而笑,說道:“齊霖是個滑頭,怕朕惱怒,便巧言諂媚,該罰。”
徐惠察顏觀色,更知李二陛下的心性,知道他嘴上這么說,心里不知怎么美呢,便附和道:“小懲大誡,陛下寬宏大量。臣妾也寫信訓斥,必能讓他改過。”
李二陛下點了點頭,陷入了長久的思索。
沙門于國于民有利無利,這不是問題,利大弊大才是朝廷要考慮權衡的。當然,如果皇帝信佛,那就另當別論。
但李二陛下顯然不是佛教徒,且既把李耳當祖宗,也不允許他棄道就佛。
熟讀史書的李二陛下對二武滅佛也知之甚詳,而滅佛的結果也顯而易見。
大量僧尼還俗,并被編入民籍,不僅為社會提供了充足的勞動力,從而利于發展生產。同時,也為國家的稅收提供了不竭之源,征兵之源也得以保障。
而寺院財產被沒收充公,給國家提供了不少資財,也增強了國家的財力。
更重要的是,北周武帝滅佛運動確立了沙門必須尊重皇權的政治原則,斷絕了出現****政權的可能,確立了中國王朝政教分離的傳統。
說白了,在當時的情形下,為了國家的穩定和發展,換成李二陛下,也要采取類似的手段。或許不會太過暴烈,但也不會太過寬仁。
佛寺三萬多座,僧尼數量占到總人口的十六分之一,這是任何一個君主也不能忍受的。
當然,象梁武帝那樣狂熱的崇信佛教,以致國家經濟和軍事力量大幅削弱,風氣萎靡,國力外強中干,也終釀侯景之亂,最后餓死臺城。
而二武滅佛,卻只是在北地進行,南方的佛教未受影響。粗算下來,現在全國的寺廟又何止三萬,四萬也不止。
以長安為例,差不多每坊都有廟觀,大者甚至能占一坊之地。大大小小加起來,足有一百多座。
如此多的寺廟,耗費多少錢財,又有多少僧眾,李二陛下并不確切掌握,但也知道肯定是一個令人吃驚的數字。
至于說到李二陛下的信仰,那既不是道教,也不是佛教,而是維護皇權,保證江山永固、傳之萬代。
所以,無論是道教佛教,都不過是他利用的工具,有利于統治則扶,不利于則抑。
相對而言,因道教有利于唐朝皇權的正統和神圣性,李二陛下的提倡可以說不遺余力。對于佛教,他與徐齊霖的想法類似,抑佛而不是廢佛。
貞觀初年,李二陛下剛奪政權,以穩定為大前提,廢除了高祖的廢佛敕令。甚至還延請波頗于大興善寺譯經,即為達到政治目的。
而李二陛下在登基后四個月,便召見太史令傅奕,表彰他在六個月前對自己即大位的預言。談話中,李二陛下對傅弈的反佛言論頗以為然。
也正是在這一年,唐太宗派遣治書侍御史杜正倫,檢校佛法,清肅非濫。同年下詔言:有私度僧者,處以極刑。
貞觀二年,李二陛下語謂侍臣:梁武帝父子好事佛教,結果國破家亡,應當引以為鑒。他在朝堂上公開宣稱:“朕今所好者,惟在堯、舜之道,周孔之教。”
貞觀三年,天下大括義寧(隋恭帝年號)私度,不出者斬。
可見,李二陛下一面表現出自己的寬仁包容,一方面嚴加管束佛教,可謂是胡蘿卜大棒一起上,軟硬兼施。
對于佛教的流弊,李二陛下不是不知道。但平衡之道,是他最為得心應手的方略和手段,無論是治政,還是用人,都是如此。
只要佛教發展還在他的掌控之中,形成不了威脅,甚至能為我所用,李二陛下便不想采取太過酷烈的手段。
況且,李二陛下也清楚佛教在民眾中的力量,更知道要反佛抑佛,還要得到朝中重臣的響應和支持。
象傅弈七次上書,朝中只有一個太仆卿張道源贊同其言,其他臣僚都沒有表態,中書令蕭瑀更是大加反對,并咒傅弈下地獄。
所以,要大舉抑佛,一定要有合理的借口,要得到群臣的支持,把因之可能而起的混亂降到最低。
想到這里,李二陛下抬頭看了看正專心烹茶的徐惠,開口說道:“愛妃予齊霖書信時,可問問他,反佛之言語是否為陸羽仙長所述。對于沙門,陸羽仙長還有何論,一并奏來。”
徐惠眨著眼睛,覺得這話不太好理解,既要自己問,為何還要小弟上奏?不過,她也不問細節,分成兩件事辦又有何妨。
另一邊,阿珂已停下了撫琴。無他,敏銳的聽力讓她覺察到有人走近,臉轉向了來人的方向。
丫環順著她的目光,才發現一個少年在悄然走近,看清來人,不禁起身提醒道:“娘子,是晉王殿下。”
阿珂趕忙起身,在丫環的攙扶下,躬身下拜,“民女拜見晉王殿下。”
李治無奈地擺了下手,說道:“免禮免禮。孤已放輕腳步,卻還是為阿珂姑娘所察,打斷這天籟之音,抱歉抱歉。”
阿珂說道:“殿下言重了,是民女未能專心,才受外界之擾。”
李治走進涼亭,呵呵笑道:“你看,還是孤打擾了琴曲吧!”說著,抬手說道:“阿珂姑娘不必拘禮,快快請坐。”
阿珂躬身謝過,稍有些拘謹地落座。
“聽小昭說,阿珂姑娘常隨鄭娘子在那個勾欄彈曲歌唱。”李治似乎有可惜之意,開口說道:“市井之徒粗鄙,沒的辱沒了阿珂姑娘的琴音美聲。”
“只為生活罷了。”阿珂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神情淡然地說道:“以前沿街賣唱,或于酒樓娛眾,比瓦舍勾欄更苦更難。幸有徐郎仗義相助,如今有居所,有掙錢糊口之業,不受欺辱,已是滿足了。”
“齊霖確是熱心。”李治說道:“然不使阿珂姑娘拋頭露面,豈不更好?”
阿珂緩緩垂下眼瞼,說道:“徐郎曾言:人無貴賤,操業不同。憑技藝,憑本事兒,自食其力,奴家不覺拋頭露面有何不妥?”
李治略有些尷尬地呵呵了兩聲,說道:“自食其力很好啊,阿珂姑娘有志氣,孤甚是欽佩。”
阿珂抿了下嘴,還是那種淡淡的神情,緩緩說道:“徐郎已將家師和奴家轉入良籍,自由之身,尤為可貴。殿下不這樣認為嘛?”
李治心中暗嘆一聲,本來還想建議阿珂和鄭團團進入太常寺內教坊或外教坊,聽阿珂這么一說,自然不能開口了。
太常寺內教坊相當于國家歌舞團,待遇很好,屬于樂官,并不在賤籍。主要的工作是掌雅樂,引領大唐歌舞藝術的時尚潮流。
外教坊則掌俗樂,也是皇家供養,部分人是樂官。
但內外教坊的工作人員雖不屬賤籍,卻是樂籍,也就是終身從事藝術事業的人的戶籍制度。
而在封建社會,這些文藝工作者可沒有后世的風光。甭管待遇多好,地位卻是低下的,“戲子”一詞便是篾稱。
阿珂雖眼不能視,卻善于聽音辨色。之前李二陛下便曾透露過此意,她裝糊涂沒聽懂。現在正好,借著李治的詢問,也算是間接拒絕了。
李治看著阿珂,平定了下心情,說道:“阿珂姑娘,能請你為孤演奏一曲嗎?”
阿珂輕輕點頭,無神卻大大的眼睛望向李治的方向,說道:“不知殿下想聽何曲?”
“便是那曲《二泉映月》吧!”李治說道:“如泣如訴,感人至深。孤不知民間疾苦,聽此曲或有所悟吧!”
阿珂沉默了半晌,微展笑意,似乎對李治如此說感到些欣慰。
她轉過身去,平心靜氣,素手前伸,隨著一聲深沉痛苦的嘆息從琴弦流出,仿佛又走在了坎坷不平的人生道路上,她徘徊,流浪,而又不甘心向命運屈服。
李治注視著略顯單薄的背影,體味著社會最底層那種掙扎、抗爭、求生的凄苦。
遠處,李二陛下停下了筆,側耳傾聽;徐惠也放下手中的書卷,面露憐憫惋惜之色。
好半晌,徐惠才幽幽一嘆,“此曲凄苦,聽之有斷腸之感。阿珂這丫頭,命苦啊!”
李二陛下點了點頭,似有同感,沉聲道:“世無孤苦貧窮,無人不飽暖,方可稱盛世吧?”
徐惠想了想,說道:“陛下的標準過苛了。臣妾以為,是否為太平盛世,百姓自有衡量。現今已是天下太平、政清人和的治世,再休養生息幾年,盛世可期。”
李二陛下笑了笑,說道:“愛妃此言極是。何為盛世,朕有朕的標準,官有官的標準,民有民的標準。嗯,還是以百姓的標準為要吧!”
還有比古代百姓的要求更低的嗎,他們只要能溫飽,能太平,便滿足了。可歷朝歷代,卻連做到這個的都少,豈不怪哉?
徐惠看了一眼李二陛下,頗有深意地說道:“盲女凄苦,亦能掙扎求生,自食其力。和尚卻不耕而食,不織而衣,咄咄怪事耳。”
李二陛下微張嘴巴,看著徐惠,一時無語。
………………
長安,魏王府。
“父皇于洛陽賜某大宅,聽說東西盡一坊之地,另有潴沼三百畝。”李泰搖了搖大腦袋,說道:“太大了,修繕起來耗費極多,某所不欲也。”
這還沒去洛陽呢,老爹就把辣么大的宅子準備好了,還有湖泊,徐齊霖是羨慕、嫉妒、恨哪!
李四胖再有十天半個月便要啟程,徐齊霖找了個借口前來,也算是提前送行,不趕在人多的時候湊熱鬧。
“若是以沼為池,再修堤岸,栽樹種荷,可謂都城盛景‘魏王池’。”徐齊霖淡淡一笑,說道:“文人墨客吟誦詩篇,亦揚王爺之名。”
洛陽盛景魏王池、魏王堤嘛,你趕緊修起來,我去洛陽后,也能去游覽一番。看我多好,把名字都給你想出來了。
李四胖眼睛一亮,連連點頭,作為文藝青年,他就好這個。再說了,揚名于世啊,又不花自己的錢,何樂而不為?
“這個魏王池的名字——”李四胖謙遜地擺擺手,“世人聞之,豈不笑某?”
隨便,叫啥名字無所謂,王八池也不錯哈。
徐齊霖呵呵一笑,說道:“過些時日,下官也將去洛陽。大盈庫將在洛陽重點經營,還要殿下多多幫助才是。”
李四胖笑道:“這是自然,何須客氣。”停頓了一下,他好奇地問道:“齊霖反佛,是真是假?”
徐齊霖撓了撓頭,稍顯無奈地說道:“其實是假,但現在看來,卻是要成真了。”
李四胖說道:“抑佛或可行,反佛滅佛卻難。齊霖雖出道門,亦不可莽撞冒進。”
徐齊霖笑了起來,說道:“和尚是佛嗎?銅像是佛嗎?沙門亦分多宗,某亦不是全反全抑。”
李四胖不解其意,問道:“齊霖已有成算?且說來聽聽。”
徐齊霖沉吟了一下,說道:“簡而言之,佛是佛,僧是僧,某不喜不勞而獲、不務正道的和尚,他們也代表不了佛,所行所為更不符佛的真意。”
“而沙門的宗派中,禪宗就不錯,多住山林,沾染俗塵甚少,且不立佛殿,唯樹法堂,并提倡自耕自食,而不是托缽乞食。”
李四胖點了點頭,贊道:“齊霖對佛門甚是了解啊,如此分而制之,亦確是萬全之策。”
徐齊霖苦笑道:“某哪來的閑工夫研究佛經,都是現學現賣,從蔡晃等人那里學來的。道林老和尚老是來絮叨,某煩不勝煩,便找了些幫手,準備跟沙門開戰,正好把報紙的名場和銷路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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