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江珊的姐姐江燕和她姐夫趙本田，喜笑顏開，輪流朝江珊敬酒，給她夾菜，只把江珊弄得是滿臉的迷惑，一頭的霧水。跟姐姐姐夫相處的一年來，兩人從來沒對她這么熱情，這么笑意晏晏過。江珊雖然不懂什么“無事獻殷勤”的道理，但是也明白，今天的姐姐和姐夫，多少有些不太對頭，家里恐怕發生了些什么事，而且對姐姐和姐夫來說，應該是好事，不然兩人不會這么高興，還整一大桌子好酒好菜來打平時舍不得打的牙祭。

　　江珊向姐姐和姐夫打聽了好幾次到底是什么好事，但兩人一直笑瞇瞇，不回答，只一個勁的讓她喝酒吃菜，說她平時不僅白天要上班，下班回來還要做一大堆的家務活，也很辛苦，很勞累，今天就好好休息休息。

　　姐姐和姐夫的這些話，說得江珊那是一個感動，眼淚都差點出來了。她想，自己的辛苦，自己的努力，原來姐姐和姐夫都是看在眼里，記在心上的，并沒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樣，被完全忽視掉。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三個人，起碼吃喝了半個小時，這時，江珊看到她姐夫趙本田朝她姐姐江燕使了個眼色，于是，她姐姐便把筷子一放，看著她，笑盈盈的問：

　　“珊珊吶，你覺得，你們部門的黃部長咋樣？”

　　“黃……黃部長？姐，你是說……黃勇？”江珊一愣，不知道自己的姐姐為什么會突然提到黃勇，而且還用上了黃部長的敬稱，要知道，前段時間兩口子吵架，提到黃勇，都是直呼其名，或者大罵黃勇龜兒子，下三濫，不得好死的！

　　“不是黃勇還有誰？難道你們二廠質檢部還有第二個姓黃的？”她姐姐瞪了她一眼，然后不等江珊搭話，又自言自語的說，“我看你們黃部長還是挺不錯的一個人，才三十出頭，就做到一部之長了，手底下管著三十幾號人，完全可以說前途無量！黃部長的長相雖然一般，但是男人嘛，只要會找錢就行，要那么帥干嘛？長得帥又不能當飯吃！就像你姐夫，人是長得撐撐展展，當初也是帥小伙一個，但你看你姐跟著他現在過的是什么日子？這么幾年了，連小孩都不敢要……”

　　見妻子嘴里一副嫌棄自己的樣子，趙本田臉色一變，本想發火，但是一想妻子這么說的最終目的，便忍了下去，悶頭喝了一杯寡酒，臉上便又浮出寬厚的笑容。

　　江珊聽著江燕絮絮叨叨的說著黃勇的好話，她雖然在這方面有點遲鈍，但漸漸的也明白了她姐的意思：

　　這是要撮合她和黃勇啊！

　　江珊面色隨即大變，大聲的對她姐姐道：

　　“姐，你別說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了。我不會跟黃勇處朋友的。我根本就不喜歡他！他有沒有本事，有沒有前途，也跟我沒關系！”

　　聽到妹妹說得這么直接，似乎一點轉圜的余地也沒有，江燕當即一急，有些不悅的沖自己的妹妹道：

　　“珊珊，你怎么這么不懂事？處朋友處朋友，要相處了之后，才能知道會不會成為朋友啊？你現在連處朋友的機會都不給人家黃部長，你怎么知道你會不喜歡黃部長啊？聽話哈，珊珊，聽姐姐和姐夫的，給黃部長一個機會，嘗試著跟黃部長相處一下，或許，這會改變你對他的看法呢？”

　　江珊大急，直接道：“改不了！姐，永遠都改不了的！我真的很討厭這個人，發自內心的討厭！他把我，把姐夫，害得還不夠慘嗎？你為什么要幫他說好話，還要讓我跟他處朋友啊，姐？”江珊質問她姐姐，還有旁邊不做聲，只喝酒，臉上剛才讓她感覺溫煦的笑容已經完全不見了的姐夫。

　　江燕張了張嘴，沒想到自己的妹妹會這樣問她，看了眼自己的丈夫，見丈夫向自己微微點了點頭，這才嘆了口氣說：“珊珊，既然你想知道原因，那我就把原因告訴你吧。

　　“昨天，黃部長找你姐夫聊了，說你如果同意當他的女朋友，他不僅會讓你和你姐夫恢復原位，繼續干輕松的工作，還會推薦你姐夫當完檢組的組長。完檢組的老組長今年底就退休了，誰能接替老組長的位置，就是黃部長一句話的事。你想，你如果成了黃部長的女朋友，黃部長跟你姐夫就是連襟，以后在工作上，他還不能照顧自己的姐夫哥？

　　“黃部長還說，他很喜歡你，而且不是假喜歡，是現在就可以直接把你娶進門，去民政局扯證結婚的那種！

　　“當然，你現在年齡還小，歲數不夠，扯不了證。黃部長的意思是先訂婚，兩家人私下吃個飯，把這件事定下來，然后讓你住他家里去。等今年過年的時候，再去雙方兩邊的農村老家辦酒，至于結婚證，等過幾年，你的年齡夠了，再去民政局補辦。而辦酒的所有費用，黃部長也說了，全都不用我們操心，他一個人包圓了——你看人家黃部長多通情達理，多會替咱們考慮呀？

　　“而且，黃部長的新家那可是電梯公寓呀，珊珊！連買房帶裝修，要十幾二十萬呢！昨天，你姐夫幫黃部長搬家具，去過黃部長的家，進門后，完全把你姐夫這個土包子看花了眼，里面真是漂亮，真是豪華，什么洗衣機，電冰箱，大彩電，熱水器，抽油煙機，啥都有，完全跟電視里面演的那些城里人的家一模一樣，而且還是全新的，一次都沒用過！

　　“現在，珊珊，你只要一點頭，一同意，就可以住到里面去，擁有那一切，馬上就可以當少奶奶，脫離現在我們住的這個，連洗個澡都要用水壺燒水的貧民窟！

　　“珊珊，不怕你笑，我一想到你馬上就可以住電梯公寓了，我這個當姐姐的都羨慕不已呢！唉，也不知道這輩子有沒有機會過珊珊你即將要過的那種幸福生活喲！”說著，江燕嘆了口氣，臉上流露出了一種欣羨和向往的神色。

　　但江珊聽了她姐姐的話后，不僅沒有她姐姐的那種欣羨和向往，反而嚇得小臉發白，拼命的搖頭：

　　“不，我不去！我才不喜歡什么電梯公寓！我就住這里，一輩子住這里我都愿意！姐，姐夫，你們別讓我跟他那姓黃的處朋友好朋友？我真的不喜歡他啊！而且，我現在還小，才十六歲！我還不想這么早就處朋友。

　　“求求你們了，姐，姐夫，你們別讓我跟著黃勇，行么？只要你們答應我這個，以后我永遠都聽你們的話，我會把家務活全做完的，零花錢我也不要了，都給你們，以后我也不亂跑了，就呆家里，行不行？”

　　江珊向她姐和姐夫哀求，說著說著，眼淚就流了出來。她是真的恐懼，在離家千里的江城，她就只有姐姐和姐夫兩個親人，如果兩人都逼她，或者趕她出去，不讓她住，她都不知道身無分文的自己到底該怎么辦，會不會成為大街上無家可歸的流浪兒。

　　江珊一番哀求的話說完后，就聽“啪”的一聲，她姐夫趙本田，直接把手上的酒杯重重的杵在了小方桌上，臉陰沉得厲害，也黑得厲害，仿佛要刮下半斤墨汁似的。

　　而她的姐姐江燕，也是將手上的筷子朝桌子上重重的一拍，一臉的冷厲。

　　“珊珊，你還知道你十六歲了啊？你知道你姐十六的時候在干什么嗎？是在地里跟著爸和媽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鋤泥巴，是每天給你和弟弟洗衣做飯，沒兩年，又出來工作，每個月給老家寄錢，供你和你弟弟讀書，這些，你都忘了，啊？

　　“我的辛苦，我就不說了，我是你姐，幫你是應該的。

　　“但是你姐夫呢？他一個外人，幫你，幫我，幫咱家，還幫少了嗎？你知道你姐夫一天有多辛苦，壓力有多大嗎？他不僅要養我們三個人的小家，還要養你爸，你媽，你弟，還要養老家那一大家子！你覺得他不累，他不苦，他不委屈嗎？

　　“珊珊吶，你的年紀不小了。如果你還待在老家農村，你這個年齡，也到了說婆家的年齡了。你姐夫現在正在關鍵時期，完檢組組長那個職位對他來說很重要，對我們整個家庭來說也很重要。老組長年底就退休了，黃部長有推薦的資格，但所謂的推薦，其實就是他一句話的事。

　　“珊珊，你要知道，如果沒有你姐夫，咱家是不會有今天的。你小弟也不能交高價去縣城讀書，我們兩姐妹更無法離開陜北那個窮旮旯，到江城這種繁華熱鬧的大城市來生活和工作。

　　“所以，珊珊，你要聽你姐夫的話，多體諒你姐夫的難處！當姐姐的，我也只能說什么多了。咱們家庭條件就這樣，生都生在這樣的家庭了，攤上了好吃懶做，只知道刮女兒油的爹媽，又有什么辦法呢？但父母的養育之恩也卻不能不報，所以，只能認命吶！咱兩姐妹這輩子行善積德，爭取下輩子投個好胎，出身個好人家——”江燕還想再說，這時，卻被一旁默不作聲的丈夫抬手打斷。

　　“讓珊珊自己去想吧。”趙本田看了江珊一眼，臉上是一臉的失望，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如果珊珊真的不愿意為我們這個相親相愛一家人的大家庭做出一丁點兒的付出，一丁點兒的犧牲，我們也不要逼她了。由她自己吧。看她自己做人的良心吧。反正，我趙本田這輩子是廢啦，也不會有任何的指望啦，變牛變馬，就住一輩子的貧民窟了！生娃娃，傳宗接代的事情也不要想了，我老趙家的香火，就在我趙本田這里斷了吧……”

　　說著，趙本田便從桌子上站了起來，搖搖晃晃，跌跌撞撞，一臉哀傷和絕望的朝他和江燕的寢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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