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杯弓蛇影
蕭金衍醒來之時,頭疼欲裂,看了下四周,依舊在酒窖之中。一陣酒香撲鼻而來,香醇四溢。不知何時,中年儒生身前又擺了一排酒壇,他正端著酒杯,不疾不徐的飲著。
蕭金衍奇道,“那二十壇酒,不是已經喝完了嘛,哪里又來的酒?”
中年儒生道,“方才準備帶你離開,想起那兩守衛說酒窖之中藏了十萬兩的美酒,我雖然沒有嘗盡天下美酒,但方才那二十壇酒,雖是好酒,卻也不過是千兩銀。于是四處搜尋,在一處暗格之之中,找到了這十壇。”
蕭金衍撓撓頭,“你的意思是,剛才我們喝得都是假酒?”
“雖不是假酒,卻也不遠了。”中年儒生將酒壇向前一送,“怎樣,?緩過來了嘛,要不要再來兩壇?”
蕭金衍此時口干舌燥,渾身發熱,眼前金星直冒,只想跳入河中洗個冷水澡,哪里還能咽下一口酒,想想方才竟為了幾壇假酒,差點醉死,心中憤然。
中年儒生倒了一碗酒,緩緩道:“這壇劍南春是三十年的天益老窖,酒香醇濃,窖香濃郁,入口即化,一年不過產百余斤,其中半數送往宮中,你不喝真是可惜了。”
酒之精髓,在于窖池。窖池越老,味道越正,劍南春的天益老窖,始于南齊,至今一千兩百余年,窖池中的藏酒,每斤可賣千兩。
中年儒生又倒了一杯酒,“這碗古井貢酒,傳承九釀酒法,采用無極之水,桃花春曲,所用基酒五十年,調酒十年,入口甘醇,回味經久,號稱酒中牡丹,你不喝真是可惜了。”
中年儒生每倒出一碗酒,便說出這酒的淵源及釀法,饞得蕭金衍心頭大動,有心再喝一碗,可身體卻極力抗拒。
蕭金衍道,“我是喝不進去,不如咱們搬走,回去慢慢品?”
中年儒生卻連連搖頭,道,“我們把酒喝進腹中,這叫品酒,搬到酒窖之外,豈不成了偷?”
蕭金衍啞口無言,這句話正是不久前他剛說的,如今被中年儒生拿來,自己竟找不出反駁的理由。
中年儒生又飲了幾碗,放下酒碗,封好酒壇子,道:“盜亦有道,今日也算不枉此行,哈哈!”
蕭金衍道,“我覺得有些虧。”
中年儒生站起身,身形竟有些搖晃,臉上也有了醉意,他拍了拍蕭金衍肩膀,道,“時辰不早,咱們該回了!”
兩人步履踉蹌,從酒窖出來,夜風一吹,酒勁涌上心頭,醉意更濃。他們正要施展輕功離去,忽然發現前面涼亭處,坐著兩名老者。
蕭金衍心頭大驚,與中年儒生躍上酒窖牌匾之后,望向涼亭。朦朧夜色之下,那兩人身穿黑衣,正在對弈,其中一老者探出右手,一枚棋子夾在手中,將落未落,猶豫不決,仿佛陷入迷局之中。
一刻鐘過去。
對弈老者紋絲不動,似乎并沒有發覺兩人。
半個時辰過去。
兩人依舊不動。
不僅是蕭金衍,就連中年儒生也暗自心驚,以他通玄的功力,就算百里之內,有任何風吹草動,他都能感應到,然而這兩人在涼亭對弈,距離他們不過十余丈,他卻沒有生出任何感應。
更令他驚奇的是,兩名對弈老者身上沒有絲毫內力波動。他雖然號稱天下第一,但僅僅是針對世俗江湖而言,且不說書劍山上鎮壓天下武宗的劍修和守劍人,光是二閣、三宗、四門之中隱居數百年的老怪物們,隨便拎出一個,都夠他喝一壺,何況眼前就有兩個。
想不到小小隱陽城,竟是臥虎藏龍,若是往日,他還有信心仗著一身玄功逃離,可今日與這小子斗了一夜酒,若要動手,恐怕兇多吉少。
那一夜與陛下南陵奏對,他向陛下建言一計,可保大明萬年百年太平,這才只身一人赴隱陽。
中年儒生心中生出一陣悲涼。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喝酒誤事啊!”他低聲道,“這兩個人,不是你我能敵。”
蕭金衍也是心頭發冷,他知道這中年儒生武功高強,以他弦力都感知不到他的真實境界,他都這樣說,那今夜恐怕要將性命丟在此處了。
又一個時辰過去。
對弈老者還是未動,他們越是不動,兩人越是害怕,別地不說,就是這份兩個時辰紋絲不動的耐力,中年儒生自問做不到。
蕭金衍后頸之中,已經感覺到了一陣殺意。這股殺意自棋盤之上涌出,似乎黑白二棋變成一座誅仙大陣,要將二人碾壓于此。
遠處傳來雞鳴聲。
天色將亮,一陣腳步聲傳來。
一名身穿華服的肥胖男子早早起來,來到酒窖之前,見兩名守衛依舊躺在地上酣睡,上前就是一頓亂踹,怒道,“常三、常六,老子讓你們來看守酒窖,可不是讓你們來睡覺的!”
兩人驚醒,連連告罪,“曹掌柜,我們錯了。”
曹掌柜冷哼一聲,“怎么,投靠了神龍幫,我的話不好使了是吧?”又指了指涼亭,道,“亭子里的兩尊石塑,讓你們搬走,都三天了,還沒有動靜。能干就干,不干就滾,我們李記陳釀,不養閑人!”
藏在匾額后的兩人揉了揉眼睛,再去觀瞧,哪里是什么絕世高手,不過是兩個雕塑而已!
“啊!”
曹掌柜推開酒窖大門,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喊聲。
……
兩人一路無話,回到李不凡家中,倒頭就睡,絕口不提昨夜發生之事。
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蕭金衍聽到院落之中傳來刀聲,推門而出,卻是李不凡正在練刀。他今日不用當值,練刀的時辰比往日長了一些。
李不凡無內力基礎,但臂力奇大,一把長刀揮得虎虎生風。蕭金瞧了片刻,見他招式比較粗糙,在行家眼中,處處是破綻。
李不凡又練了片刻,看到蕭金衍,才收了刀,已是滿頭大汗,道,“蕭大哥,昨夜睡得可好?”
來到隱陽城后,蕭金衍并沒有用唐大寶的化名,而是以真名與二人相交。他尷尬道,“還行,剛來倒時辰,多睡了一會兒。”
李不凡道,“昨日你答應指點我功夫,擇日不如撞日,咱們二人切磋一下如何?”
蕭金衍道,“難道不先吃飯嘛?”
李不凡一拍腦門,“我怎得把這事兒忘了,最近日子有些緊,我一般不吃早飯,我這就去給你們做!”
蕭金衍擺擺手,“不必了,不吃就不吃吧,反正我也經常不吃。”
“那就看刀!”
李不凡一刀劈來,身法雖快,力氣也足,但在蕭金衍眼中,處處是破綻,他腳步向右虛探,李不凡連變招攻右邊,蕭金衍貼身上前一揮肘,將他擊倒在地。
李不凡大叫奇怪,“再看這一招。”
一連十余招,每一招還未使盡,就被蕭金衍輕易破解,摔倒、擊倒、帶倒,花樣繁多。
不過,李不凡悟性奇高,吃一塹、長一智,等一套刀法使完,又再來了一遍,蕭金衍再用原先招式,李不凡卻已可以變招應對了。
“己正!”
“未央!”
“丑端!”
忽然傳來三聲,李不凡聞言,長刀依樣攻出,竟將蕭金衍迫退了一步。李不凡心中大喜,收刀道,“多謝前輩指點。”
中年儒生點點頭,“悟性不錯,可惜內功先天不足,可惜了一根好苗子。”
李不凡卻道,“前輩不必太早下論斷,我李不凡總有一日,會成為天下第一刀道高手的。”
蕭金衍見他志氣滿滿,想起了初見趙攔江時,他說的那句話,“我,趙攔江,未來天下第一刀客。”
那時候的趙攔江,身受重傷,已是奄奄一息,但胸中那份豪氣,與眼前這李不凡倒有幾分相似之處。
蕭金衍見中年儒生道,“前輩早,昨夜睡得可好?”
中年儒生面露尷尬之色,冷哼道,“你說呢?”又道,“昨夜之事,你若亂傳出去,必讓你后悔下半生。”
蕭金衍奇道,“昨夜?什么事?我喝多了,不記得了。”
中年儒生心說,這小子上道兒。
李不凡記起這位前輩也沒吃飯,道,“兩位稍后片刻,我去給您搞點酒來!”
兩人連喊住他,“不必了,今日不宜飲酒。”
李不凡站住,“反正今日無事,兩位初來乍到,不如我帶二位轉一轉,感受一下我們隱陽風氣!”
中年儒生道,“李秋衣都死了,隱陽哪里還有什么風氣可言!你們兩人去吧,我要出門辦點事。”他轉身向門外走去,對蕭金衍道,“一個時辰后,城東瓦窯處等我!”
……
隱陽城城南。
吉祥皮貨店在這里經營了二十年,老板姓許,這些年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動不動就關門歇業,雖開在鬧市繁華區,生意卻很是一般。
然而沒有人知道,這里是比目組織在隱陽的一處分舵,這許老板也是組織中一名核心人物。
蘆葦蕩一戰,比目十三莫名其妙遇到高手伏擊,折損了三人。此戰之后,宇文圭忽然接到命令,停止追殺箭公子,徑直奔赴隱陽候命。
中年儒生來到皮貨店,仿佛換了一人一般,岳峙淵渟,踏步邁入店中。
以宇文圭為首的眾人,紛紛跪倒在地,“見過大都督!”
宇文天祿緩緩從眾人走過,來到大堂之中,“免禮。”
宇文圭跪地不起,“宇文圭辦事不力,請大都督責罰。”
宇文天祿擺了擺手,“我讓你們停手的,何罪之有?”他坐在太師椅上,“西疆戰事如何?”
宇文圭道,“據梁總兵傳來消息,這幾月來,楚別離果依盟約,派十萬兵馬進駐橫斷山,與我征西軍對峙。楚別離借此機會,除掉了舊皇的勢力,調兵遣將,將兵權聚在手中。正如將軍所料,他也不是省油的燈,在賴日丹這件事上,他嘗到了甜頭,必然不甘心只做任人擺布的棋子。”
大明與西楚橫斷山對峙,本是宇文天祿有意為之,但西楚找個借口侵占西葫蘆口西十一衛、衛所長賴日丹無故失蹤之事,卻出了他的意料。為此,宇文天祿派宇文霜前去調查此事。
“霜兒那邊如何了?”
“一個月前,大小姐前去西十一衛,至今未有消息。”
宇文天祿將這個話題跳過,又問了一下征西軍部署,才道,“隱陽城情況如何?”
宇文圭望了一眼那皮貨店徐掌柜,那看似人畜無害的徐掌柜,此刻露出無比精明的眼神,道,“屬下有四點回稟大都督。第一,李仙成囤貨居奇,利用手中權勢將糧價炒到八百文;第二,北周、西楚部署在隱陽城內的諜子十分活躍,屬下已掌握五個據點,可隨時清除。第三,據我們在北周的線人回報,拓跋牛人已經兩個月沒有出現在軍營。第四,登聞院最近在這邊也增加了人手。”
他的話簡潔客觀,只是陳述事實,并沒有代入任何的意見或推測,正因如此,宇文圭才將他放在了隱陽城,這里地處三國交界,又是魚龍混雜之地,每日接觸到的信息多如牛毛,若是跟宇文圭匯報,必然事無巨細,但面前站的是大都督,他只挑出四條最重要的信息。
宇文天祿點點頭,說了兩個字,“很好。”
他陷入沉思之中,李仙成不過是跳梁小丑,不足為慮。他考慮最多的是北周對這次明楚對峙的反應。
大明、西楚、北周三國之中,以大明實力最強、北周次之,西楚最弱。
西楚自狂刀楚日天隕落之后,再無絕世高手可言。楚別離有野心,但掌權時間太短,政局不穩,而且有把柄受制于大明,這次對峙,雖為明楚,意卻在北周。
北周,軍中有北周戰神拓跋牛人,江湖有不周山散人赫連良弼,還有一個以陰險毒辣著稱的攝政王,加之北周地處偏寒之地,南北縱深極廣,還有定北軍聞風喪膽風火騎,確實是一個令人難纏的對手。
宇文天祿在西陲布局多年,等待時機成熟,才安排了金刀、狂刀一戰,而且事情也如預想一般進行,狂刀戰死,楚別離登基,兩國對峙,北周虎視眈眈,想要借機削弱大明實力。
楚別離歸位之后,按照暗中的盟約,要佯裝對付大明,在西陲開戰。他們實力最弱,必然會拉上北周,而且若真開戰,也只是出工不出力,想辦法讓北周、大明拼個你死我活,然后坐收漁翁之利,趁機發展壯大。
在橫斷山脈之中,大明征西軍有十五萬兵馬,北周、西楚各有十萬,三國勢力互相牽制,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宇文天祿這次西行,就是要打破這種平衡,畢其功于一役,一勞永逸的解決邊疆危機,而京城之中,還有一位更難纏、更厲害的對手在等他。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他自言自語道,“李瘋狗啊李瘋狗,你究竟走得是哪一步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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