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斗酒
李不凡自幼清貧,三年前得了守門卒一職,家境略好轉一些,他父親在世時,本來給他說了一門親事,誰料還未等納吉,父親一場大病去世,親事也不了了之。
李不凡家中許久沒有客人,這頓晚飯,他特意煮了一鍋白米飯,家中腌制了一些泡菜,又切了一塊去年冬天存下的熏肉,勉強湊成一桌。
李不凡道,“今日與兩位相識,便是有緣。只可惜,家里沒有酒,無法與兩位大醉一場了。”
蕭金衍道,“都說你們赤水酒,酒烈又不貴,我去買些來就是。”
李不凡卻道,“如今只怕是有錢,也很難買到正宗的赤水酒了。”
中年儒生眉頭微微皺,“這是為何?”
李不凡解釋道,“今年以來,橫斷山調兵遣將,動靜很大,能夠運進來的糧食變少,糧食價格飆升,官府已經下令禁制民間私釀酒水了。如今隱陽城唯一能買到酒的,便是李記陳釀了。這家店是知府小舅子開的,一斤將近百文,價格貴得離譜,喝起來又跟兌了蜂蜜的馬尿一般,不喝也罷。”
中年儒生道,“糧價多少了?”
“月初時,斗米八兩,過不了多久,恐怕要破十兩了。”
蕭金衍心中盤算,若按這個價格,一斤米也將近八百文了。李傾城、趙攔江那一批糧食,里外里也將近一萬多兩銀子。
“怎么這么貴?”中年儒生道,“隱陽城六萬百姓,一月所需糧食不過五萬石,朝廷每月往這邊運糧將近三萬石,還有些糧商每月也將近兩萬,這米價都快趕上京城的三倍了!”
李不凡嘆了口氣,有些不滿道,“五萬石糧食,恐怕至少有三萬石進了城主府了。聽說城主府的十萬糧倉都快裝不下了,他們不放糧出來,百姓就算有錢,又能去哪里買?”
“糧商呢?”
“自打年初以來,隱陽商道上盜匪猖獗,運往隱陽的糧食,十有七八都被劫走,糧商也不敢往這邊運糧,況且,就算運到隱陽,還沒到米店,就被城主府請進了府內。一斗米二兩銀子。”
聽到這些話,中年儒生的眉頭皺的更深了。
蕭金衍道:“老弟,那我們更不能在你這里混吃混喝了。”
李不凡卻笑道,“你放心,我一月半石米的俸祿,你們還吃不窮我,更何況,我還有別地吃飯的辦法。”
中年儒生問,“你也學他們那般抽人頭稅?”
糧商貨商入城,都要在官府繳納一定入成稅,但納稅這種東西,學問很大,納多納少,基本都是城門校尉說了算,所以城門卒雖然職務不高,油水卻頗為豐厚。
李不凡聞言,憤然道,“你們也太小瞧我李不凡了。我李不凡,有手有腳,不賺這些黑錢。”他指了指墻上掛著的一張弓箭,“不當值時,我就去城外打獵,一月下來,也能賺個幾兩銀子,你們吃的這熏肉,也是去年我在山中獵到的一只獐子。”
中年儒生笑著道歉:“我誤會小兄弟了。”
無酒不成席,蕭金衍吃到一半,對二人說稍等片刻, 過了沒多久,便搬著一只木桶回來,打開酒封,便聞到香氣四溢,里面裝滿了通紅的酒水。
李不凡道,“這是波斯葡萄酒,你從哪里弄得?”
蕭金衍哈哈一笑,“李記陳釀又不是很難找,不過他們賣的赤水酒我嘗了一口,確實難喝如馬尿,我就搬了一桶葡萄酒過來。”
“應該不便宜吧?”
蕭金衍尷尬一笑,這桶葡萄酒是他順來的,哪里知道什么價錢,于是撓撓頭道,“酒,是給朋友和知己聯絡感情的,談錢,太俗!”
不消片刻,三人飲了半桶。
李不凡不勝酒力,才飲了幾碗,已然大醉,話也開始多了起來,說什么要成為一名人人敬仰的刀客,要如金刀李秋衣一般,在江湖上闖出名號云云。
蕭金衍覺得他有些可愛。
中年儒生一杯杯喝酒,酒力深不見底。蕭金衍也是好酒之人,見他如此飲酒,心知遇到了對手,暗中跟他較起了勁來,一桶酒喝完,兩人勝負未分。
李不凡已經大醉,躺在地上鼾聲如雷。
蕭金衍道,“前輩,這酒喝得不盡興,不如換地方再戰?”自從在十里長亭奪杯之后,蕭金衍已知道他會武功,自己試探了幾次也不知他實力如何,口中稱呼也換做了前輩。
中年儒生聽著倒也沒有拒絕,微微一笑,“正有此意!”
已是深夜,兩人一前一后,來到城中。
蕭金衍施展輕功,有心想要甩開中年儒生,誰料那中年儒生步伐不疾不徐,始終與他保持兩丈距離。
來到李記陳釀,蕭金衍存心賣弄,道,“我先行一步。”說罷一個縱身,腳在墻頭輕輕一點,來到了內院,剛落地,卻發現中年儒生已站在他身前。
蕭金衍心中一凜,道:“前輩果然深藏不露。”
中年儒生望著院落,“卻不知酒窖在哪里。”
蕭金衍低聲笑道,“我別地本事不如你,但鼻子卻比你好使。”說罷,他帶著中年儒生,來到一處角落,那邊有兩個護衛正在飲酒。
“三哥,掌柜自從弄來這些酒,跟中邪似的,每天都要盤好幾遍,難道有什么來頭?”
“老六,這些酒是用來招待京城來的一個大人物的,又是知府大人親自吩咐下來的,花了將近十萬兩銀子,你說能夠不緊張嘛?”
另一人咂舌道,“乖乖,什么酒,這么貴?”
“茅臺、五糧液、劍南春、瀘州老窖、西鳳酒、汾酒、古井貢酒、董酒、洋河大曲、郎酒,天下十大名酒,盡在這酒窖之中,你說呢?”
蕭金衍聽到這句話,忍不住笑出聲來。
兩人聽到這邊有動靜,道:“什么人?”
蕭金衍搶前一步,點倒二人,對中年儒生道,“前輩,今日咱們有口福了!”
酒窖門推開,二十壇美酒在酒架之上一字排開,看得蕭金衍眼睛都直了,他不是沒有喝過好酒,但天下十大名酒齊齊擺在他面前,還未開封,便已是香氣四溢,就算用十萬兩銀子,他也不換啊!
蕭金衍道,“今晚,我請客!”
中年儒生笑道,“把偷酒說成請客之人,我活了大半輩子,也是頭一回見到,哈哈!”
蕭金衍卻不以為然,“我們把酒搬到酒窖外,那叫做偷酒,在這里喝到肚子里,又怎么能叫做偷?你不會是怕喝不過我吧?”
中年儒生伸手抓過一壇茅臺,“不如一試!”
一個時辰過去,二十壇酒已去了一半。
蕭金衍本是海量,但遇到中年儒生,還是略遜一籌,十幾斤酒下肚,已露出醉意, 他將手搭在中年儒生肩頭,拍著他道,“前輩,在下喝了二十多年酒,從未輸給任何人,今日,我是服了!”
中年儒生也是微醺,笑道,“還行,你倒也沒偷奸耍滑,用內力逼酒。”
在江湖之中,武功修煉到一定境界,可以以內力將酒逼出體外,給人造成一種千杯不醉的假象,但在真正好酒之人眼中,這種功法不入流。
酒品見人品。
蕭金衍是愛酒之人,更不屑于做這等事。
從白馬鎮到隱陽,這中年儒生話并不多,但一頓酒下來,兩人關系活絡起來。蕭金衍問,“前輩這次到隱陽城,不知有何打算?”
中年儒生道,“來還一筆情債。”
“情債?”
中年儒生道,“二十多年前,我喜歡上了一個姑娘,可那時我一心想要建功立業,辜負了她,一去二十年,浮生若夢,唉!”
蕭金衍見他如今落魄模樣,想必這二十年過的也并不好,不過一場酒下來,他倒也覺得這儒生是可交之人,于是道,“無妨,我來幫你就是。”
“如今她已作他人婦,怎么幫?”
蕭金衍道,“那又如何,關鍵是看她的想法,她若愿意,搶過來便是,她若不愿意,就算給她皇后的位子,那也是徒勞。”
中年儒生未料到他竟會說出這種話來,心中大是快慰,“你比那些虛假的道學先生,要實在多了。”
“怎么,做個朋友?”
“不做!”
蕭金衍拍著胸脯道,“無論如何,就沖今夜這頓酒,你這個忙我幫定了。明日,我就陪你去找那姑娘挑明白了。不過……”
蕭金衍頓了一頓,“你這身行頭,恐怕有些寒酸啊。女孩子嘛,總是喜歡干凈整潔一點的男子。”
中年儒生道,“這套長衫,是二十年前她親手為我做的。”
蕭金衍道,“那就另當別論了。”
說話間,兩人又飲了兩壇子酒,這時,中年儒生忽問,“小兄弟,你有喜歡的姑娘嗎?”
蕭金衍聞言一愣,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道,“有一個,但是我倆之間,也有些麻煩。”
“什么麻煩?”
“她的父親與我師門是死對頭,遲早會有一場大戰,我怕我們兩個之間沒有什么結果,所以,哎……”
中年儒生卻道,“你將來是要跟她過日子,又不是跟她老子過日子,死對頭又如何?大不了老死不相往來!”
蕭金衍噗的一聲,一口酒噴了出來。
“前輩這番話,真是令在下醍醐灌頂。”
中年儒生道,“有些事情,決定了就放手去做,別畏手畏腳,到頭來落得跟我這樣的境地。”
最后一壇酒飲盡,蕭金衍只覺得天旋地轉,一頭栽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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