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初夏
西城的夏天是從紫藤花謝,梧桐絮落開始的。轉(zhuǎn)眼之間,已是滿目濃蔭。
五月十七日,宜祭祀祈福,忌入宅安門。
下午,院里寫生,一堆人沿著路牙在人文大道上坐成一排。周茉支著畫板,遲遲未曾落下一筆。她記掛著兜里的手機,盼它響,又怕它響。然而等了一下午,期待的那個電話始終沒有打過來。
忽然有人喊了一句“下雨了”,大家匆匆忙忙收拾畫具,她也跟著往背包里塞畫筆。就在這個時候,電話響了,她手忙腳亂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機。
是父親周思培打來的,告訴她顧家有人去世了。
半小時后,一身淋透的周茉在校門口坐上了父親周思培的車。
母親唐書蘭看著眼前這只“落湯雞”,神情顯得不悅,取了車里常備的毛巾給她擦頭發(fā):“早上不是囑咐你帶著雨傘的嗎?”
周茉背過臉去,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思培,先把車開回去,茉茉得換身衣服……”
周茉正要說“不要緊”,大夏天的不至于感冒,唐書蘭的下一句話卻把她要說的話給堵了回去:“她這個鮮艷的衣服,去顧家不得體。”
周茉怔住了,把肩膀一縮,拿著毛巾,一下又一下地擦拭著頭發(fā)上的雨水。
素日沉悶死寂的東郊顧家大宅燈火通明,往來進出絡(luò)繹不絕。半小時內(nèi),周茉瞧見三批西裝革履的人來了又去,但不清楚是做什么的。
雨還在下,噼里啪啦砸在落地窗上。周茉起身走到窗前,把沉重的絲絨窗簾掀起來寸許,瞧著暗沉的夜色里遠處幾星火光,焦慮如頑石一樣壓在心上。
她從口袋里摸出手機瞧了瞧,還是沒有新消息。
父親周思培送了兩人出門,折返時瞧見周茉神色恍惚,皺眉道:“你媽媽在二樓書房,你上去看看有什么可幫忙的。”
周茉“哦”了一聲,放下簾子。
周、顧兩家素有來往,今日,顧洪生續(xù)弦妻子賀宓去世,周家自然得前來幫忙。
周茉上了樓,幫母親唐書蘭往一張白紙上謄抄名字。唐書蘭進進出出,高跟鞋踢踏踩著地板,格外讓人心煩。
忽聽外面有人低呼一聲:“賀沖來了!”
外面隱約傳來呵斥之聲,周茉豎耳聽了片刻,沒聽出什么名堂,猶豫之后,放下筆走向門口。
一樓大門大敞,一個男人正立在門口,黑衣黑褲,像是裹挾著夜色而來。
顧洪生的長女顧之茹將男人攔住:“請回吧,今天顧家不歡迎你。”
男人笑出聲:“我媽死了,我來不得?”
顧之茹怫然:“請你說話注意些!”
右側(cè)會客廳里,一位穿西裝的男人站起身:“請問,您是賀沖先生嗎?”
黑衣男人抬眼看過去。
西裝男人整了整領(lǐng)帶:“這兒有一份賀宓女士的遺囑……”
顧之茹斷喝:“劉律師!”
劉律師神色泰然:“我受賀宓女士之托,必須將遺囑內(nèi)容傳達給受益人,至于如何執(zhí)行……”
身后傳來腳步聲,周茉回頭看了一眼:“媽,那個人是賀沖?”
唐書蘭手里端著一個骨瓷的茶杯,正從樓上下來,皺皺眉:“嗯。”
周茉曾見過賀沖三次,都是在這個宅子里。
第一次賀沖十五六歲,過來求見賀宓,但沒見上,就被顧之茹給轟走了;
第二次賀沖二十二歲,大冬天的,卻只穿了件單薄的夾克,戴一頂棒球帽,帽檐下露出一圈繃帶。他站在門口和賀宓說了幾句話,拿了信封便離開了;
第三次是三年前,大夏天,顧洪生的追悼會。顧家連柵欄門都沒讓他進,他就在鐵門外和賀宓碰了一下頭,把一個厚厚的信封塞進了賀宓手里。
樓下,賀沖帶著一身水跡進了屋,到會客廳的皮沙發(fā)上坐下。律師從文件袋里掏出一沓文件,清了清嗓子。
唐書蘭倚著欄桿,瞧了那邊一眼:“顧洪生送給賀宓的那兩套三千萬的別墅,賀宓在遺囑里給賀沖了。”
周茉一驚。
唐書蘭冷哼一聲:“可笑吧?”
周茉把目光轉(zhuǎn)過去,沒有回答。
賀沖聽劉律師讀完遺囑,神色絲毫未變,倒是顧之茹憤然而起:“和我爸葬在一起?開什么玩笑!這遺囑具有法律效力嗎?”
劉律師推了推眼鏡:“有。這兩棟別墅是賀宓女士三年前通過顧老先生的遺囑繼承的,手續(xù)都已經(jīng)交割完畢了,賀女士有權(quán)任意處置自己的合法財產(chǎn)。”
“一個外人,有什么資格來分我們顧家的財產(chǎn)?”
賀沖半靠著沙發(fā),一直沒什么大的反應(yīng),就好像顧之茹的厲聲質(zhì)問不是沖著他來的一樣。他掀了掀眼皮,說:“別墅我不要。”
顧之茹愕然。
賀沖語調(diào)懶散:“但合葬的心愿,我得成全我媽。”
顧之茹的表情凝在臉上,瞅了賀沖半刻,迸出兩個字:“沒門!”
賀沖手里捏著一個打火機,正把它拿在手里顛來倒去地把玩,往顧之茹掃了一眼:“六千萬換個顧洪生墓旁邊的位置,這筆生意你們不虧。”
顧之茹過了好半晌還是沒忍住,破口大罵:“和顧家聲譽有關(guān)的事,豈是能拿錢……”
賀沖笑出聲,打斷她:“你們顧家怎么樣,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唐書蘭看了一會兒“好戲”,抿了口瓷杯里的濃茶,又把方才的問題問了一遍:“可笑吧?”
周茉抿唇:“不覺得欺人太甚嗎?”
唐書蘭抬眼:“嗯?”
“賀宓雖然是續(xù)弦,卻也是顧爺爺明媒正娶進來的,這些年他們的感情好不好,大家有目共睹。”
唐書蘭看著她,語調(diào)還是沒什么變化:“你知道賀宓小了你顧爺爺多少歲嗎?”
“二十五歲,那又怎么了?孫中山和宋慶齡還差二十七歲呢。”
唐書蘭有些驚訝,像是沒料想到女兒會說出這樣一番“高論”:“年齡相差太大,外人總會揣度是否別有用心,這是人之常情。”
樓下突然傳來什么崩碎的清脆的聲響,周茉和唐書蘭立即抬頭看去。
地板上瓷片和著茶湯淌了一地,顧之茹指著賀沖破口大罵:“那位置我寧愿埋條狗,也不會讓賀宓葬進去!”
賀沖一直半垂著眼,直到這時才緩緩抬起頭來。
隔了些距離,他臉上的神情周茉瞧不真切,只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好像那隨他而來的夜色將他徹底籠罩了一樣。周茉被這種感覺堵得心里有點兒異樣,不曉得哪根神經(jīng)被觸動,脫口而出:“既想要別墅,又不想合葬,哪有這樣兩全其美的事……”
樓下的目光齊刷刷地掃過來。
唐書蘭低喝:“周茉!”
周茉神情坦然,卻見賀沖的頭抬了又抬,與她的對上。那目光,是驚愕之中帶了點若有似無的笑意。
來不及細想,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周茉忙低頭跑回書房,把門一掩,接通電話:“林珩……看到我給你寫的信了嗎?”
“看到了。”
“你怎么想的?真的要分手嗎?”
心高懸著,像是有點兒失重。不知過了多久,她總算聽見林珩說:“對不起。”
門忽然被推開,周茉急忙掛斷電話站起身。
門口的唐書蘭臉上如罩霜雪,聲音冷硬,不容置喙:“下去跟你顧阿姨道歉。”
周茉咬著唇:“我沒做錯。”
唐書蘭提高音量,警告似的喊了一遍她的名字:“周茉,我數(shù)三個數(shù),一……”
這招以前百試不爽,然而此刻周茉的心里只有無窮無盡的難受。生平第一次,她忤逆了唐書蘭的警告,抓著手機飛快地朝著門外走去。她“噔噔噔”下了樓,猛一下推開了后門。
會客廳里的爭執(zhí)還在繼續(xù),似乎沒人注意到她。
雨聲淅瀝,窸窸窣窣地敲打在院里的海棠樹上。幾盞路燈盡職地守著后院的一草一木,把稀疏的雨絲照亮。鵝卵石道濕濕漉漉的。院子盡頭的停車坪那兒,頂上伸出一角平臺,可以避雨。雨里有風(fēng)聲,四下卻是一片岑寂。
手機震動了一下,周茉沒看,把臉埋進雙臂之間。
忽然聽見“咔”的一聲。
周茉嚇了一跳,抬眼一看,眼前不知什么時候來了個人。
隨著那一聲輕響,一蓬火光騰起。賀沖用手擋著風(fēng),把煙點燃了。片刻,雨霧里散開青煙。
他沉沉地笑了一聲:“我死了媽,你怎么哭得比我還傷心?”
周茉又把頭低下去,悶聲不吭。
賀沖低頭看她:“你剛才為什么替我說話?”
等了片刻,沒聽見回答。賀沖的目光往下,瞧見她發(fā)絲落下一縷,心里冒出一個念頭——她這么長的頭發(fā),是不是都垂在地上了。
“喂。”
周茉抬頭,瞥來看不分明的一眼。
“你是周思培的閨女?”
“嗯。”
賀沖笑了:“論輩分,你是不是得喊我一聲‘叔叔’?”
周茉一頓,片刻又低下頭,從腳邊的草叢里摳出一枚鵝卵石,在水泥地上胡亂劃了兩下:“你有毛病嗎?隨便認親。”
賀沖一挑眉,卻也沒理會周茉這吃了槍子兒似的反應(yīng),往她身旁一蹲,吸了口煙。
周茉輕聲問:“你準備怎么辦?合葬的事……顧阿姨不會答應(yīng)的,她好面子。”
二十五年前,五十九歲的顧洪生認識了二十四歲的賀宓。這位準繼母的年紀比顧之茹還小,顧之茹自然不樂意。更讓她覺得面上無光的是,賀宓還有一個三歲的兒子。然而不管子孫如何哭鬧攔阻,顧洪生還是力排眾議將賀宓迎娶進了門。此后,就是長達二十幾年的雞犬不寧。
“我手上握著六千萬,跟他們慢慢耗唄。”
“顧家生意做得大,六千萬不算多。”
賀沖笑道:“你替我一個外人操心?你自己得罪了人,還‘潛逃在外’呢。”
不說還罷,一說起周茉就越發(fā)煩躁,鵝卵石從手里脫出,彈跳了兩下,落進草叢里。
雨勢突然大了起來。
賀沖站起身:“回去道個歉,你年紀小,他們不會跟你計較的。”
“我憑什么道歉?”她的語氣很沖。
賀沖叼著煙笑了一聲:“替一個外人強出頭,對你有什么好處?”
“你們真庸俗,事事都要論好處。”
她騰地從地上站起來,撂下這句話,跑進雨幕里,踩著鵝卵石小道往屋里走去。
賀沖瞧著那道背影,笑了笑,從衣服口袋里摸出車鑰匙,叼著煙,冒雨大步走了。
唐書蘭早等得耐心盡失,看周茉冒冒失失地從后門進屋來,立即從沙發(fā)上起身:“周茉。”
周茉剎住腳步。
唐書蘭招了招手:“過來,跟顧阿姨道歉。”
顧之茹打圓場:“書蘭,行了行了,童言無忌……”
“茹姐,她二十歲,已經(jīng)成年了,說錯話了就要承擔(dān)后果。”
周茉咬唇:“我說錯話了嗎?”
唐書蘭面沉如水:“周茉,你不要挑戰(zhàn)媽媽的底線。”
周茉的牙齒快將下嘴唇咬破,然而到底心里發(fā)怵。她心里清楚,跟唐書蘭較勁自己討不到一點好。僵持半晌,她最終木然地看向顧之茹:“對不起。”
唐書蘭蹙了蹙眉:“真是越大越不懂規(guī)矩了。”
周茉低下頭,難過和不甘漫上來,心里對自己極為不齒。
在她的家里,父母處于絕對的地位,大到人生目標,小到衣食住行,全替她規(guī)劃好了,沒給她留一丁點討價還價的余地。況且,她并不具備那個膽量去挑戰(zhàn)他們的權(quán)威。
次日,賀宓的遺體告別儀式在北郊的殯儀館舉行。周茉也被父母拎著去參加了。
這個葬禮辦得倉促而簡陋,前來吊唁的人少,現(xiàn)場氛圍凄涼,連花圈都沒幾個。
快到中午時,周茉偷偷踮了踮腳,放松站久了發(fā)疼的腳后跟。她不經(jīng)意地抬頭一看,卻見灰白的雨幕里出現(xiàn)了一道灼眼的紅色。
周茉疑心是錯覺,定睛去看。待到那紅色越來越近,被雨霧模糊的黑色身影也漸漸清晰起來。
白色襯衫,黑色西裝,懷里抱著一束鮮艷欲滴的玫瑰花。
是賀沖。
看到賀沖出現(xiàn),大家立即壓低了聲音議論。都只知道來殯儀館要帶白菊,可沒聽說帶紅玫瑰的。
賀沖走到近前,把摟在臂彎里的玫瑰往大幅照片前一放,又接過工作人員遞來的三炷香插上,向著照片鞠了一躬。那玫瑰似一捧火,在或黃或白的菊花堆里格外顯眼,映襯得照片中逝者的面容仿佛都亮了幾分。
明眸善睞,姿態(tài)端方,論樣貌,賀宓的確是一等一的,也無怪乎顧洪生生前對她偏寵又護短。
賀沖的姿態(tài)說不上有多恭敬,與照片里含笑的人對視了片刻,便往顧之茹跟前一邁,臉上還是掛著那副瞧著有幾分吊兒郎當?shù)男Γ骸翱紤]好了嗎?”
顧及場合,顧之茹忍耐不語。
賀沖卻是一笑:“你慢慢考慮,我有的是耐心。什么時候考慮好了,什么時候拿墓換錢。”
儀式結(jié)束,天仍然淅淅瀝瀝地落著小雨。
賀沖躲在檐下點了支煙,瞧著顧家的人出了大堂,忽地瞥見隊伍里一道清瘦的身影。原準備向她道聲謝的,但他轉(zhuǎn)念一想,還是作罷。
誰知那已經(jīng)邁下臺階的小姑娘似有感應(yīng),忽地轉(zhuǎn)過頭來。
賀沖笑了笑,舉起煙向她致意。
她的目光停了一會兒,轉(zhuǎn)過頭去,和其他人一塊兒走遠了。
墓地的事沒有解決,賀宓火化之后的骨灰只好暫時寄存在殯儀館里。八千塊一個的小格子,放了張照片,和其他密密匝匝的小格子擠在一起。
賀沖又帶了束玫瑰過去看她,沖著照片里的人笑著說:“反正你生前也沒少受委屈,不在乎再受這一時半會兒。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先在這兒住著,回頭我接你過去和那老頭兒葬在一起。”
那天葬禮過后,又下了幾天的雨,直到周一才放晴。
賀沖下午接到韓漁的電話,說是有人找上門,讓他出個賽。他早就不玩賽車了,直接讓韓漁拒絕,拒絕不了就拿錢解決。
韓漁委屈極了:“人缺我這點錢?能請你出山的人得是什么來頭,你心里沒數(shù)?”
于是,賀沖不得不過來瞧瞧是個什么情況。
賀沖到了酒吧,上樓推門一看,一屋子人虎視眈眈。韓漁縮在角落里,跟待宰的羔羊一樣。
“老賀,你可算來了。”韓漁趕緊迎上去。
賀沖環(huán)視一圈,一眼認出坐在正中間的人。孫祁,人稱“孫公子”。西城有一伙富二代,被人列出了一個“西城四少”,孫公子就是其中一個。
賀沖笑道:“孫公子怎么有興趣光臨我們這破酒吧了?”
孫祁起身,給賀沖遞了一支煙,客氣地笑:“不是聯(lián)系不上沖哥嘛,就只能來你的地盤找人了。”
“家里最近出了點事,孫公子見諒。”
孫祁笑說:“有什么幫得上忙的,只管開口。”
賀沖瞅他一眼,臉上還是掛著那副叫人一眼望不透的笑:“那估計勞煩不上孫公子——家里死了人。”
孫祁結(jié)結(jié)實實地被噎了一下,半刻才擠出一句“節(jié)哀”。
兩人寒暄完畢,面對面坐下。賀沖點上煙,打火機往茶幾上一扔,身體往后一靠,換了個極閑適的坐姿,笑瞅著孫祁:“聽說孫公子想找我出山?”
“跟人賭了樣?xùn)|西,車隊那些年輕人我不放心,還是想請沖哥這樣的老將出馬。”
賀沖笑道:“我已經(jīng)二十八歲高齡,好幾年沒賽過,狀態(tài)也一年不如一年。孫公子既然這么在意這場賭局,還是另請穩(wěn)妥些的人吧。”
孫祁沉吟片刻,笑著說:“既然沖哥不便出賽,我也就不勉強了。但我有個不情之請,沖哥一定得答應(yīng)。”
賀沖隱約有預(yù)感了,笑道:“你說。”
“我新來了幾輛車,沖哥有興趣嗎?”
賀沖立即明白過來,前面的都是□□,后招在這兒呢。他笑笑,既不拒絕,也不立馬接受:“我得先看到車,才知道能不能接。”
“肯定能,對沖哥而言就是小意思。奧迪R8,加大點兒馬力,到1000吧。”
賀沖笑了:“真是太抬舉我了。孫公子定個時間,我先去看看車。”
這單生意敲定,賀沖總算把人請走了。
韓漁松了口氣,轉(zhuǎn)而又有些擔(dān)憂:“真要接?”
“能不接嗎?孫祁什么身份,動根手指就能讓你這破酒吧開不下去。”
韓漁:“也是你的破酒吧。”
賀沖拎過擱在桌上的啤酒瓶,斟了半杯喝下肚,把空杯一放。他正準備走,一個服務(wù)員上來說有位客人喝醉了,單獨一個人,叫不醒,好像手機也沒帶。
韓漁問:“錢付了嗎?”
“付了。”
“那就轟出去。”
服務(wù)員有些為難:“是個姑娘。”
韓漁的態(tài)度立馬轉(zhuǎn)變:“哎呀,姑娘一個人來酒吧喝酒?那必定是遇到了傷心事,我去看看。”
賀沖極為鄙夷地瞥他一眼。
服務(wù)員把兩人帶過去。樓下靠角落的一張桌子邊上趴著一個人,頭發(fā)全散下來,遮住了臉。她身上穿了條白裙子,會出現(xiàn)在純情校園愛情故事中的那種素雅的白裙子——這裝扮,怎么看也不像是來混酒吧的。
韓漁走過去,搡了搡她的肩膀:“姑娘,姑娘……”
搡了半天也沒反應(yīng),韓漁便支使服務(wù)生把人扶起來,送到樓上休息室去。
賀沖越發(fā)鄙夷:“身為酒吧老板,帶頭‘撿尸’,好意思嗎?”
韓漁急忙反駁:“怎么說話呢!我這是憐香惜玉,為顧客服務(wù)!我說了扶上去會怎樣嗎?不會!我韓漁君子坦蕩蕩,一根汗毛也不會碰她!”
這邊,服務(wù)生已經(jīng)把喝得爛醉如泥的人給扶起來了。賀沖往那披頭散發(fā)的臉上一瞥,忽地伸手一攔:“等等。”
這下輪到韓漁鄙視他了:“瞧人家姑娘好看吧,猥瑣了吧,動搖了吧……”
“少說兩句憋不死你。”賀沖上前一步,把蓋住她臉頰的頭發(fā)輕輕拂開,“這人我認識。”
“誰啊?”
賀沖一笑:“我大侄女。”
韓漁:“你扯淡吧,你孤家寡人一個,哪兒來的侄女?再說了,這姑娘多大,你多大,你能有這么大的侄女?“
“愛信不信。”賀沖直接從服務(wù)員手里把人接過來,輕輕松松往肩上一扛,扛的時候還特意注意避開了叼在嘴上的煙,“人我?guī)ё吡恕!?br />
“喂!你帶走干啥!”
賀沖:“當人質(zhì)。”
到了停車場,賀沖把人放下,伸手去摸口袋里的車鑰匙。結(jié)果她靠著車身,身體直往下滑。賀沖也懶得管,打開車門后才把已經(jīng)一屁股坐在地上的人給扯起來,塞進了后座。
他往南,一路開去車場。離開大路之后,就是郊區(qū)路況極差的縣道,車子時不時碾過一個個汪著泥水的淺坑。
就在這樣的顛簸中,賀沖忽聽后面反胃似的“嗯”了一聲。他急忙踩剎車:“你別吐我車上!”
“哇——”
賀沖:“……”
他飛快地開了車窗,拉開車門跳下車,把人從后座上拎下來,往路邊的電線桿下一按,貼心地把她的頭發(fā)撩到后面,自己則遠遠地避開,點了一支煙。
隔了段距離,等了片刻,賀沖瞧她應(yīng)該是吐完了,也吐盡興了,才慢吞吞地走著去車上拿了瓶水,擰開后塞進她的手里。
她漱了個口,似乎清醒了幾分,抬眼迷茫地看著他:“你是誰啊?”
賀沖:“你大爺。”
好不容易把人帶回了車場二樓,本想把她往沙發(fā)上一扔,轉(zhuǎn)念一想,好歹她還是個女孩,就大發(fā)慈悲地把自己的單人床給讓出來。她一沾上枕頭就呼呼大睡,身上一股味兒。
賀沖也懶得給她收拾,自己沒心思睡,下樓去接了根塑料軟管,把后座的東西都清理出來,洗車。
忙活了大半個小時,車子里外外都清洗干凈了,他才回到二樓。
床上的人睡得死沉,怕是雷劈了屋子也不會醒。賀沖站在床邊瞅了她半刻,到底還是去衛(wèi)生間搓了塊毛巾,幫她把臉和手都擦了一遍,還在床頭柜上放了瓶水。
這全套“服務(wù)”下來,賀沖都被自己的體貼給感動壞了。
周茉這一晚睡得很好,但醒來卻覺頭痛欲裂,耳內(nèi)轟鳴。這時,她才漸漸回憶起昨晚發(fā)生的事。她悚然地揭開被子看了一眼,還好,衣服都是齊整的,只是散發(fā)著一股酸腐的味道。
周茉起床在屋里晃悠一圈,試圖搞清楚自己是在那兒。極大的一間客廳,卻空空蕩蕩的。一張沙發(fā)一臺電視,靠窗戶處釘了根桿子,上面晾曬著幾件衣服,都是男款。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沒有了。
周茉打開窗戶,往外看去。
外面是個面積極大的水泥場地,停了許多輛車,地上散落著輪胎、車蓋、千斤頂、高壓水槍等各式各樣的東西。再往遠處看,稀稀拉拉一排房子,沒有任何標志性的建筑。
周茉高喊:“有人嗎?”
每一個房間她都找過了,沒人。
周茉預(yù)備洗漱一下,下樓去街邊問問。結(jié)果浴室里連洗發(fā)水都沒有,只有一塊肥皂。她心里不免揣測,住在這里的人的日子過得未免有點兒太凄涼了。
將就著洗完頭和澡,穿上自己原本的臟衣服。這樣拾掇過之后,周茉出了浴室,往客廳大門走去。
剛一打開,就瞅見大門口一道高大的人影,人墻似的堵在跟前。
周茉嚇得心臟跳停,過了好半會兒才緩過來,抬頭一看,卻是怔住:“……賀沖?”
賀沖手里拎著一只袋子,低頭瞅她一眼:“醒了?”
“這是哪兒?”
“我家。”
“我怎么……”
賀沖笑著:“被我綁架了唄。”
周茉的第一反應(yīng)是往后退,一步退進了門里,才想起來這就是賀沖的家,這樣不等于是主動的羊入虎口么?
她退了一步,賀沖卻是進了一步。
周茉立刻高音量:“你想干嗎!”
賀沖神色復(fù)雜地瞅她一眼。
“你……你不是……”
“能拿你去跟顧家把那墓位換過來嗎?能換我就真綁架你了。”
“不能。”周茉垂頭喪氣,“你找我爸換點錢估計還實在些。”
“能換多少?”
“三百萬?五百萬?我不知道……”
賀沖笑了,沒想到這小姑娘居然還正兒八經(jīng)地跟他討論起自己這做人質(zhì)的價值來。
“你也太便宜了吧,你們周家不是很有錢嗎?”
周茉:“有錢那也是我爸的,他舍不得。”
“你不是他女兒嗎?”
周茉不置可否,目光往下瞥,瞧見他拎在手里的袋子。
“哦。”賀沖提起來往她懷里一塞,“給你的。”
“什么?”
“你不吃早餐?不換衣服?”
周茉警惕地抱緊袋子:“在你家換?”
賀沖看都沒看她一眼,轉(zhuǎn)身就走了。
袋子里除了早餐,還有衣服,一件T恤衫、一條牛仔短褲,樣式都土里土氣的。周茉沒得挑,換了衣服,拿出袋里的兩個熱騰騰的肉包子,把自己的臟衣服塞進去。她的頭發(fā)還濕漉漉的,身上的衣服大了一圈。長這么大,就數(shù)今天最狼狽。
周茉咬著包子下了樓,喊了一聲:“賀沖!”
隱約聽見隔壁廠房里有人聲,她走進去一看,滿地散落的汽車零件,空氣里是一股刺鼻的機油味,卻沒看見人影。
周茉又喊一聲:“賀沖。”
“別喊了,招魂呢。”
周茉循著聲音看過去,這才發(fā)現(xiàn)被支起來的汽車底下仰躺著一個人,穿著卡其色的工作褲,又只露了半截腿,難怪她一眼沒看見。
周茉走過去,朝地上一蹲,低頭往汽車底下看,卻什么也看不見。她便繞了一圈,繞去那頭,一蹲下就看到賀沖的頭頂。
“喂。”
賀沖沒應(yīng),拿扳手緩緩地拆卸著底盤上的零件。
周茉把口中咬下一口的包子嚼完了才說話:“原來你是修車的呀。這份工作……”她斟酌著用詞,“是不是不賺錢?”
“還成。”
周茉心想,樓上的房子家徒四壁,連瓶洗發(fā)水都買不起,哪里會是“還成”的程度?不過男人嘛,一般都是好面子的。
“你一直在修車嗎?”
“這兩年。”
“那以前你是做什么的?”她聽過不少傳言,尤其還有說賀沖“出車禍死了”的,傳得有鼻子有眼的。
賀沖一頓:“你查戶口呢?”
“我好奇,能說一說嗎?”
賀沖一想,倒也沒什么不能說的:“當兵、做生意、賽車……什么來錢做什么。”
周茉又想,混了這么多年,他居然還這么窮,惻隱之情頓生:“你除了修車,還會別的嗎?”
“除了干好事,什么都會——讓開。”
周茉愣住。
“讓開,你擋著我了。”
周茉忙往后退了一步。
“再讓讓。”
周茉讓出四五步,便看見賀沖手撐著底盤,往前一躥,整個人便從車子底下鉆了出來。他沒穿上衣,光裸的古銅色皮膚上滿是汗水,以她十五年繪畫的經(jīng)驗來看,這人的骨架和肌肉都相當不錯,拉過來就能當模特。
周茉的臉有點發(fā)燙,別過眼去啃包子,假裝沒看見。
賀沖瞥她一眼,看她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倉鼠似的小口嚼著包子,笑出聲:“你還在讀書?”
“讀大學(xué)。”
“在學(xué)校過得很艱難吧?”
周茉有些不明所以。
“就你這吃東西的速度,食堂關(guān)門了能吃完嗎?”賀沖走去一旁的車床,把拆下來的零件拿過去與另一個比對。
周茉不以為意:“細嚼慢咽是好習(xí)慣。”
賀沖拿著零件又鉆回了車下。周茉看他一時半會兒似乎沒有要出來的意思,便捧著包子重新湊過去。
“你怎么還待在我這兒?”
周茉一時沉默,嚼完了一口包子才說:“不想回去。”
“離家出走?都多大的人了。你出門沒帶手機,趕緊回去吧,別一會兒你家人報警了。”
周茉愣住,急忙去摸衣服口袋,又想起已經(jīng)換過衣服了。
“別摸了,你真沒帶,不然酒吧服務(wù)生早喊你家長來接了。”
“我已經(jīng)成年了,不需要家長監(jiān)護。”
“哦?”
周茉對他這聲提高了聲調(diào)的懷疑極為不滿:“我要是未成年,能進酒吧嗎?”
“說不準啊,現(xiàn)在想偽造個證件還不容易。”
周茉不想跟他扯,啃完了剩下的包子,拍了拍手問道:“我能在你這里再待一天嗎?”
“能啊,什么標準?”
“什么?”周茉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跟不上他的思維。
“你這算是租房,按什么標準付我房租?”
周茉很吃驚:“你這個破房子還要房租?”
賀沖笑說:“生活不易嘛。”
周茉一想,也有道理,這人過得這么拮據(jù),自己占他的便宜確實不厚道。考慮了一會兒,她問:“五百一天?”
“……”
周茉摸摸鼻子:“少了是嗎?肯定少了……那……一千?”
“你知道五星級酒店什么標準嗎?”
“不知道,出去玩都是我爸訂房的。”
賀沖無語,讓她讓開,自己從車底下鉆出來,去廠房里的水槽那兒,打上洗手液把一手的機油洗干凈,再套上一件上衣。
周茉也跟過去洗手,賀沖低頭看她:“你叫‘周末’?”
“嗯。”
“怎么不叫星期一呢?”
周茉白他一眼:“‘茉莉’的‘茉’。”
賀沖笑笑:“那天回去被罵了嗎?”
不提還罷,一提這個周茉就來氣。那天回家,她被父親周思培罰去畫室里反省,整整十二個小時以后才被放出來。
看她的表情,賀沖心里也有數(shù)了:“以后別輕易替我出頭了,你看,我一點損失沒有,你……”
周茉打斷他:“下回求我我都不幫你了。”
片刻后,周茉看他一眼:“顧阿姨不答應(yīng)合葬,那賀……你媽媽下葬了嗎?”
“沒啊。”賀沖笑著說,“殯儀館有那種小格子,租金只需要八千塊錢,我把骨灰先寄存在那兒了。”
“那不是……”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嘛。”
周茉被他逗笑:“你那天,為什么拿著玫瑰去?”
“沒人規(guī)定參加葬禮一定得帶菊花吧?我媽這人比較虛榮庸俗,所有的花里她就喜歡玫瑰,并且越貴的那種越好。”
他笑得有點吊兒郎當,眼睛卻幽深有神,和他對視的時候,莫名有種靈魂被看透的感覺。就仿佛是那一天雨霧中看見的玫瑰,如火光一般,突然讓她心里升騰起一種自己也道不明的躁動。
“玫瑰花挺襯她的。”
“是嗎……”賀沖笑笑,“你覺得她的名字好聽嗎?”
“好聽啊,賀宓,‘宓妃留枕魏王才’。”
“她自己改的,其實她跟老頭兒——顧洪生——結(jié)婚之前,不叫這個名。”
“那叫什么?”
“賀桂花。”
周茉“撲哧”笑出聲:“你騙我的吧?”
“騙你干什么?”
周茉抬眼去看他,從他臉上沒瞧出多少悲傷的影子。他寧愿不要六千萬的別墅,也要幫賀宓爭取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這樣的人,究竟是傻,還是赤誠呢?
這時,賀沖的手機突然響起來,特大聲的一個響鈴:“日落西山紅霞飛,戰(zhàn)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
賀沖瞧了一眼屏幕,是韓漁打過來的。
韓漁急得好似火燒眉毛:“老賀,你把人小姑娘帶哪兒去了?趕緊給我原封不動地送過來!她家長找來了,說再見不著人就要報警說咱們綁架!”
外面日頭灼烈,周茉這才驚覺居然已快到晌午了。
賀沖的車停在場地正中央,是一輛很舊的吉普車,但收拾得很干凈,車玻璃上連一點灰塵都沒有。
周茉打開副駕駛門,徑直鉆進去往皮椅上一坐,下一秒便“啊”了一聲,一下彈了起來。轉(zhuǎn)頭一看,剛把車鑰匙插進去的賀沖正一臉難以形容地瞧著她。
賀沖幸災(zāi)樂禍:“燙吧?”
“燙。”
“不曉得等我開一會兒空調(diào)了再坐上去啊?”
周茉很委屈,來接送她的家里的車,進去便冬暖夏涼,她從來沒有過這種生活體驗。
兩人站在日頭底下等著車內(nèi)降溫。賀沖看她被太陽曬得快睜不開眼,又細皮嫩肉的,白得發(fā)光,便打開了后座,摸出一把黑色的雨傘遞給她。
周茉這一下倒有些受寵若驚,忙說“謝謝”。
賀沖點了一支煙,手伸進駕駛座內(nèi),感受了一下里面的溫度:“你怎么一個人跑去酒吧喝酒,失戀了?”
沒聽見她吭聲。
賀沖抬眼一瞧,周茉目光低垂,神情低落。
嘿,居然猜對了。
賀沖笑出聲:“感謝我吧,幸虧是我在,不然你昨晚上就兇多吉少了。”
“那不是個清吧嗎?我專門找同學(xué)打聽過了,她說清吧不會有亂七八糟的東西,還說這家酒吧新開張,便宜,地址都是她給我的。”
“你也不怕被人撿尸?”
“‘撿尸’是什么意思?”
賀沖這下真是無言以對了。
周茉有些難為情,小聲解釋:“我是第一次去酒吧。”
賀沖微訝:“二十歲,連酒吧都沒去過?”
周茉卻沒回應(yīng),把傘往下壓了壓,也學(xué)賀沖去試車內(nèi)的溫度:“可以上車了嗎?”
賀沖看她一眼,一把拉開了車門:“上吧。”
車里還有些熱,尤其是皮質(zhì)的座椅,剛挨上去仿佛置身蒸籠。周茉背上登時浮起一層汗,把吹風(fēng)口的方向調(diào)了一下,正對著自己。
賀沖不自覺地瞟一眼,她頭發(fā)已經(jīng)半干了,又長又順,垂在T恤前面,發(fā)尾的水在腰部浸出一攤水漬。他收回目光,滅煙,放手剎,發(fā)動車子。
道路破敗,被超載的大卡車碾出一個一個的坑。沿途皆是不過四層的小樓,遠處的莊稼地綿延起伏,綠浪一層翻過一層。
“這是哪兒?”
“城南,雁南鎮(zhèn)。”
“西城有這樣一個地方嗎?”
對于這位嬌生慣養(yǎng)的富家小姐的言行,賀沖已開始見怪不怪:“你生活的范圍,怕是沒離開過你們周家的大宅子吧。”
本是諷刺,卻聽周茉懨懨地答:“差不多了。”
這時,“日落西山紅霞飛”又響了起來,輪胎顛了一下,賀沖接起電話,沒好氣地說:“又怎么了?”
“沖爺,送回來沒啊?人家真要報警了……”
“我還在雁南,離著有二十公里呢,我給你飛回來嗎?”
韓漁欲哭無淚:“你大侄女在你旁邊吧?你把電話給她,讓她給你大兄弟先通個信啊……”
賀沖把手機遞給周茉:“接電話,跟你爸媽報個平安。”
周茉拿過他的手機,又是結(jié)結(jié)實實地吃了一驚。都2016年了,他還用著非智能的直板機?果然是經(jīng)濟狀況堪憂啊。
“喂……”
唐書蘭一聽見她的聲音,立馬冷聲問道:“周茉,你在哪兒?”
周茉昨晚獨身闖酒吧的瀟灑氣魄立馬消去了大半,有些忐忑地回答:“在路上。”
“跟誰在一起?”
“朋友。”
“哪里認識的朋友?酒吧?”
“不是……”
“周茉,你這樣讓我非常失望。”
周茉訥訥地道了聲“對不起”。
“你到底跟誰在一塊兒?”
賀沖的這臺直板機通話質(zhì)量確實不怎么好,把音量開到最大,即便沒開免提,也能將對面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
聽見唐書蘭的這句質(zhì)問,賀沖笑了笑,心想自己怕是又要得罪人了。
轉(zhuǎn)頭瞧了周茉一眼,她垂著眼,臉都紅了,怕是下一刻就得哭出來。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她抬手便把手機奪過來:“她跟我在一起。”
“你是誰?”
“賀沖。”
那邊驟然提高了音量:“賀沖,你想做什么?顧家六千萬還沒滿足你的胃口?”
“顧家的六千萬和你周家有什么關(guān)系?”
唐書蘭冷聲道:“我警告你,別打周茉的主意,她可是……”
“我能打她什么主意?”
唐書蘭還要理論,賀沖卻一下截斷了她的話:“我沒綁架你閨女,我兄弟也沒有。煩請您二位別在酒吧杵著鬧事,影響我兄弟發(fā)財。人我會給你送回來,已經(jīng)在路上了,急什么。”說完,他當機立斷地掛斷電話。
他又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周茉:“直說我在你身邊不行嗎?撒什么謊啊。”
“你已經(jīng)在顧家樹敵了……”
賀沖愣了一下,卻是笑了笑:“自身難保,還管我樹不樹敵,你怎么這么愛多管閑事?”
“你不也多管閑事。”
賀沖這下被她堵得無話可說,轉(zhuǎn)頭看前面:“坐好,我要加速了。”
賀沖的加速是真的加速,破舊的吉普車在坑坑洼洼的縣道上狂奔,哐哐當當,仿佛車蓋都快要飛出去。
周茉被顛得都快坐不住了,趕緊抓住了車上方的把手:“慢點兒!”
賀沖笑:“慢了他們以為我撕票了。”
一路顛簸,總算把人順利送到了“2046”。
唐書蘭和周思培兩尊門神似的立在酒吧門口,見到從副駕駛座下來的周茉,穿了件又土氣又艷麗的玫紅色T恤,登時臉都綠了,上前便抓住她的手臂,拽到自己身旁。
他們等了一瞬,本以為賀沖也會下車,沒想到車子引擎轟鳴,似是馬上就要離開。
周思培趕緊把人叫住:“賀沖。”
賀沖笑道:“有什么指教?”
“你誘拐我女兒的事……”
“爸,賀沖沒誘拐我,是我……”
唐書蘭使勁將她一扯:“閉嘴!”
賀沖眼看一時走不了,索性點了支煙,抽了一口,笑問:“令千金多大了?誘拐?”
“你與顧家的恩怨,不要牽扯到我周家人的身上……”
“就事論事就這么難?”賀沖打斷他,“你們有錢人是不是有門必修課叫《不講道理》?你自己問問周茉,我誘拐她了嗎?”
唐書蘭:“周茉心思簡單……”
“二十歲不是兩歲,我給兩塊糖她就跟我走了?”
唐書蘭這才把目光轉(zhuǎn)向周茉:“茉茉,你自己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茉悶著頭,只問:“我能回家了嗎?”
僵持半晌,周思培拂袖,慍怒道:“真是越大越不聽話了!”
唐書蘭見周茉還杵在原地不動,將她的手臂一拽:“回家,我們細說。”
煙霧繚繞之中,賀沖瞧著周茉被人拽走。前面兩人腳步飛快,她有點兒跟不上,踉踉蹌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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