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仆婦抱著光頭小姑娘回到大廳時,里正驚的硬生生拔掉了幾根胡須。
“這是怎么回事?頭發(fā)呢?”里正問道。
柳嬌兒乖乖在仆婦懷里坐著,她穿著半新的布鞋,可不能踩在濕地上。
“嬌讓大娘剃了。”柳嬌兒道。
里正眉心擰出皺褶,捫心自問,眼前的小姑娘,和詔令寫的宮女要求,沒有半點干系。
蠟黃的小臉,只剩下毛茬的光禿禿腦袋,這相貌看起來,著實讓人牙疼。
別說是送進京城,怕是連縣令那關篩選都過不了。
“近些日子,家中雜事繁多,沒能顧上你,是我身為里正之過。你父母雙亡,無人依靠,我做主替你選一戶仁善人家如何?”里正自嘲,他真是急慌了神,竟然把個幼童的話當了真。
柳嬌兒拍拍仆婦的手,讓她把自己放下。
“大人是覺得嬌容貌丑陋嗎?”柳嬌兒心里還有點數(shù)。
里正搖搖頭:“你父親相貌堂堂,你又怎會容顏不佳。只是,你年紀尚小,不知道進了宮,生死便不由你了。”
“我如今這般,十有八九也活不長。”柳嬌兒道。
里正伸手比了比她的身高:“不可。”
“大人,豬崽想要養(yǎng)肥,還得多吃。嬌自出生以來,除了今日,從未嘗過飽飯。從縣城到京城,一地一歇,恐怕得走上兩個月的路,足夠嬌養(yǎng)好身子了。”
“若大人擔憂的,是嬌年紀不合要求。嬌記得,詔令上有寫,若有特殊才能者,可破格入選。”
“大人祖孫分離之苦,便是您能忍受。方才那位夫人,能受得了骨肉分離嗎?”
里正內(nèi)心掙扎,名為道德的弦,終于斷裂崩開。
“老夫便養(yǎng)你十日。十日之后,你隨老夫一同去縣里,由縣令大人做主。若是成了,老夫贈你白銀百兩,供你上京路上吃喝從優(yōu)。若是不成,也依舊為你找好養(yǎng)父母,記你這份心意。”
柳嬌兒面上一喜,成了。
“多謝大人,嬌必不負大人所望,也愿大人闔家團圓歡樂。”
“既然在我家住下,你又是村中晚輩,以后跟著寶兒叫我爺爺就是。”里正眉目慈和:“家中可有什么物件離不開身的,我遣仆役替你取來。”
柳嬌兒露齒一笑:“家中唯一值錢的,只有我了。便是再貪心的偷竊者,進了屋里,也只能目不斜視、兩手空空的走。”
里正看著她露出的一排小米牙,白的如同上好的貝殼,跟著臉上掛上輕松的笑意。
籠罩在里正家數(shù)十天的厚重烏云,盡數(shù)散去,破云見日,只剩霞光璀璨。
十日時間一晃而過,吃了睡睡了吃,過上豬崽一般生活的柳嬌兒,身高猛拔了幾寸,兩頰稍稍鼓起,氣色不可同日而語。
除了沒一指甲蓋兒長的頭發(fā),里正拎著的心,現(xiàn)在揣在肚子里定定的。
出發(fā)去縣里的那個早上,里正家餐桌上的飯食,格外豐富。
柳嬌兒吃飽了,還揣上兩個白面素包子,防止在路上餓著。
倒不是吳家舍不得肉,只是葷腥味道重,面選的時候檢查口腔,這點兒錯不能犯。
“嬌兒,時間趕的緊,姨來不及給你做新衣裳,只能把原本給寶兒做的厚衣裳打包上。天氣漸冷,衣服寬大些,你瞅著溫度添衣,別只想著好看。”吳王氏蹲下身,輕聲細語道。
“不論能不能選上,我們?nèi)叶加浿愕亩鳌Vx謝你,謝謝你。”吳王氏抱著柳嬌兒,泣不成聲。
這些天,她看著小姑娘一點點兒長大,乖巧又懂事,心里是即愧疚又不舍。
柳嬌兒安撫的拍拍她的背,小小的手心,軟乎乎的,吳王氏哭的更厲害了。
柳嬌兒無奈的瞥眼望向里正,她實在不擅長安慰人。
“大郎媳婦兒,莫要耽誤時間。村里其他人家的孩子,已經(jīng)在外頭驢車上等著了。”里正眼里也有淚花閃爍。
吳家村一共出了七個女孩兒,小小的孩童,擠在驢車里,神情倉惶,還有著對前路的迷茫。
她們中年紀最小的也有八歲,在農(nóng)戶家是已經(jīng)懂事的年紀了。
柳嬌兒只掃了驢車一眼,就被里正抱著上了前面的馬車。
駕車的馬,是匹老馬,長的干瘦,但跑起來很穩(wěn)。
估算著到縣上的時間,上了車后,柳嬌兒裹著疊在車內(nèi)的被子,歪頭閉眼睡著。
她對幼年的記憶少之又少,沒想到里正一家是難得的善心人。
正是因為他們心軟,她更不愿意與他們多相處。
利益互換的事兒,何必溫情脈脈。
選拔宮女的要求,并沒有多嚴苛。
縣令和隨從過了一眼,點點頭就通過了。
唯獨走到柳嬌兒面前,縣令停住腳步。
“這是你家孫女?”縣令拿著名單,柳嬌兒的名字,赫然列在最后面。
里正苦笑作揖,隱蔽的塞給縣令一個荷包。
“大人,您莫要開玩笑。不過,這孩子在我家中養(yǎng)了些十日,是個機靈懂事的。”里正道。
縣令治下有鄉(xiāng)鎮(zhèn)村落數(shù)個,里正與他相識,但也不過同窗讀書三載。
敲打里正一番后,縣令把荷包往里推了推,便讓府上仆婦將人帶去臨時空出的客棧安置。
為官之道,在于難得糊涂。這種你情我愿的小事,他向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臨別之時,得縣令通融,里正和柳嬌兒在客棧后院碰面。
“此去一行不復返,從此高墻兩相隔。老夫無法助你其他,只能祝你達成所愿。”里正鄭重從袖中拿出一個沉甸甸的荷包。
柳嬌兒抿嘴一笑,眼神狡黠:“姨姨這些天繡了不少荷包吧。”
出一趟門,左一個荷包右一個荷包的,真真是廣袖藏萬物。
里正滿腹愁腸,給打趣的消了一半。
“你啊,古怪精靈的。在家就罷了,在外邊兒切切記得小心謹慎。”里正叮囑道。
“您放寬了心吧,嬌是去尋活路的,不會自找苦吃。時候不早了,您再不回去,我得被人拉著問長問短了。小姑娘家家的,一個個話可真多。”柳嬌兒道。
“渾說什么,你是這里邊兒年紀最小的。”里正沒脾氣的瞪了她一眼,而后道:“珍重!”
柳嬌兒回了一禮,轉(zhuǎn)身走的毫不留戀。
許是里正打點過,沾著點面子情,柳嬌兒分到的是個兩人屋的上房。
同住的小姑娘是隔壁陳家村的,話不多,做事麻利的很。
柳嬌兒放下床簾,將包袱解開,又從里衣掏出一個荷包。連著方才里正臨別前給的,床上竟然有四個荷包。
柳嬌兒跪坐在床上,看著床上散開的厚實衣物,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難得發(fā)虛放空。
吳家人啊,真的是!柳嬌兒將荷包里的東西一個個倒出,攏在一起,整銀子、碎銀子、銅板混在一塊兒,共有一百五十兩之多,夠?qū)こ0傩找患沂杲烙昧恕?
里正家雖富庶,一下子拿出這么多錢,怕是暫時掏空了家當。
回想起來,出門時吳王氏頭上的簪子似乎少了一根,那根蝴蝶銀簪子很是漂亮。
里正回到家后,一家人等在桌前。看著他一個人回來,他們迎了上去,卻沒有一個人說話。
“我做主,給嬌丫頭又添了些銀子。她有大志向,錢通鬼神,雖然不多,至少能讓她少走些彎路,少吃些苦。”里正主動開口道。
里正夫人手里撥著佛珠,聽了連連點頭:“應該的。大郎的書信剛到,信上說若無意外,此次必能中舉,讓家中不用擔心。若不是家中存銀給大郎帶走大半傍身,我們該給嬌丫頭更多些的。”
里正拍拍老妻扶著他胳膊的手:“你別多想,咱們家做的夠多了。以后若是有機會,嬌丫頭能衣錦還鄉(xiāng),咱們再多照應著。若是沒那緣分,至少年年看顧好她父母長輩的墳,紙錢香火不斷。”
吳王氏跟在后頭,手里拿著一張泛黃的舊紙,似是地契。
里正走上前,仔細一看:“嬌丫頭把她家地契留給你了?”
吳王氏點點頭:“公爹您出門后,兒媳收拾嬌兒住的房間時,在她枕頭下發(fā)現(xiàn)的。”
她沒有提,自己給柳嬌兒貼了些私房。
里正重重嘆氣:“她是沒想著回來了。”
里正一家的晚飯,用的味同嚼蠟。年紀小的吳寶兒,還不知道剛來的妹妹再也不會回來,只以為柳嬌兒是去親戚家了,否則有的是哭鬧。
客棧里,柳嬌兒熟練的塞了貫銅錢,讓小二給她打了桶熱水,早早洗干凈準備入睡。
屋里沒有放蠟燭,只有一個油燈,閃閃爍爍的,照不清楚。
“我可以用你的水,洗個澡嗎?”
鼓足勇氣的詢問后,是久久沒有回應的安靜。
就在陳大丫以為她被拒絕時,她聽到:“你若是不嫌棄,就用吧。”
“不嫌棄不嫌棄,妹妹長的好看干凈,用過的水也是干凈的。”陳大丫第一眼見到柳嬌兒時,就覺得這個妹妹真好看。
柳嬌兒輕聲笑笑,這倒是重生以來,頭一回聽到人夸她長的好看。
但不得不說,她喜歡這話,聽了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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