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讓皇上知道，你是個規矩人。天之驕女，跋扈囂張，神采飛揚，討人歡喜。但是，奴仆之女，哪怕是再受寵的奴才，也要知道規矩不可違。皇恩善變，萬事小心。”

        萬姑姑從來沒有把柳嬌兒當個無知的孩子教導，她教她驕縱，也教她懂規矩。

        萬事總有度，過了分寸不好，太過小心也不好。

        柳嬌兒鎖著眉頭，思考一會兒，點點頭：“嬌兒受教了。”

        “再者，人念舊，也愛新鮮。你的心思，姑姑明白。正因為如此，你便不可在殿下的心里，永遠是個孩童模樣。”萬姑姑瞥了眼，柳嬌兒枕邊放著的玲瓏球。

        太子受正統教育長大，德行如玉，絕不會對個孩子有非分之想。

        柳嬌兒嘟起嘴，不樂意的哼了一聲。

        再等她個幾年，誰能不把她當個女子看。真心如止水的，那定然不是個男人。

        柳嬌兒自信滿滿，不想聽萬姑姑澆冷水：“姑姑，別念了。您累了一天，嬌兒給您捶捶背捏捏肩。”

        “我還沒到那把年紀，暫時用不著個生病中的小丫頭伺候我。你好好養病，別再貪涼，我就阿彌陀佛了。”萬姑姑白了她一眼道。

        萬姑姑的風情，是柳嬌兒再修個十年，也學不來的道行。

        柳嬌兒歪纏了萬姑姑一會兒，回到床上繼續躺下。

        “成天躺著，我倒是寧愿起來多練幾個字了。”蓋好被子的柳嬌兒，蔫蔫道。

        “等你病好了，這些天缺的字，本就要補齊。天黑了不許碰書，既然你閑著無聊，白天許你多看幾本書。”萬姑姑道。

        柳嬌兒連忙抓起被子，遮住臉：“聽不見，聽不見。”

        她只是隨口胡亂說幾句，課業無論什么時候，都是越少越好。她骨子里不學無術，懶惰成性，變不成博識好學的人，

        小孩子的身體，比不得成人耐扛。

        不一會兒，均勻的呼吸聲，從被子下傳出來。

        萬姑姑坐在床邊，輕輕的將被子邊從她手里拿出來，重新蓋好。

        白嫩帶粉的臉，肉嘟嘟的鼓著。

        “趁著夏天，人容易胃口不好，嬌兒的點心份量削減些，不能隨著她吃了。”萬姑姑道。

        秀女十三歲可參選，東宮最受寵的周良媛，身姿纖薄，腰肢如細柳。

        再過三個月，柳嬌兒該八歲了。胖鼓鼓的小姑娘，瞧著可愛嬌憨，可也一團孩子氣。

        和禾恭敬的欠身點頭，聽從萬姑姑的吩咐。

        可惜了云長生費心送來的山楂丸，柳嬌兒吃不了幾顆，就要被壓箱底了。

        皇后生辰在即，宮中各處的奴才，忙的腳不沾地，看起來卻有條不紊，忙中有序。

        望著早出晚歸，瘦了一圈的萬姑姑，和禾慶幸不已，還好她只要照看柳嬌兒。

        “和禾姐姐，姑姑還沒有回來？”天黑了許久，柳嬌兒換好了就寢的衣服，還沒有等到萬姑姑回來。

        和禾走到窗邊，支開窗戶，探出身看了眼：“沒有看到有燈光靠近，萬姑姑今兒想必是遇到事情耽擱了。姑娘先睡吧，作業可以留著明兒再一起檢查。”

        “可是，我擔心姑姑啊。姑姑從來沒有這么晚回來。”柳嬌兒擔心道。

        她從沒有感受到父母之愛，萬姑姑面冷卻待她極好。萬姑姑就像一堵堅硬高大的墻，豎立在她面前，為她擋去皇宮里的風槍雨箭。

        “和禾姐姐，你幫我換身能出門衣服，咱們提著燈去接姑姑。”柳嬌兒想到做到。

        和禾來不及攔，柳嬌兒從衣柜里拿出衣服，抱著小跑過來。

        對著柳嬌兒眼巴巴的眼睛，和禾心一軟：“我們不能到萬姑姑當值的地方，會打擾萬姑姑的。”

        “走一段路，在半道上迎姑姑也好。姑姑一個人回來，會很孤單吧。”柳嬌兒道。

        “那行吧，我們就走到游廊前面，到了大宮道就停下來。”和禾不敢肯定，這么晚會不會撞上后妃的轎子，還是避開些為好。

        柳嬌兒乖巧的眨眨眼：“我聽和禾姐姐的。”

        “你就裝乖，哪兒是聽我的，分明是我聽你的吩咐。”和禾道。

        柳嬌兒嘻嘻一笑，展開雙臂，讓和禾幫她換衣服。

        換好衣服，和禾一手提著燈，一手牽著柳嬌兒走出去。

        黑漆漆的路上，樹木草叢在月光下，照出一叢叢黑影。風一吹過去，簌簌的，令人害怕。

        柳嬌兒十分鎮定，她握住和禾的手：“和禾姐姐別怕，有我在呢。”

        和禾警惕的小步走著路，她輕聲道：“我不怕。”

        不怕，聲音還抖著呢。

        柳嬌兒不去戳破，她小手溫暖，貼著和禾走，安靜的給她壯著膽。

        “萬姑姑真厲害啊，每天這么晚一個人回來。”和禾感慨道。

        “所以我們才要來接姑姑啊。”柳嬌兒接道。

        “噓，別說話。前邊燈火通明，應當是貴主兒路過，咱們快些退到路邊避開。”和禾看著遠處一片明亮靠近，急忙拉著柳嬌兒往后退幾步，貼著墻根站著。

        明亮的光源，一點點靠近。

        和禾和柳嬌兒垂著頭站著，燈籠放在腿邊的地上。

        “婉娘，你瞧瞧前面一高一矮兩個宮女里，那個矮個兒的小姑娘，是不是你家的。”皇帝這幾日心情并不好，后宮嬪妃他不愿意去找。

        繞了一圈，他腳步隨心的，去找萬姑姑說話。

        這么一說，時間過的飛快。若不是看著萬姑姑眼下青黑明顯，他恨不得徹夜長談。

        萬姑姑坐在皇帝旁邊，困的眼睛快要睜不開。

        猛然聽到她家小姑娘，萬姑姑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嬌兒？”萬姑姑半確定半不確定的喊道。

        柳嬌兒耳尖一動，掛著笑臉，歡快的跑到路中間，把和禾落在原地。

        “姑姑，是你嗎？”柳嬌兒仰著臉，讓燈光照在自己臉上。

        “皇上，是嬌兒那孩子。”萬姑姑看著柳嬌兒跑來，臉上不自覺露出淡淡笑意。

        皇帝坐在她旁邊，一直看著她，這樣的變化，落在他眼里。

        “停下，讓她過來。”皇帝道。

        “小姑娘，你姑姑在朕這兒，你過來。”皇帝又道。

        柳嬌兒回頭看了眼和禾，和禾打著手勢，讓她快過去，不要耽擱。

        “夜深了，你跑出來是為了什么事？”皇帝等柳嬌兒近前，好奇問道。

        他問完，又側身靠向柳姑姑：“前陣子，你說她病了，是還沒有好？比上一回見她時，瘦了不少。”

        “奴才拜見皇上。回皇上的話，奴才是出門來接姑姑回家的。”柳嬌兒脆生生道，一點兒不怯場。

        皇帝怔然，隨后愉悅的笑出聲。

        “下回不必了。有朕送你姑姑回家，你放心的在家里等。”皇帝道。

        萬姑姑嗔怪的看向皇帝：“皇上，嬌兒是個孩子，說話不注意，您也順著她說？”

        “孩子說的話，才是真心話。瞧你眉眼舒展的，真好。朕以前想過，若是和你能有孩子，子女環繞的感覺，便如同現在。”皇帝放低聲音，小聲在萬姑姑耳邊說道。

        “你固執，不肯當朕后妃中的尋常一個，朕答應你。可是，朕的期待也沒有了。”皇帝不等萬姑姑辯駁，繼續道：“朕只與你私下說說，難道你還信不過朕的人？”

        皇帝身邊的奴才，忠心耿耿，嚴實的密不透風，什么消息都透不出去。

        “皇上什么話都說了，奴婢還能說什么。”萬姑姑道。

        皇帝就喜歡萬姑姑的硬脾氣，他笑的寵愛縱容。

        皇帝和萬姑姑小聲說著話，柳嬌兒有眼色的不去打擾。

        “回去的路還有一節，你上來坐著，朕送你們娘倆兒一起。”皇帝對柳嬌兒招招手道。

        柳嬌兒看著和皇帝坐在一起，幾乎胳膊貼胳膊的萬姑姑，識趣的搖搖頭。

        她又不是三歲孩童，橫插在一對情人中間，像什么話。

        “皇上，奴才有和禾姐姐牽著走回去。您和姑姑都忙了一天，要好好歇著。”柳嬌兒懂事道。

        萬姑姑也道：“皇上，嬌兒再過兩個月，就八歲了，是個大孩子。讓她與您同坐御攆，不合適。”

        皇帝沉默一瞬，抬手比比柳嬌兒的個子。

        “原來不是病瘦了，是抽條長高了。”皇帝道。

        萬姑姑忍俊不禁：“您聲音小些。嬌兒的個子是矮了些。她父母早亡，小時候餓的過了，沒吃過好東西，所以長的顯小。多養一養，就會好的。”

        皇帝不好意思的用食指擦擦鼻頭：“朕明兒遣個太醫去拾翠苑，給你和嬌丫頭都診個脈，調理調理身體。你這陣子因為皇后生辰，忙的臉上肉都沒了，朕瞧著心疼。”

        “好。”萬姑姑回應的捏了捏皇帝的手。

        皇帝特別好哄，萬姑姑只牽了一下他的手，他頓時樂的精神百倍。

        趁著好心情，一會兒回去，他能把御案上堆積的奏折，全部連夜批完。

        最后，柳嬌兒和和禾跟著皇帝的隊伍，走在后面，一同回到拾翠苑。

        和禾一路上，走的更加小心翼翼，偶爾抬頭從后面看到萬姑姑的后腦勺，心中愈發敬佩。

        帝王轎攆，能同乘是多大的榮耀啊。

        她在萬姑姑手下聽從吩咐，是再正確不過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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