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顧臻將預訂的餐廳以及時間通過微信發給周燃。

        晚上要去顧老爺子那兒，她只能定在中午。

        周燃還是很高冷，只回了一個[好]。

        林予微特激動地跑來問顧臻，“周燃怎么說？你倆聊什么了？”

        顧臻翻出聊天記錄給她看，“就一個字，擺明不想多聊天。”

        “人家就是這性格。”林予微靠在辦公桌上，把手機鎖屏給她放回去，“這次可真多虧了你，你說我怎么感謝你才好？”

        “我也沒做什么……”顧臻想起周燃前后態度的反差，內心隱約覺得不安，“怎么他知道我是顧臻就那么好說話了？我都懷疑是不是小時候救過他的命。”

        林予微笑出聲，“這真有可能，你想知道的話，問問他不就好了？”

        顧臻若有所思點頭。

        她不算是一個好奇心重的人，可如果有疑惑解不開，就會覺得別扭。

        中午。

        顧臻提前二十分鐘來到餐廳，周燃竟然已經到了。

        為方便采訪，她訂的是頗有江南氣息的飯店，內有屏風遮擋的隔斷間，隔著菱形木格窺望，他身著白襯衫，坐在中式木椅上，清冷又雅致。

        “周燃……哥？”

        顧臻不確定自己這樣稱呼是否合適，他的年齡應該是比她要大的。

        那一聲叫得余音繞耳，周燃輕揚眉梢，淡聲應下。

        顧臻坐于他對面，將裝有攝像機的背包放到一旁的椅子上。

        注意到她鼻尖上的小汗珠，周燃問她是怎么過來的。

        “公司門口剛好有直達這邊的公交車。”顧臻笑著回答。

        周燃斂眸，遮住翻涌而上的情緒，將菜單遞到她面前。

        “我不太清楚這邊的特色菜，周燃哥你來點吧。”顧臻找了一個很好的理由。

        周燃沒有和她客氣，修長的手指握著筆，“能吃辣嗎？”

        顧臻正襟危坐，“我都可以。”

        “有忌口嗎？”

        “沒有。”

        周燃的唇角似乎若有似無勾了下，“那你挺好養活。”

        顧臻只是一笑，并不想賣慘。

        過慣了窮苦日子，如今吃這些八珍玉食，自是美味的。

        周燃點了有十道，估摸著這些女生可能會喜歡吃。他直接把菜單交給服務員，顧臻也沒去看，直到一道道的菜上桌，才知曉。

        南方的菜量少，每一道都做得極為精致，一看就是非常用心地擺過盤。

        顧臻的面前是一道松鼠桂魚，她不太好意思夾別的菜，便只吃那一道，偶爾寵幸下桂魚旁邊的糯米藕和東坡肉。

        周燃的氣場太強，隔著桌子仍能影響到她，顧臻不太敢和他對視，吃飯是最好的逃避方式。

        小女孩的想法一看就透，周燃按下桌上的隱藏按鈕，桌盤緩緩轉動，他將另一種做法的魚轉到顧臻面前，才按暫停。

        這魚是一種淡水魚的深加工品，用當地名酒加純中藥秘方提煉香料精制而成，完整保留了魚的鮮嫩，名為“醉魚”。

        顧臻以前沒吃過，嘗了口發現味道很獨特，她好奇詢問周燃，“這是怎么做出來的？”

        “云城的梅酒，喝過嗎？”

        顧臻搖頭，“昨天是我第一次來云城。”

        “那你之前在哪里生活？”

        “阮城。”

        顧臻的態度不卑不亢，沒有任何自己來自于五線落后小城市的窘迫。

        周燃很有分寸，沒有追問什么，和顧臻聊起醉魚的做法。

        這頓飯吃得比顧臻想象中要輕松，飯后服務生將桌子收拾干凈，顧臻開始采訪。

        周燃肯露面接受訪問已是難得，沖這一點也能吸引流量，顧臻只準備了兩個簡單的問題，不涉及個人隱私。

        將攝像機調整好角度，顧臻問道：“周燃哥，眾所周知你熱愛挑戰極限運動，那能否講講原因呢？”

        周燃思考一下，“我很享受超越自我的過程，一開始我也會擔心出現意外，后來在一次次嘗試中，勇氣會隨之增加，就不再害怕……”

        顧臻以為周燃會很敷衍地隨便講幾句，卻不想他的態度那么真誠。

        眼前的男人與昨晚囂張得不可一世的他判若兩人。

        訪問結束后，兩人一起走出飯店，顧臻說她要去工作室交攝像機，周燃按了車鑰匙，“我送你。”

        顧臻擔心不順路，就聽周燃說：“我下午沒事，多開一段路沒關系。”

        他無論是談吐還是行事風格都給顧臻特別舒服的感覺，像一位大哥哥。

        而在上車后，周燃也向她證實了這點。

        “我大你三歲，小時候你總跟在我后面喊哥哥，那會兒別人都說你是我的小跟屁蟲。”

        “那我們算是青梅竹馬？”顧臻小心翼翼試探地問。

        “嗯，你繼續拿我當哥哥就好。”周燃手握著方向盤，食指輕輕敲了兩下，語氣半開玩笑般，“如果有人欺負你，就來找我。”

        雖然和他過往的記憶都消失了，但聽到這些話，顧臻感覺十分親切。

        車內的氣氛安靜片刻，顧臻忍不住問：“周燃哥，我媽真的是自殺的嗎？”

        周燃目光一滯，“你在懷疑什么？”

        顧臻搖頭，她只是覺得特別蹊蹺，根據她暗中調查的信息來看，她媽在懷她以前也是知名的舞蹈家，事業心很強，怎會因為丟了女兒就走上絕路？抑郁是難免的，但她不是應該振作起來，努力找回女兒嗎？人死了就什么可能都沒了，她怎么也不該選擇這條路。

        窗外陽光正好，淡金色的微光打在顧臻的側顏，等紅綠燈的空隙，周燃無意一瞥，看到她神色中的迷茫與哀愁。

        “需要我幫忙調查嗎？”他有分寸的低聲詢問。

        顧臻回神，下意識拒絕，“不了……”

        下一秒又補充道：“我只是問問，感覺難以置信。”

        周燃的喉中溢出淡淡一聲，想說什么卻欲言又止。

        車停在工作室的大樓正門外，顧臻推開車門，回過頭說：“周燃哥，謝謝你送我回來。”

        周燃眉梢輕揚，道了再見。

        顧臻朝大樓里走，林予微不知從哪兒竄出來，攔住她的去路。

        靈動的眼睛里，儼然閃爍著八卦的光芒。

        “剛剛我可是看到一輛賓利送你過來的，那是周燃的車吧？”

        顧臻點頭，伸手指戳了下林予微的腦門，“收起你亂七八糟的想法，人家跟我說得很清楚了，我從小跟在他后面喊哥哥，所以他拿我當妹妹一樣看待。”

        “男人這么說，通常都是讓女人放松戒備。”林予微一副很懂的樣子。

        “行了，任務完成了，你趕緊回去剪視頻吧。”顧臻并未把她的玩笑話放心上。

        林予微摟上她的肩膀，“就算他沒那心思，你也可以主動。”

        顧臻按下電梯按鈕，隨性一笑，“我不會追人。”

        “也是，你通常都是被人追的。”林予微若有所思點點頭，認為自己剛剛那話說錯了，“不能有男人讓你破例。”

        顧臻在斐樂這邊待到快天黑才去顧家，顧長明在此前給她打過電話，想派人去接她，顧臻那會兒還不確定自己要忙到幾點，就拒絕了。

        顧家所在的那一帶的別墅區已經非常具有年代感，位于荊山之下，是塊富水寶地。

        出租車開不進別墅區，只能停在一扇鐵柵欄門外，顧臻下車，面對茫茫夜色，實在不知要往哪個方向走，只能給顧老爺子撥了電話，講清她此刻所在的位置。

        顧長明聽她過來，立刻說要安排人過去接她。

        沒過多久，顧臻接到一通陌生號碼的來電，電話里傳出溫潤清雅的男聲，“臻臻，是我。”

        “易君堯？”名字脫口而出。

        “你居然能聽出我的聲音。”易君堯有些意外，聲音里染上幾分愉悅，“我現在在去接你的路上，擔心你會怕黑，所以陪你說說話。”

        顧臻有些奇怪怎么是他來接她，看起來易君堯他家和顧家的關系應該很好。

        而他貼心的舉動也讓顧臻感覺很溫暖，有他陪著聊天，時間流逝得很快。

        “抬頭。”

        忽然手機里響起這一聲，顧臻下意識抬頭往前看，易君堯就站在她三米開外的位置。

        他收起手機，笑著沖她揮揮手。

        路燈如流金如鑠石般的光芒墜入眼中，他如同一陣清風拂面而來。

        “是不是等急了？”易君堯走到顧臻的身邊，“其實我本來是要去接你的，但顧爺爺說你還有事情沒忙完。”

        “嗯，我去我朋友那兒幫忙了。”

        “你在云城還有十分要好的朋友？那以后不用擔心會孤單了。”易君堯有刻意放慢腳步，和顧臻保持相同速度，“不過你無聊的話，來找我玩也可以。”

        “好。”顧臻點下頭，接著問他是做什么的。

        易君堯回答：“我大學畢業后就進我家的公司了，我爸讓我從基層做起，目前我剛剛當上營銷部的總監。”

        一路說著話，不知不覺就來到顧家的別墅門口，易君堯停下，先指了指另一邊緊挨的別墅，“那是我家，有需要幫忙，隨時聯系。”

        難怪關系好，原來離得這么近。

        顧臻向易君堯揮揮手道別，之后進了別墅，院子里種滿了鮮艷的紫羅蘭，她看著那爬滿綠色藤蔓的院墻，忽然找到幾分熟悉感。

        來到正門外，顧臻按響門鈴，來給她開門的是傭人，一看到她就驚喜睜大眼睛，“是大小姐吧？快請進。”

        顧臻絲毫沒有回家的感覺，她好像只是一位客人，并不屬于這里。

        入門，傭人為顧臻找了一雙嶄新的拖鞋，請她換上。

        顧臻剛換好，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臻臻，你終于回來了。”

        轉頭看向對方，那女人穿著華貴的裙子，渾身珠光寶氣，正一臉激動看著她。

        顧臻還未出聲，她便走過來抓起她的手用力握住。

        “那晚慶典，我和你爸都在國外視察，你找回來這事兒，爺爺他想給我們一個驚喜，也沒提前說一聲，等回家才知道，要不我們怎么也該飛回來見你。”

        楚憐秋說得誠懇有力，但她的眼神卻透著一絲陰冷的詭異，仿佛只是機械性地念出臺詞。

        顧臻怎么可能會相信她的說辭，三十周年慶典那么重要的日子，他們會不趕回來參加嗎？根本就是不歡迎她回這個家，故意要給她一個下馬威。

        顧臻粉唇微抿沒出聲，視線里又出現一個中年男人，他望著她，眼睛里滿是歉疚。

        “臻臻，你長大了……”顧衛寧對顧臻的印象還停留在她失蹤以前。

        一晃十幾年過去，她站在他的面前，已經完全沒有小時候的樣子了，他怎么能認得出呢？

        看著顧衛寧漸漸濕潤的眼眶，顧臻只覺得諷刺。

        她實在開不了口叫他一聲“爸爸”，甚至于不知道和他說什么。

        “去客廳坐吧。”顧衛寧抬起手，手背擦下眼角。

        楚憐秋看到，胳膊重重碰下他的，白眼快翻出天際。

        早在顧臻回來之前，她便和顧衛寧講好，對顧臻他們倆只做做表面功夫，應付一下外人，別付出真心實意，不能把給那兩個孩子的愛分給顧臻。

        顧衛寧對她從來都百依百順，當時的他滿口答應，如今見到本人，卻繃不住了。

        恐怕是看著顧臻那張臉回憶起了他的發妻。

        冷著臉走進客廳，楚憐秋坐到顧臻的對過，面上浮現出一抹笑，吩咐傭人快端來她一早準備的果盤和零食。

        “臻臻，這些年你流落在外受苦了。”楚憐秋心疼說著，眼神示意她嘗嘗面前的那盤糕點，“這是用意大利頂尖黑松露做的，你剛吃可能會吃不慣，婧怡最愛吃這個，你倆是親姐妹，口味肯定相似。”

        這一番話說的有八百個心眼。

        既嘲諷她沒吃過好東西，又膈應她有顧婧怡這么個同父異母的姐妹。

        顧臻沒接話，往外看了眼，問：“爺爺呢？”

        “在樓上。”楚憐秋的手指捏著糕點，小口品嘗著，“要不我讓傭人通知他一聲，告訴他你過來了？”

        “還是我上去找他老人家吧。”顧臻緩緩起身，整理下裙擺，“畢竟以后我會經常過來，也該熟悉一下環境。”

        楚憐秋面色微僵，宛如被噎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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