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棠蕎做了一個夢，又是那個夢，好像每一次利用完識海的金色珠子，她就會做這個夢。每一次的夢境大同小異，她根本看不見更多的內容。

        她猛地驚醒，已是全身冷汗。她回想起夢里的場景，好像一切都是那么真實，仿佛是自己親身經歷過的那般。

        愣了片刻，她方下了床來到屋外。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一輪彎月掛在天邊，還能隱約看見幾顆閃爍的星星。

        “辛姑娘。”邵念謹在她身后喊道。

        辛棠蕎回過身，目光落在他包扎著的手臂上，不由自責。

        “你的傷……謝謝你啊，都是為了救我，你才會傷成這樣的。”

        邵念謹笑道：“齊大夫說過幾日就好了，不礙事。”

        “那鬼氣都消除了嗎？”

        邵念謹點了點頭，道：“齊大夫醫術了得，現在除了手被包得像粽子不靈活外，我感覺不到任何不適之處。”

        辛棠蕎這才釋然。

        邵念謹問道：“你餓不餓？我讓廚房給你做些吃的吧？”

        辛棠蕎摸了摸肚子，想到了山珍海味，確實挺有胃口的，便點了點頭，說：“好啊。”

        邵念謹道：“那你先在房里休息片刻，我這就吩咐人去準備。”

        辛棠蕎目送著邵念謹離開。不多時，宿傾又走了過來，臉色很難看，在月光之下看起來十分陰冷，不像是往常他那副溫潤的模樣。

        見著這樣的宿傾，辛棠蕎心頭一顫，這時她才想起，好像自從他們把話說明白之后，她與他就沒有好好地說過話。其實她很能想通，既然對方無意，她總該與他保持距離，否則只會讓自己迷途深陷，無法自拔，也會讓他輕視了自己。

        她沖他笑了笑，以朋友的身份關切地問了句：“你恢復得如何？”

        宿傾直直地盯著她沒有說話，腦子里全是邵念謹舍身救她，以及她與邵念謹那些互動。

        見宿傾不說話，辛棠蕎又道：“你如果還有不舒服的地方，記得找二師父看看，不要逞能。”說罷，她越過宿傾就要離開。

        宿傾的行動遠快于思緒，伸手一把拽住了她。

        辛棠蕎低頭看了一眼他握住自己手腕的手，問：“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需要我去找二師父嗎？”

        宿傾沒有回答，只是用力一拉，將她拽進了自己懷里。這一刻，他臉上的冷漠方才消失，被一種安心和柔和所取代。

        辛棠蕎先是一愣，隨即用力將他推開了。她看著他，半晌沒有說話，最后越過他回到房內，砰地一聲將房門關上了。

        宿傾木訥地站在原地，許久不曾挪動身子。

        ＊

        郁都夕闌宮的地牢之內，邵念真看著逐漸清醒的父親喜極而泣。那日展槊從溺獸那里奪回了邵正的魂魄，回到夕闌宮后，他又將邵正魂魄歸位。

        “爹，爹。”邵念真隔著牢門喊了兩聲。

        邵正緩緩抬起頭，瞧見了自己的閨女，微微露出一個笑容，喊了一聲：“真兒。”

        “爹，您認得我了？”

        邵正點了點頭，又左右看了看鎖住自己的鐵鏈，眼底皆是疑惑之色。

        邵念真解釋道：“爹，沒事的，這鐵鏈是為了將您的魂魄鎖在體內。您丟失的魂魄方歸位兩日，尚且不穩，再過兩日我們就能回去了。”

        邵正似乎想起了許多事，臉上神色十分復雜，最后的記憶定格在跳崖那一刻。

        “這是哪里？”邵正的聲音有些滄桑。

        “郁都。”邵念真如實答道，因為她知道瞞不過父親，也不該瞞他。

        “為何會在郁都？”

        “我們墜崖之際，南祁把我們帶來的。爹爹您放心吧，我一定會帶您出去的。”

        “鬼帝……南祁……”邵正喃喃念著，“為何他要救我們？”

        邵念真不想將與南祁的那些恩怨告訴父親，便撒了個謊，說：“因為他想讓我幫他在人間找一個人，好像是他生前的戀人。”

        “你答應他了？真兒，怎可答應邪祟的要求？”

        “爹爹，您放心吧，我可以確定南祁讓我做的事不是壞事，他只是想找到他喜歡的那個人，也是癡心人一個。我絕對不會為了活命而做違背神使道義的事，請您放心！”

        邵正這才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從地牢出來，邵念真的心情頗為愉悅，她想著去找小葉幫忙弄些人間的食物給父親送過去，這時候卻見漆黑的天邊劃過一道亮光，徑直落在了夕闌宮某處。從方位來看，那是南祁的住處，也是掛著林沛瑤畫像的房間附近。

        難道是南祁回來了？那皆鬼怎么樣了？戰況如何？

        思及此，她就要往南祁所在而去，卻見展槊出現在了她前面。

        “槊王？”邵念真有些驚喜地看著展槊，見他無事，松了口氣。

        展槊朝她笑了笑，說：“你恢復得很不錯。”

        “那你呢？沒有受傷吧？”

        “我無事，謝謝關心。”

        “溺島那邊怎么樣？昆澤呢？”

        “皆鬼被滅，自此歸屬郁都。昆澤受了重傷，與林沛瑤一起逃了。”

        雖然早就想過這樣的結果，但親耳聽展槊這么一說，邵念真還是覺得有些不真實。南祁的力量太可怕，從此五大鬼帝便只剩四大鬼帝，而南祁便是這鬼帝之首，也不知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見邵念真發呆，展槊問道：“你父親如何了？”

        邵念真這才回過神來，說：“他清醒過來了。”

        展槊點了點頭，說：“如此便好，再過兩日，我便送你們離開。”

        “謝謝。”

        目送著展槊離去，邵念真心里真有些五味雜陳。

        這兩日邵正恢復得很快，展槊說明日便可取下他身上的鎖魂鏈，這也就意味著明日她便能帶著父親回到紫秧城。

        自打南祁回來后的兩日，邵念真始終沒有見過他，聽展槊說，他一直把自己關在房內。

        邵念真覺得，縱使以前南祁如何虐待過她，但在溺島時，如果不是他，她與其他人根本沒辦法安然離開昆澤的魔爪，這份情她不說報答，謝謝還是要說一聲的。

        思及此，她往南祁所在而去。

        敲響房門，里面并無動靜，邵念真貼著門聽了片刻，依舊聽不到任何響動。她正疑惑之際，走過來一名鬼丫鬟，對她說：“邵姑娘，鬼帝大人在林姑娘的房間。”

        邵念真這才邁步往林沛瑤畫像所在的房間走去。

        尚未靠近，邵念真便聽見屋內傳來瓷器摔碎的聲音。她快步走過去，敲了敲門，南祁沒有說話，她便徑直推開了房門。

        她看見，南祁癱坐在屏風面前，渾身酒氣，地上酒壇碎了一地，就連林沛瑤的畫像也被他撕碎，撒落一地。

        南祁對邵念真的前來無動于衷，只仰頭又喝了一口酒，衣衫凌亂得根本不像以往那個高高在上陰晴不定的鬼帝。

        “南祁。”邵念真喊了一聲。

        “你來看我笑話？”南祁道。

        “我對別人的私事毫無興趣，來這里只是想對你在溺島的幫助說聲謝謝。”邵念真的語氣有些冷。雖然南祁有恩于她，但她也不可能去同情一個曾經那樣對她的人。

        南祁冷笑一聲，沒有說話。

        邵念真道完謝準備離開，但剛轉身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又回過頭對南祁說：“如果我是你，便不會在此為了一個欺騙過自己的人難過，我會想辦法找到真正的林沛瑤。”

        說罷，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卻是沒有見到南祁那無光的眼神忽然散發光芒，連剛舉起的酒壇都放下了。

        展槊將邵念真父女送回了人間，看著攙扶著父親遠去的姑娘，展槊有些釋然。

        這一世，你應該有屬于自己的快樂，忘卻前塵的痛苦和不幸。

        ＊

        邵正雖安然回到了紫秧城，但他做過的那些事卻并不能因為神志不清魂魄不全而一筆勾銷。他主動前往神使司領罪，最后經商議，又在邵捷的全力維護之下，神使司根據神使律對邵正做出了懲罰。

        神使判決書曰：茲有紫秧城神使司修宗邵正，違背神使律，濫殺無辜，但念其素日行善積德，又因魂魄受損而無意鑄下大錯，免去死刑，廢除修為，永生不得離開紫秧城。

        對于邵正而言，這應該是他最好的歸宿。可是沒過幾年，邵正便一方面因為自己的濫殺無辜而過于自責，另一方面思念亡妻而抑郁成疾，最終英年早逝。

        十月初十，是紫秧城百姓每年都會慶祝的一個節日，謂之十成節，用以慶祝豐收。

        邵念真告訴眾人，在這一日紫秧全城都會舉行十分盛大的慶祝儀式，十分熱鬧。為此，辛棠蕎、齊潯和周雨丞幾個愛湊熱鬧的人當即決定過完這個十成節再離開。

        街道上處處彌漫著節日的氣息，人們笑逐顏開，好似連平時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吵過的隔壁鄰居也覺得和善了許多。

        夜里，整個紫秧燈火通明，人們無心睡眠，皆上街觀看表演，或有舞獅，或有戲曲，或有燈會，不一而足，總之十分熱鬧，甚至讓辛棠蕎和周雨丞直覺穿越回了現代。

        為此，周雨丞還念叨著：“如果小秋秋能看到這景象該多好啊。”

        辛棠蕎朝他遞過去一個白眼，心中腹誹：人家夏之秋說不定此刻就站在高處將一切盡收眼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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