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他才哽咽著說：“都怪我，都怪我！都是我無能，小蓮才會淪落至此，她為了湊錢讓我讀書，甘愿來到水云間賣藝。她雖不是大家閨秀，卻也是小家碧玉，何時做過這等拋頭露面的事啊！”

        辛棠蕎不解道：“既是賣藝，那應該有最基本的人身自由吧？為何你……”

        “小蓮涉世不深，不知人心險惡，被人騙了簽下賣身契。我沒錢替她贖身，只能在她表演的時候偷偷來看她。”曾玉君的痛苦讓在場的人都心生同情，那種癡情，那種無能為力，讓人無法忽視。

        這時候，岳蓮的表演結束，她站在舞臺上優雅地朝觀眾鞠躬，而后便欲退下。

        周雨丞站在船頭，沖著舞臺上大喝一聲：“姑娘且慢！”

        岳蓮聞言，折過身來，一雙柔情似水的媚眼不解地看著周雨丞。

        周雨丞笑著說道：“姑娘琴藝卓絕，在下與幾位友人在此小聚，不知可否邀請姑娘來船上彈奏一曲？”

        這時從臺下走上來一個老媽媽，胭脂將她原本的臉色掩蓋，讓她的臉看起來白得發光。她滿臉堆著笑容，對周雨丞道：“這不是周公子嗎？能得周公子青睞，是蓮兒的福氣，我這就將人給您送過來。”

        “不必勞煩。”辛棠蕎說罷，飛身來到舞臺上，摟著岳蓮又飛回了畫舫之上，惹得其它畫舫上傳來一陣吆喝。

        岳蓮上了畫舫，朝著眾人見了一禮，而后問：“諸位客人想聽什么曲兒呢？”

        近看這岳蓮，雖帶著面紗，但不難看出樣貌清秀不俗，倒也沒有淪落紅塵的胭脂味兒，更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粉蓮，讓人心向往之，我見猶憐。

        周雨丞道：“我們不聽曲兒，只是想讓你見個人。”

        岳蓮有些疑惑，目光明明已經在所有人身上掃過一邊，卻愣是沒有多看早已淚流滿面的曾玉君一眼。

        “小蓮。”

        直到曾玉君顫抖著聲音喚了岳蓮一聲，后者這才看向他，眼底沒有多余的情感，只是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曾玉君似乎被她這種眼神刺激到了，站起身來走到她面前，抓著她的肩膀情緒激動地說：“小蓮，是我啊，我是玉君啊！”

        “還請公子自重！”岳蓮說著就想掙脫，不料曾玉君手勁太大，以至于她根本掙脫不得。

        辛棠蕎看出了事情的不對勁之處，便沖戳了戳周雨丞，后者心領神會，當即過去把曾玉君拉開了。

        “小蓮，你怎能不認我呢？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我沒有照顧好你，你能不能別裝作不認識我？”即便被周雨丞拉著，曾玉君依舊控制不住地想去接近岳蓮，后者被嚇得退了好幾步，求助似地看著其他人。

        辛棠蕎和邵念真這時起身走到岳蓮身邊，女子之間總能有所慰藉。

        周雨丞拉住曾玉君安慰道：“曾公子，你先別激動，這當中應該有什么誤會，我們先聽岳姑娘如何說吧！”

        曾玉君這才稍稍穩定了情緒，語氣盡量平緩地問岳蓮：“小蓮，到底發生了什么？是不是他們對你做了什么？”

        岳蓮看了看身邊的兩名女子，得到她們的點頭首肯后，這才放心地說：“這位公子，我是真的不認識你。”

        “你說你不認識我，那你是否叫岳蓮，又是否是江州人氏？”

        “我是這水云間的歌伎，你說這些我的客人們都清楚，公子知曉也不能說明什么啊！”

        “不，小蓮，你把面紗取下來，讓我看看你好嗎？”曾玉君說著便朝岳蓮伸手，雖然他根本碰不到她，卻還是將她嚇得后退了兩步。

        岳蓮的這一行為似乎刺激到了曾玉君，他蹲了下去掩面痛哭，根本顧及不了什么男兒有淚不輕彈之說。

        岳蓮想來著實被嚇著了，死死抱著琵琶躲在辛棠蕎和邵念真身后大氣都不敢出。辛棠蕎回頭看了她一眼，而后說：“個中緣由復雜，今日便到此吧，我把岳姑娘送回去。”

        一聽到辛棠蕎要送走岳蓮，曾玉君情緒更崩潰了，他忽然站起身往岳蓮所在方向沖，那瘋狂的模樣就像是見到了紅布的公牛，讓一時不察的周雨丞也沒能拉住他。

        可下一刻，曾玉君不動了，痛苦猙獰的表情還僵在臉上。

        溯源望去，師陌面不改色地收回了手，靜靜站在一旁。

        辛棠蕎這才轉身對岳蓮說：“岳姑娘，抱歉讓你受驚了。”

        岳蓮驚魂甫定，盡量保持鎮靜地說：“無妨。”

        辛棠蕎問：“你當真不認識他？”

        岳蓮搖了搖頭。

        “算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而后，辛棠蕎將岳蓮又帶回了水云間，給了那老媽媽一些錢后，又折返回到畫舫上。

        此刻曾玉君的定身術已經被解開，岳蓮的離開讓他痛苦不已。一個感情真摯，一個陌生如斯，誰也不像那個說謊者。

        齊潯提問道：“會不會是誰將岳蓮的記憶封印了啊？”

        宿傾道：“誰又會沒事去封印一個歌伎的記憶呢？”

        周雨丞道：“可能是她見到了什么不該見的事情，所以被人封印了記憶啊！”

        夏之秋這時幽幽道：“若果真如此，對方會直接殺了她。”

        周雨丞一想也是這么一回事，但轉念一想，他又看著夏之秋，捏了捏他的臉，說：“小秋秋，你這思想很危險啊，怎么就想著打打殺殺？”

        夏之秋訕訕一笑，垂下頭不說話了。

        如此一來，所有目光皆落在了曾玉君身上。卻見他忽然跪了下來，說：“小生若有半句虛言，必將不得好死，小蓮身上一定發生了不好的事，懇求諸位神使替我們做主！”

        周雨丞上前去將他扶了起來，承諾道：“此事既然被我們撞見了，便不會坐視不理。天色也不早了，曾兄你且回去，如果有事，可去周府找我。”

        畫舫靠岸后，曾玉君千恩萬謝地離開了。

        發生了這樣的事，一行人也沒心思繼續飲酒作樂，便干脆都回去了。

        臨行前，周雨丞有些不滿地說：“無言兄，你能不能在花榭給我和小秋秋也騰兩間房出來？你們都聚在一起，我和小秋秋在城內很孤單啊！”

        師陌淡淡道：“沒房間了。”

        “沒房間沒關系啊，我明日就派人來多造幾間！”說罷，也不等師陌同意，周雨丞便攬著夏之秋的肩膀樂呵呵地走了。

        是夜，月朗星稀，宿傾房內飛出一道紅光，最后落在了小河邊。那里早已等著一個倩影，那身裝扮不是岳蓮又是何人？

        宿傾于她身前現身，岳蓮當即準備叩拜，口中才說出“參見”二字，便被宿傾打斷了。

        “不必了，一切從簡。”

        岳蓮收回卡在喉嚨的話，站直了身子，低垂著頭等候宿傾指示，嘴角卻有一種難以掩飾的欣喜之色。

        “你為何會在此？”宿傾問。

        岳蓮恭敬地答道：“回稟公子，先前神使殿祭天之際，天現異象，事發于北，屬下有責任查探清楚。”

        “我出來之事不可外傳，你且先回去罷。”

        “屬下懇求公子讓我留下！”

        宿傾有些不耐，冷冷看了她一眼，后者忙跪下，說：“屬下出自華遙，對此情況十分了解，倘若有能幫得上公子的地方，必定竭盡全力！”

        宿傾似有動搖，岳蓮便又道：“屬下絕不會給公子添麻煩，也絕不會暴露行蹤，屬下只是想為公子分憂。”

        宿傾沉吟片刻，方道：“也罷，你既已來，便暫且留下罷。”

        岳蓮一聽，喜不勝收，連忙謝恩。

        宿傾又想起什么，便問：“岳蓮呢？”

        “回公子，真正的岳蓮已經死了。我遇上她時她正被人追殺，我雖是將她救下，她卻也僅剩一息，臨終前告訴屬下一些事，便含恨去了。”

        宿傾點了點頭，不再多問，消失于原地。

        到了翌日，周雨丞還真領著人來到花榭，運來工具木材，準備擴張花榭領地。

        原本住在花榭的人瞠目結舌地站在院內，看著周雨丞指揮，就連師陌一向平靜的臉上也難得露出詫異之色。

        “這個花孔雀，我以為他開玩笑的。”辛棠蕎道。

        夏之秋則道：“昨晚回去后，雨丞便找了人來商議改造一事。”

        “說風就是雨，你管管他好不好？”辛棠蕎對夏之秋說。

        夏之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轉而對師陌說：“師大哥，糟蹋了你的花榭，對不起啊。”

        師陌不語，只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夏之秋，便折身離開了。他大抵是覺得施工現場太嘈雜，所以索性找個安靜的地方自己待著。

        待周雨丞安排好之后，這才興沖沖地走過來，手上還拿著一張“工程圖”。

        “你們看，我打算在這片空地再建數間房，順便把原來的房間修葺一下。除此之外，我還要在屋后的池塘上修建一座小亭，等夏天荷花盛開之際，我們在水上飲酒賞月，豈不美哉！”

        辛棠蕎沒仔細聽周雨丞的藍圖，只問：“你就告訴我多久能完工？”

        周雨丞拍著胸脯承諾道：“最多一周，相信我。他們有錢拿，活兒干得快！”

        辛棠蕎嗤之以鼻，齊潯卻問道：“一周是多久？”

        “呃……七天，七天時間足夠了。”周雨丞解釋道。

        “一周……唔，這是哪里的計時說法？為何聞所未聞？”齊潯追問。

        辛棠蕎白了一眼周雨丞，說：“這是我們老家那種小地方的說法，土話而已。”

        齊潯倒也沒再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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