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商隱回來后,發現傅聿閣也被綁了,忐忑不安地去找羅副官要人。
羅副官長得端端正正,性格一本正經,是個鐵面無私的小伙子,果斷拒絕了他。
商隱急了:“我可以作證,他跟這事兒絕對沒關系!”
“對不起,少爺,這個可能需要軍座去判斷。”
商隱蹙著眉,可憐兮兮地請求:“羅副官,景沅哥,求求你放他一馬吧。舅舅要是追究起來,你就說人是我……”
不等他把話說完,羅副官突然嗷一嗓子,大聲呵斥著一個路過的衛兵,咋咋乎乎指揮著衛隊跑了——他自忖定力有限,可不能讓商二爺這張臉擾亂了心智。
商隱心亂如麻,舅舅估計正在氣頭上,他不敢去找他要人。今晚又是大哥的新婚之夜,不知道槍聲有沒有嚇到杜老師。杜老師,哎!一想起她,頭就更痛了。
商隱眼見現下救不了傅聿閣,飛奔過去,附在他耳邊交代:“你先委屈一下,等舅舅氣消了,我求他放了你,你要乖,不要跟他們硬來!”
傅聿閣紅著眼睛,迷迷瞪瞪地點了點頭。
商隱轉而奔向客廳,果然爹娘和舅舅都在。地上殘留著處理傷口的血跡,醫生仆人衛兵們亂哄哄忙活一陣,剛剛散去,商潛便拉著新娘子火急火燎地來了。
行過禮,商潛見到薛宗耀胳膊上新換的紗布,恨聲道:“這個膽大包天的戲子,竟然敢刺傷舅舅,我非宰了他不可!”他拉著新娘子坐下,“我倆正在聊天,聽到槍聲,以為又是放鞭炮呢,沒想到發生這么大的事兒……舅舅,您的傷無礙吧?”
薛宗耀擺擺手:“不過是擦傷,無礙。”
商夫人見兒媳婦小臉煞白,問:“婧宜,你怎么樣,沒嚇著吧?”聞言,商老爺也如夢初醒地附和:“是呀丫頭,沒嚇著你吧?”
杜婧宜搖了搖頭,低眉順眼地回話:“謝謝爹娘關心,我沒事,只要舅舅安好,我和行易就放心了。”
說到“我和行易”的時候,她柔情無限地看了商潛一眼。
自打她被人牽著手走進客廳,商隱的目光就沒從她身上移開過,她這一眼,商潛沒什么感覺,倒把個小叔子看得氣血上涌,不知不覺地揪緊了心。
商隱心中翻江涌浪,于他而言,難的不止是向舅舅求情,更是不敢讓父母知道自己為一個戲子求情。并且,就在今日,他最敬仰最愛慕的英文老師,竟然嫁進了自己家門,做了自己的嫂子!他只恨不能一頭撞死。
大哥有什么好?不過是模樣長得俊一點,英文說得好一點,做事羅曼蒂克了一點,世間好男兒多得是,杜老師怎么偏偏就看上了他?
——有這些還不夠嗎?多年以后的一天,傅聿閣叼著煙,似笑非笑地問他。
商潛回國不久后的一天,在商隱學校門口偶遇了一個穿陰丹士林旗袍的美麗女子。
她笑靨如花,懷捧一本教案,在一群少年的簇擁下,有說有笑地朝他的方向走來。
商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心突然被撞開一個口子,一粒種子落下,迅速萌芽,生長,蔓延,直到藤蔓爬滿了他每一根神經——他知道自己中了她的毒。
可惡,又是這種感覺,他再清楚不過,人們管這叫一見鐘情。
商潛向弟弟打聽得知,她叫杜婧宜,今年剛從師范學校畢業,是商隱所在班級的英文老師。
接下來,便到了今天的局面。商隱礙于情面問候了兄嫂,趁著無人注意,落寞地回到自己房間,舔舐傷口。
午夜,商宅已沉睡在夜色中,唯有薛宗耀書案前的一盞臺燈,散發著暖黃的柔光。光朦朦的,帶了點醉意。
傷口開始火辣辣地疼,薛宗耀無法入睡。既然他睡不著,那么讓他失眠的人就要倒霉。
此刻,他盯著地磚上那一抹慘淡月光似的身影,目光從那人被汗水潤濕的發梢,勾勒至白皙勻稱的腳踝,再到□□帶血的腳尖。那人的手被鐐銬綁住,壓在身下,臉貼著冰冷的地磚,雙眼緊閉,艱難地呼吸。從他喘氣的聲音中,薛宗耀能聽出他此刻正在承受的痛楚。
是葉青闌。人已被例行拷問過了,羅副官按長官的意思,變著法動了幾樣私刑,折磨得他只剩半條命,結果卻一無所獲。
羅副官正打算把人送到京師警察廳去接著問,長官突然發話,于是半死不活的葉青闌被帶到這里。
是個標準的戲子。為了讓他露出廬山真面目,油彩被洗去。那一張臉,似乎天生就該在戲臺上顛倒眾生。除了額頭的傷,臉上沒掛彩,可是,他明明看起來很痛苦。
薛宗耀漫不經心地掀開他腰間衣角,目光所及之處,竟已無一處正常的皮肉。他不得不感嘆羅副官的手段,讓人明明受盡了折磨,衣服一搭,卻又不顯山不露水。
薛宗耀慢條斯理地問:“葉老板,現在感覺怎樣?”
現在的葉青闌不僅無法殺他,連說話也困難了,這副模樣讓他不禁聯想到一只瀕死的白孔雀,真是我見猶憐。
葉青闌依舊緊閉著眼睛,他不答,薛宗耀也不惱。
“你是受誰指使,說了,我可以給你個痛快。”
葉青闌氣若游絲:“說過了……沒人指使。”
“跟你來的那些人,你不想他們為你陪葬吧?”薛宗耀頓了頓,不緊不慢地說,“聽說下月初三是邢班主的五十大壽,有你這樣的好徒弟,他老人家能不能等到那天,可不好說。”
葉青闌昏沉中突然來了精神,激動地抬起頭:“不關他的事,要殺要剮都隨你,放了他們!”
“葉老板,邢老班主對你有恩,我知道你的心情,但你萬不該做這等傻事。”
畢竟受了重傷,葉青闌一時的激動也只能挺住片刻,頃刻又倒下去。半晌,他開了口,話里終于帶著哀求的意思:“我殺你,是為了……為了給蔡沁衡報仇,求你……不要牽連其他人。”
聽見這個名字,薛宗耀心中一凜,不由得重新審視了眼前的人。
葉青闌口中這人,他可不陌生——蔡沁衡,本名蔡淳,護國戰爭中蔡鍔將軍麾下護國軍第四軍司令,一個響當當的人物。
薛宗耀與他是天津講武堂的同學,私下有些交情,但交情再好,敵不過立場不同。既然立場不同,又奉了袁世凱的手令,薛宗耀只能大義滅親,設局誘殺了他。
從軍十余年,薛宗耀在戰場上摸爬滾打,在官場中爾虞我詐,什么樣的場面沒有見過,什么樣的人沒有殺過?本應該心如止水,但唯獨對于蔡淳,薛宗耀始終無法坦然面對自己所做的事。
只是沒想到今日來為蔡淳復仇的,竟是一個戲子。
薛宗耀感慨萬端,暗中揣度他們之間的關系。都說□□無情,戲子無義,究竟是什么樣的交情,可以讓一個戲子豁出性命為蔡淳報仇?
他承認從這一刻起,他對這個危險的家伙有點刮目相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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