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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51章


四月的熏風帶著嫩草的清新氣息,吹得人飄飄欲醉。

        但江欲行無心欣賞這爛漫春光,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如何把城門攻開,活捉謝至柔,救出言璧城。這春風漫卷,燕語呢喃,對他而言,全是扯淡。

        他的軍營安扎在離鈞涼城不遠的樹林里。

        鈞涼城是謝至柔的龍興之地,江欲行一路追擊到此,人疲馬乏。面對幾十米寬的護城河——謝督軍耗費三年人工,從灤河引水而成,以及鐵桶一般高不可攀的城墻,他只能望洋興嘆。

        謝至柔在此處主政多年,城防工事修得固若金湯,江欲行多次派兵渡河,均被城上疾風驟雨般的火力逼退。待用火炮轟擊城門,沒想到巨響之后,塵埃落定,城門竟巋然不動,讓人驚詫莫名。

        謝至柔回到家,大門一關,任憑江欲行縱容部下在城外日爹搗娘地大罵,他一概裝聾作啞。

        謝督軍看望了病殃殃的穆鳳晚,臨幸了如花似玉的二姨太,檢視了熱河兵工廠送來的□□和彈藥,聽取了熱察留守軍官的工作匯報。

        他很滿意,這一場仗從冬天打到春天,他已經過夠了戰場上三饑兩飽顛沛流離的苦日子,他贏過也輸過,殺過人也差點被人殺,現在終于全須全尾地回來了,他一時半會不想再與江欲行正面交鋒。

        反正自己已經到家了,不戰不和不聞不問,就這么耗著,看誰耗得過誰。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他相信只要糧草耗盡,江欲行便會不戰自退。

        一日,謝至柔靠在督軍署大院的躺椅上曬太陽。

        他仰頭閉上眼睛,眼前一片金紅色的光芒。初春的陽光溫柔地沐浴著他,熱烘烘,暖洋洋,他感覺自己像一捧棉花,整個人吸飽了熱量,變得蓬松輕飄起來了。

        突然,眼前一暗,他猛然睜開眼睛,正對上王旅長那張被陽光鑲了金邊的闊臉。

        王旅長后退兩步,讓陽光重新灑滿謝督軍的頭臉。他的臉上掛著憨笑:“卑職看看督軍是不是睡著了,嘿嘿。”

        謝至柔重新閉上眼睛,掩飾住被人攪了興致的不悅,輕聲問:“什么事?”

        “督軍,咱回來半個多月了,您看……江欲行那個相好,還在牢里關著呢……您還記得他吧?”王旅長哈著腰搓著手,小心翼翼地問。

        “記得,怎么了?”

        “督軍打算怎么處置他?”

        謝至柔實話實說:“沒想好。”

        王旅長盯著謝至柔青薄眼皮下不時滾動的眼球,和他根根粗壯油亮的睫毛。陽光下的謝至柔,漶漫在寬松的白綢長衫中,白得似乎要化成一團霧。

        王旅長咽了口唾沫,腆著臉請求:“要不……要不督軍把他賞給卑職吧?”

        “哦?”謝至柔瞇縫著眼睛,瞥了他一眼,嘴角露出嘲諷的笑意,“原來你好這個,以前怎么沒看出來。”

        王旅長恭謹地站在謝至柔面前,任嘲任罵。他來提這個要求,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的,因為人人都知道,督軍最不待見的就是男人之間這種事。

        他仍記得督軍初次看到言璧城時,臉上的鄙夷神情。他知道,當時謝督軍嘴上雖然什么也沒說,但心里一定在痛心疾首:“一個儀表堂堂的好男兒,怎么就肯在別的男人下面雌伏,真是敗類!”

        謝至柔發完感慨后便什么也不說了,閉目享受著日光浴,把王旅長晾在原地,足有半個小時。

        王旅長垂首而立,陽光平等地照著他和謝督軍。鮮有這樣的時刻,他可以肆無忌憚地欣賞著督軍的美貌。他盯著謝至柔缺了一角的左耳,心里埋怨老天爺真是不公平——自己從二十二歲跟隨謝至柔,如今八年過去,風吹雨打,歲月滄桑,自己瞅著都能當謝督軍的爹,而謝督軍年近四十的人,竟然還生得這樣一副清白少年的模樣。甚至連缺了一角的耳朵看著都是那么的活潑有趣。

        王旅長默默點評道,長成這樣就該去給英雄豪杰暖床,偏偏自己做成了英雄豪杰,真是老天無眼。

        謝至柔挑起眼皮,黑眼珠藏在睫毛的陰影里,射出兩道警惕的光:“你看什么?”

        殘耳是謝督軍的奇恥大辱,他最忌諱別人盯著他的耳朵看,偏偏耳朵又不能被藏起來,所以他對外界的關注十分敏感。

        王旅長歪著頭,兩只眼眶烏青,生無可戀地說:“看督軍什么時候能大發慈悲,滿足卑職的心愿,讓卑職能睡個踏實覺。”

        陽光把謝至柔照舒坦了,他伸個懶腰,歪著頭問:“你喜歡上他了?”

        王旅長又糙又厚的銅色臉皮顏色不改,壓低聲音道:“督軍,卑職實話實講,那小子是卑職抓回來的,本來以為抓回來就完事兒了,但是吧,就是奇了怪了,卑職天天一閉上眼睛就是他,看見他拿著槍,不是要崩了自個兒,就是要崩了我,好幾回給我夢里一槍崩醒了,簡直陰魂不散吶!我尋思這小子有點邪門,我給他整家去,找個道士做做法,興許能睡個安穩覺。”

        多么拙劣的說辭,謝至柔心中冷笑,嘴上挖苦道:“王道長怕是要親自為他設壇做法?”

        王旅長還沒來得及接話,謝至柔擺擺手:“罷了,看在你跟隨本督多年,準了。只一點,沒我的命令,他不能死。”

        王旅長大喜過望,千恩萬謝,立刻身體站得溜直,向謝至柔敬了個非常標準的軍禮,然后哼著小曲走了。

        謝至柔冷眼看著他的背影遠去,輕聲嘆了口氣,突然很想嗑瓜子。

        當晚,瘦脫了相的言璧城被人用轎子從鈞涼城監獄抬回了王旅長私宅。

        王旅長掀開轎簾一瞅,手下抬回來一個臟不拉嘰的丑八怪,他以為副官認錯了人,驚愕地問:“你確定這是言璧城?”

        副官點點頭,王旅長猶自摸著下巴念叨:“不像啊,跟第一回見過的不一樣啊……”

        “廢什么話!找水洗把臉不就知道了!”泥殼里的言璧城開了腔。

        “沒錯沒錯,就是他,這暴脾氣,沒誰了。”王旅長喜笑顏開,指揮副官,“給他打水洗澡,拿身干凈衣裳。”

        洗完澡的言璧城又變回了人形,像個干凈漂亮的少爺。王旅長坐在炕桌這頭,言璧城坐在那頭,王旅長自我介紹:“言大夫,在下王競雄,中央陸軍第十二混成旅旅長。”

        “王旅長,你找我來有什么事?”

        “我有病,只有你能治。”

        “什么病?”

        王旅長戳戳腦瓜子說:“你擱這兒待著不走,天天拿槍指著我,我天天做噩夢,你看咋能給治。”

        言璧城斜眼瞧他:“初次相見時,王旅長威風八面,沒想到竟有夢魘之癥?”

        王旅長一臉真誠:“懇請嚴大夫賜教。”

        “依我看,只消一顆槍子兒就解決了。”言璧城不懷好意地笑著,沖自己比劃了個開槍的手勢。

        王旅長愣了一下,不言不語地起身,走到他面前。他的目光從下到上,從裸露的腳踝,到修長的雙腿,到雪白的脖頸,再到黝黑的臉頰,打量著他。

        他的眼睛里燒著火,像要把言璧城盯出個洞來,方才憨厚誠懇的表情像被烈火燎過的草紙,驟然只剩閃動著邪惡金線的一片灰燼。

        “真像,就是黑了點。”

        突然,他餓虎撲食般,猛地將言璧城撲倒,長滿槍繭的手摸索著就去撕扯言璧城的褲帶。

        來之前,言璧城就是死也想不到會碰上這種事。猝不及防,后腦勺磕到硬土炕上,磕得他眼冒金星,等他回過神來,自己已經暴露在王競雄的面前。

        他拼盡全力掐住王競雄的脖子,在慌亂中搜尋四周,竟無一件趁手的工具可以用來敲破這個禽獸的頭。王競雄力大如牛,雙手捏住他的腕子反壓在頭頂,屈膝壓制住他亂踢亂蹬的雙腿,便把個白生生的言璧城擺成了案板上的一條魚。

        言璧城談不上絕望,但是閉上了眼睛。他后悔在與江欲行的對戰中沒有用盡全力,要不然靠著與江欲行無數次床上的搏擊訓練,他怎么也能撐到逃出這間屋子。

        王競雄盡情享用言璧城的時候,江欲行正在營房的行軍床上烙餅。

        從白天開始,他就莫名地心煩意亂,心里貓抓貓撓,翻來覆去無法入睡。鈞涼城久攻不下,言璧城生死未卜,他的一顆心在溫油里煎,文火里燒。他不知道,謝至柔在練他,耗他,磨他,要把他銳利得直指云霄的驕矜之心,磨成漠漠無盡的麻木和認命。

        直到午夜,王競雄才大汗涔涔地從言璧城身上下來。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昏迷過去的言璧城,伸手揩了一把言璧城嘴角的血跡,心道:“竟能忍住一聲不吭,是條漢子。”

        他觀察著言璧城身上的狼藉,突然想起了初見時他褲子上的血跡,惡作劇地在他的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

        盯著五個迅速腫起的指印,王競雄心想,今夜終于可以睡個好覺了。

        江欲行睜眼盯著帳篷頂,直到后半夜,眼前晃來晃去全是言璧城的臉。他起身走出營帳,夜涼如水,抬頭見斑駁樹梢后銀漢迢迢,流星斷續劃過,心中一片凄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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