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謝至柔這個人,從來沒有選擇恐懼癥。對他而言,可做可不做的事,他選擇做,可殺可不殺的人,他選擇殺。多年前他在九峰嶺做過這樣一個痛快的抉擇,而這一次,很不幸,言璧城變成了這個可殺可不殺的倒霉蛋。
謝至柔站在鈞涼城的最高處,極目遠眺,這里遠超出江欲行部隊的最遠射程,他可以肆無忌憚地飽覽塞上春光。
他的目光追隨著天空翱翔的雄鷹,落在了西北方向,那條隱約可見漠漠黃沙的地平線上。
他得到情報,薛宗耀復任直隸督軍后,迅速抽調張鹿芝第九師及兩個混成旅北上增援江欲行。他冷笑一聲,鈞涼城久攻不下,看來薛宗耀坐不住了。
兩個老冤家彼此心照不宣,察哈爾的后顧之憂沒有解決,薛宗耀即使打進了山西,也難逃謝至柔黃雀在后,狠狠咬他一口。
薛靖淮在庫倫的日子還算過得去,脫離了薛宗耀的支配,除了楚皓珍之外,再沒人敢給這位年輕的司令兼籌邊使添堵,連從前趾高氣昂的蒙古王公,在威風凜凜的邊防軍面前也矮了半截。只是他克制不住相思之苦,總不切實際地幻想,此時若能擁葉老板在懷,人生夫復何求?
一隊騎兵幽靈般踏上了他的領地。
司令的腦子縱然偶爾是擺設,但邊防軍防線不是。這隊將近兩千人的哥薩克騎兵,個個人高馬大,裝備精良,遠看宛若一條強壯的蜈蚣,在碧綠的草原上蜿蜒爬行,爬著爬著,一不小心爬進了邊防軍的火力網。
戰斗發生在如鐵的黎明。短暫的遭遇戰后,騎兵團折了幾十人馬,邊防軍幾乎無傷亡,騎兵團團長葉廖馬見寡不敵眾,主動要求覲見邊防軍最高指揮。
公署距離騎兵團企圖偷越的防線少說也有兩百公里,兩天后的清晨,薛靖淮正鎖著門呼呼大睡,被林副官拍門叫醒,帶到葉廖馬面前。
盡管事先已有通報,但當薛靖淮睡眼惺忪地看著這個英俊的老毛子時,也有恍惚間一覺穿越了國境線的錯覺。
高鼻子綠眼睛的葉廖馬團長會說中文:“司令先生,我們可能有點誤會。”
薛靖淮道:“我都不認識你,跟你有什么誤會?”
林副官趴在耳邊說了幾句,薛靖淮眼珠一轉,補充道:“你未經允許踏上我中華民國的領土,挨打是天經地義的,有什么誤會?”
“司令先生,我們不是侵略者,我們是中國軍人的朋友。”
“扯淡,你叫什么名字?你們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說不出來別怪我不客氣。”
薛靖淮黑著兩只眼圈,不耐煩地揮揮手。他昨晚被楚皓珍按在床上差點親禿嚕皮,心里正煩著呢,心說身懷六甲的老娘們兒我不敢打,不知死活的老毛子還是打得動的,要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今天就讓你們好看。
老毛子哪里知道薛司令的煩心事,態度謙卑地答:“尊敬的司令先生,我叫葉廖馬,我們是護商的,一支部隊。”
既然也姓葉,那就是一家人咯,薛靖淮饒有興趣地問:“原來老毛子也走鏢,這一趟去何處發財呢?”
“陜西岳將軍有一批貨物要銷往伊爾庫茨克,我們受托來接貨。”
“陜西……”薛靖淮仔細回想,“你說的是岳修?”
“是的是的,司令先生真是無所不知。”葉廖馬豎起大拇指,恰到好處地拍著薛司令的馬屁。
“岳修賣的什么,軍火還是大煙?”薛靖淮本是隨口瞎扯,跟橫山君的合伙生意做多了,他本能地覺得沒有什么貨比這兩樣東西更值得出動軍隊護送,當然,除了葉青闌那貨。
可惜兩樣都不是,但葉廖馬也想不出別的,他不懂中國的人情世故,只覺著不能一下抖露出雇主的秘密,顯得太沒操守,所以垂下頭緘口不言。
薛靖淮一拍桌子:“本司令問你話,你有資格沉默嗎?”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將謙卑偽裝到底的葉廖馬團長,犯了個后悔莫及的錯誤。他求知若渴地問:“司令先生,什么是大煙?”
“那你就是幫岳修倒/賣軍/火嘍?”
可憐的葉團長還來不及被薛靖淮的邏輯震驚,就聽到這個司令大聲命令部下:“來人,傳令下去,把他們身上的武器都給我下了,全部充公!到了陜西讓岳修重新配,反正他不缺這個。還他媽跟老毛子做起生意來了,真是豈有此理!”
薛靖淮說完抽身便走,猶如一陣疾風刮回了他的大銅床。
葉廖馬全團上下的步/槍軍/刀手榴彈,被邊防軍刮了個干干凈凈,不過好在薛司令手下留情,大手一揮放他們繼續南行。
被繳了械的騎兵團,就像威風八面的螳螂折了鐮刀,立刻變成了垂頭喪氣的竹節蟲,在裹挾著沙塵的北風中艱難前行。
謝督軍早已放出風去,七天后在城樓上槍斃江團的最后一個俘虜。想起自己在山西被江欲行痛打落水狗的狼狽經歷,他就恨得眼冒綠光,他就是要讓江欲行眼睜睜看著小情人死在面前。
謝督軍親自監工,把本已經鐵桶一般的城防工事進行新一輪的改造,內墻上遍布隱蔽的火力點,內墻外環抱著一圈被炮火炸成斷壁殘垣的土圍子,要修復不太容易,便做成機槍掩體,堆滿拒馬、沙袋和鐵蒺藜。
謝督軍玉樹臨風地站在城樓上,對著兩邊炮臺各三門克虜伯火炮,左顧右盼,暢想著它們比翼齊飛的場景。
“砰!砰!砰!”
他忍不住輕聲重復了腦海里的聲音,似乎已經看到敵軍被炮火炸成齏粉的鬼樣子。
謹慎的本性告訴謝至柔,城防再堅不可摧,也要做好最壞的打算,最壞的結果便是城破——巷戰。
謝至柔在落日的余暉中回望,許多年過去,在塞外干烈的北風中,在春秋肆虐的狂沙里,鈞涼城依舊充滿了蓬勃生機,就像她受盡苦難卻始終昂然屹立在亂世中的主人。夜幕漸臨,瓦藍澄澈的天幕閃爍著繁星,穹頂之下的鈞涼城也漸次亮起暖黃的燈火,宛如一個溫柔的婦人。
謝至柔則像個隨時準備拔刀保護妻子的丈夫,暗暗發誓,絕不讓江欲行的鐵蹄染指這座城。
在謝督軍給的七個日夜里,王旅長可算知道了亡命鴛鴦是什么滋味。言璧城沒日沒夜地纏著他,像蠱惑人心的妖精,吸走了他的精力還要吸走他的神智。
“好哥哥,我寧愿死在你手里,也不要死在城門樓子上!”
言璧城淚眼朦朧,仰著脖子,像條快要渴死的魚。明明氣兒都喘不過來,還不忘出言鼓勵。王旅長在他的鼓舞下,愈發地英勇無畏,奮發圖強,埋頭苦干,耕云播雨。
言璧城的話就是強心劑。王旅長好像有使不完的精力,流不完的汗水,揮灑不盡的激情。言璧城仿佛一汪溫暖的沼澤地,四面八方地包裹住他,吞沒著他。愉悅的感受摁住他的頭,將他一掌按進了無邊無垠的黑暗中,黑暗中有煙花,有螢火,有霓虹不停閃爍,更有噼里啪啦火星四濺的窒息的快樂。他的嗓子里無可抑制地發出低吼,一仰頭,汗水從發尖甩出去,他猛然從沼澤中解脫,一瞬間好似置身于戰場——槍炮齊鳴,殺聲震天,在血與火的輝映下,鐵與肉的交鋒中,他又一次向言璧城繳械投降。
在王旅長和言璧城抵死纏綿之時,張鹿芝率領的第九師已踏上察哈爾的土地。
薛宗耀任命張鹿芝為前敵總指揮,兵分兩路,一路由張鹿芝率領,從直隸北上,另一路則取道熱河,繞到察哈爾東,計劃先奪取謝至柔的兵工廠,然后從東路直插察哈爾腹地,給謝至柔來個腹腚受敵。
薛宗耀想得挺美,甚至覺得有必要讓薛靖淮也參與進來,反正西北邊防軍好幾萬人,不用白不用。
薛宗耀給兒子發去電報,命令他迅速調遣邊防軍參戰。按他的設想,等到一舉剿滅謝至柔,了卻了心腹大患,拿下山西便如探囊取物,進而統一華北,便可徹底熄滅北方的連年戰火。
他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跟薛靖淮說的,只是沒想到薛靖淮半日前剛收到戴總統的密令。戴總統以長者口吻,苦勸他把江欲行調回防區,不要參戰,又派人送來五十萬現大洋,作為西北軍將士戍守邊疆的犒賞。
謝至柔雖是爺倆的心腹大患,卻是戴總統的心腹,真有了難,戴總統是不會坐視不理的——說來說去,還是與老徐不一樣啊。北京政府現下的處境,能拿出五十萬軍餉,恐怕已經要砸鍋賣鐵了——這幾乎是總統府一年的預算。
這筆錢并不值得放在眼里,在這個年月,地方比中央有錢,區區五十萬不過是自己許諾給萬疆雪的一萬挺機槍,但戴總統對謝至柔這份情意,讓人感動……想到這里,薛靖淮突然愣住:“我答應給萬疆雪多少挺機/槍?”
荀參謀道:“回軍座,協議寫了,一萬。”
“這么多?!他拿這個火力是要打到日本去?”
“依卑職看,萬督軍倒不像是有此雄心壯志的人。”荀參謀傷風了,懨懨的,甕聲甕氣地說。
薛靖淮現在終于想起來了,要怪就怪當初被萬疆雪的美貌迷惑,簽下了如此不理智的條約。不過這樣一想,任頭腦再不靈光,薛靖淮也突然明白了戴總統的良苦用心——原來他這個籌邊使也不是白給的,既有籠絡他的意思,更有保護謝至柔的意思。
只可惜,小薛吃這套,老薛不吃。就算不恢復督軍職務,薛宗耀照樣可以調遣舊部,所以不必買戴總統的便宜人情。只怪戴總統沒算到,薛宗耀才是江欲行背后真正的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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