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顧延回來了，他應該是從叔叔那里聽說了江禾已經被請回了家的消息，而且應該也已經被批評指責打預防針警告過，進門見到江禾之后，并沒有顯得態度很差。

        只不過，眉頭微鎖，過分沉默，能明顯看得出來心情很不好而已。

        與之相反的是，顧延的媽媽很熱情，進家門見到江禾后就立即過來握住了她的手，說話時眼睛里帶著笑，很親切。“小江你好，很抱歉我們現在才回來，讓你久等了。”

        說起來，這也算是江禾第一次見顧延的媽媽本人，顧延媽媽長了一張很精致的臉，而且是一副笑顏，讓人一看就覺得她很和善，很溫柔，她看起來也很年輕，很漂亮，那種漂亮是看過她就會明白顧延為什么能長的那種程度。

        其實不管是六年以前，還是過去的這六年，關于見顧延的家人這件事，尤其是見顧延的媽媽，江禾是有過想象的，畢竟她一直都沒有放棄對顧延的期望和期待，也沒有真正放棄過她和顧延的未來。

        只是，她沒有想過，會是在這樣尷尬的情形下。

        在她的想象里，她見顧延的媽媽應該就是媳婦見婆婆，那將會是在萬事俱備，一切都順理成章的情況下發生的事，她一定會很用心的表現出最好的自己，爭取給顧延媽媽留個很好的第一印象。

        可這會兒，她覺得自己有些力不從心了。

        一來是因為倉促而完全沒有準備之下的現實狀況與萬事俱備之下的想象場景簡直天差地別。

        二來，也是最主要的的原因，是因為顧延抽屜里的那疊材料。

        細思之后，那些材料幾乎讓她這段時間建立起來的所有美好期許，對顧延對她還有感情的自信，甚至是還能重新和顧延重修舊好的信心，都付之一炬。

        也讓她突然明白了這段時間以來，她之所以心情起起落落怎么都不能踏實安穩的根本原因到底是什么。

        一切都是她的自以為是，自欺欺人，僅此而已。

        原本江禾是無比窒息的，她很難受，打算第一時間逃離顧延的家，可在見到顧延媽媽之后，她又有些慶幸自己沒有。

        顧延媽媽早年因為車禍的緣故失去了一條腿，聽說除此之外她身體其他方面都健康，平時靠拐杖也是可以相對自由的活動的，但今天，顧延媽媽坐了輪椅，腿上還蓋了條毯子。

        大夏天的，蓋毯子總不能是因為腿上冷，江禾知道，那大概是顧延的媽媽怕自己站起來的樣子不好看，怕嚇到客人所以特意蓋上的。

        那是一個母親在兒子的朋友面前，盡力在給兒子保留體面。

        除此之外。

        下午聊天的時候，江禾聽顧延嬸嬸說過，自從顧延出獄之后，幾乎沒有和任何曾經的同學和朋友們有過聯絡，這半年除了工作也不怎么跟人接觸，比小時候還要孤僻，他已經回到了廣闊的世界，可他內心卻仍然把自己封閉著，像是在躲避什么，也像是無法面對什么。

        此刻顧延媽媽抬頭看過來的眼神里，沖滿了欣慰與感激，大概是覺得兒子被那場牢獄之災困住了，走不出來，這時候一個曾經熟識的人出現，或許打破他自我封閉的狀態。

        那是一個母親對兒子深沉的愛。

        所以，在看到顧延媽媽的殷切眼神之后，江禾才會慶幸自己沒離開，因為如果剛才自己不管不顧的就那么離開了，不知道會給顧延媽媽帶來多少失望，亦或者是傷害。

        不管和顧延之間曾經或者未來會怎么樣，江禾都不想破壞一個母親的，如果注定無法起到幫助的作用，至少要盡力做到避免給別人帶來傷害的可能。

        所以即便自己很無力，她也還是調整情緒，讓自己冷靜了下來。

        “阿姨。”

        江禾沒有看顧延，她蹲下來回握住顧延媽媽的手，讓自己盡量自然的笑了笑。“是我抱歉才對，沒有以前打招呼就這樣冒昧的過來，給你們添麻煩了。”

        “沒有沒有。”顧延媽媽臉上一直帶著笑，說話很溫柔。“早知道你來了我們這邊，我們應該早一點請你來家里做客的。”

        所以。

        顧延是真的什么都沒對家里人說。

        江禾笑了笑，換了話題。“阿姨，聽說您著涼了，好些了嗎？”

        “已經好了，本來都不用去輸液的。”顧延媽媽笑著看了顧延。“他呀，心思小的很，有點事就大驚小怪的。”

        “生病不是小事。”江禾說：“細心些總歸是好的。”

        “嗯，小江說得對。”顧延媽媽回頭對她說：“不過我平時身體都挺好的，感冒著涼只是偶爾，不怎么用他操心。”

        江禾從這話里聽出了一些小心翼翼的期許，似乎顧延媽媽在說“我身體很好，可以自己照顧自己，如果你們在一起的話，我不會拖累你們太多。”

        江禾暗暗的嘆了口氣，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她不知道該怎么讓顧延媽媽明白，這話對她說的并沒有什么意義，因為她大概率不會是將來會和顧延一起被“拖累”的那個人，顧延早就不喜歡自己了。

        恰好這時候，顧延的叔叔從外面回來了，見他們在門口立刻招呼他們。“怎么都在門口啊，進屋坐著聊啊。”

        “對對對，看我都糊涂了。”顧延媽媽說話就示意顧延：“快把小江扶起來。”

        顧延目光垂著，輕輕嘆了口氣。

        他伸手過來的之前，江禾自己站了起來。

        回屋之后，顧延回自己的房間一趟，出來的時候神色并沒有明顯的異樣，江禾猜他應該是沒有看出自己動過他的東西，畢竟她把那疊材料原位放回，也把那片掉了的花瓣粘了回去，她也不想讓顧延發現自己看到了。

        坐著吃飯的時候，顧延的家人一直不停的給江禾夾菜，也許是顧及她和顧延的心情，免得一方難過，一方尷尬，大家誰都沒再主動提起以前的事。

        聊天聊了些無關痛癢的話題，就連表達對江禾曾經幫助過他們的連感謝，大家都是圍繞江禾今天來家里看望他們謝的。

        沈辭那小子那會兒也出奇的聽話，被江禾提前警告過之后，總算壓住了自己的小性子，沒再故意跟顧延挑事兒，老老實實的吃飯，吃完飯自己玩兒，也沒在大人們說話的時候插嘴。

        一切都很和諧，除了，顧延一直沒怎么說話。

        晚飯吃完之后，天已經徹底黑透了，江禾提出了告辭，走之前，顧延媽媽把江禾叫到她的臥室里，然后遞給了她一個盒子。

        江禾打開看了看，發現是一個手串，木制的。

        “小江啊，這個手串是當年我跟顧延他爸結婚時，我婆婆給我的，我婆婆說是這是她婆婆給她的，可能不值什么錢，但也傳了好幾代，是個念想。”

        顧延媽媽拉著江禾的手，微笑著對她說：“現在，我把它送給你。”

        就這一句，江禾鼻子猛的一酸，差點就當場哭了。“阿姨，對不起，我可能接不住您這個念想。”

        “或許吧。”顧延媽媽說：“但我還是想把這個給你，無論你和顧延的將來是什么結果。”

        “為什么？”江禾說：“阿姨，您應該知道我和顧延的事，他其實…早就不喜歡我了。”

        “嗯，是聽顧延叔叔說過一些。”顧延媽媽說：“小江，我兒子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作為母親，我感到很慚愧，可是說實話，以我對顧延的了解，我其實很難相信他當年會那么做。”

        江禾沒說話，顧延媽媽就解釋了起來。

        “算起來，那個叫盧茜的女孩和顧延是同級同班，他們比你們認識的更早，在顧延出事之前，我從沒聽說過她，可是卻很早就知道了你。”

        “顧延那小子，從小就比較內向，不愛表達，有什么話都習慣自己悶在心里，但我記得很清楚，自從升入大那年二開始，他整個人的狀態開始變得很不一樣，尤其是那年寒假，那些天他總是有意無意的提起他的一個學妹，我們都知道，心里裝著某個人，就會忍不住的總提起她。”

        “也是那次開始，原本對顧延來說可有可無的手機，突然就變成了很重要的東西，我經常看到他對著手機，有時候發呆，有時候傻笑，有時候看起來又很失落。”

        “后來是他主動跟我說的，說自己喜歡上了一個特別可愛的學妹，可是他很膽怯，因為對方各方面的條件太好了，我當時并沒有勸他或者鼓勵他，因為他自己鼓勵了自己，他說太喜歡了，想抓住，因為如果放棄了，他可能會后悔一輩子。”

        “小江，你知道的，顧延從小沒有爸爸，而我又是這個樣子，所以他從幾歲開始就要自己考慮很多事情，從小就像是個小大人，格外的成熟，所以，他當時說出那樣的話，那一定是他經過很痛苦糾結之后做出的決定，他那樣執拗的人，是不會輕易改變的。”

        可是，江禾想，最后還是變了啊。

        說實話，江禾其實從來都沒懷疑過他們在一起時顧延對她的感情，一點都沒有，因為她相信顧延是個責任感很強的人，當時不愛了，顧延也是第一時間跟她說清楚。

        至少沒有暗戳戳腳踏兩只船，至少給了她尊重。

        所以，她沒真正的恨過。

        “阿姨，我也從來沒有懷疑過我們在一起時他的真心，只是，變了就是變了，他早就明確表示過他已經不喜歡我了，強求，只會讓我們兩個人都痛苦。”江禾說。

        “對不起小江，我跟你說這些，沒有要給你壓力的意思。”顧延媽媽說：“只是因為他這半年來一直過的很壓抑，每天都只是在拼命的工作，也只有這幾天好像又活過來了一樣，眼睛里有神了，也會笑了，這些天他早起晚歸，每天都放下工作過去陪你，我想你應該能感覺的到他對你的態度，我就是覺得，如果你還喜歡他…”

        “是的阿姨，他每天都去陪我，對我耐心細致，百依百順，可是…”

        江禾突然有些崩潰，她用了很大的力氣克制才沒有讓自己哭出來。“那不是基于愛，他只是…”

        他只是，覺得虧欠，只是在補償。

        不是因為還愛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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