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顧延家離開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透了。

        鄉間的小路上沒有路燈，也沒有什么過路的人，安靜的只有自行車碾壓路面的聲音。

        安靜，令人窒息。

        沈辭那小子這次總算沒有再把車騎的飛快，他反倒是不緊不慢的，特別不著急，就跟故意的似的。

        江禾拒絕了顧延，坐了沈辭的后座，因為心情很差，也無心催促沈辭騎快些。

        顧延就跟在他們身后，兩輛自行車一前一后，保持著幾乎固定的距離。

        大家都一路沉默著。

        江禾不敢特意去看顧延，她的眼底一直不停的泛著熱意，生怕自己一看過去就會忍不住掉眼淚。

        今晚顧延媽媽說的那番話，幾乎是不停歇的輪番在江禾腦海里回放，她一直努力的在挑揀拼湊所有訊息，用來說服自己繼續追回顧延。

        可無論怎么拼湊，都抵不過顧延抽屜里藏著的那些材料，以及，他桌子上的那束花。

        不管愿不愿意承認，江禾都知道，那才是顧延內心對他們之間關系的真正的態度。

        說起來，顧延從前是不怎么喜歡花這種沒什么實在用途的東西的，但后來就不一樣了，尤其是他們在一起有一段時間之后，他似乎就變得很喜歡花了。

        那時候一般都是江禾折紙做花，顧延就看著，偶爾才會自己動手制作，只是經常不怎么成功，而唯一做成功的一束，卻是送給他班里一個女同學的。

        那個女同學叫盧茜，是后來顧延劈腿的對象。

        今天，江禾也是在看到顧延抽屜里的東西之后才猛然想起，他桌子上的花和當年的那束，幾乎一摸一樣。

        那束花里大概是藏著顧延對曾經眷戀吧，可江禾知道，他眷戀的人不是自己，而是盧茜。

        以前江禾聽高年級的學姐們說過，在她出現之前，顧延一直都是那種對誰都冷冷淡淡的狀態，那時候學校里的很多女生都在追他，可他似乎對誰都不感興趣，拒絕任何人都是干脆利落，從不留任何余地，幾乎沒有女生能和他走的很近，除了盧茜。

        盧茜那時和顧延同班，人長得很漂亮，成績也很好，她經常和顧延選上同一門課，經常和他一起上自習，甚至他們偶爾還會一起吃飯，他們的關系一度很好，大家都說，她和顧延當年也算是郎才女貌，才子佳人。

        只是，盧茜當時太驕傲，一直端著不肯主動表白，大家都說，對于顧延那么一個幾乎不可能主動的人，但凡盧茜當時主動表白了，那么后來，可能就不會再有江禾什么事了。

        所以，在江禾的印象里，顧延應該是老早之前就喜歡過盧茜的，只是后來他們大二學期的時候，盧茜作為學校交換生去了國外，也是因為這樣，自己才有機會追到顧延。

        只是江禾萬萬沒想到，自己用了近乎一年的時間，死纏爛打努力才追到的人，也只是暫時的擁有，顧延大四上學期盧茜從國外回來之后，他們之間就開始頻繁出現各種問題，顧延也開始頻繁的因為盧茜在他打工的地方跟人打架。

        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了顧延送給盧茜的，他自己親手做的花。

        分手是江禾提出的，顧延并沒有挽留。

        那時候，江禾傷透了心，痛苦萬分之下，她打算放下一切出國進修，可就在那個節骨眼上，顧延出事了。

        當時是因為顧延和盧茜去了同一家公司實習，盧茜被領導騷擾，顧延沖動之下傷了人。

        顧延被抓之后面臨打官司，家里人在那邊人生地不熟，盧茜也手足無措的幫不上多少忙，是江禾擔下了一切。

        當時為能最大限度的減小對顧延量刑，江禾請了最貴的律師為他辯護，再加上必要的四處疏通打點，花了很大一筆錢，那些是江禾硬著頭皮跟自己的父母借的，而打完官司之后面臨著巨額的賠償，也是很大一筆，那是江禾通過朋友幫忙抵押擔保向銀行借的。

        后來因為背負著巨額債務，江禾放棄了出國學畫的打算，而是提前實習，在畢業之后迅速的參加了工作。

        這六年的時間里，江禾努力打拼，省吃儉用，一年到頭連件新衣服都不舍得買，都是為了能盡早還清這兩筆錢，除此之外，她每個月還固定給顧延的媽媽匯去一筆錢，因為顧延媽媽身體有殘疾不能正常工作，以往也是靠顧延每個月打工的錢生活的。

        而做這些，江禾全都是以盧茜的名義。

        一來怕顧延不接受，二來是怕顧延會覺得絕望，因為盧茜在他出事之后并沒有等他，也沒有為他做什么，而是出國繼續讀書，并且至今都沒有回來過。

        江禾以為只要自己瞞著，當年也拜托了盧茜幫忙保密，那么顧延就永遠不知道的，可她沒想到顧延還是去查了。

        當年案子的每一筆花銷的來龍去脈，這些年每一筆匿名匯款的匯入信息，他都去查了，每一張單據，明細，都清清楚楚的放在他的抽屜里，大概，在她來隅山之前就查到了。

        所以，顧延才會那么呼之則來，才會不拒絕他的任何要求，才會對她百依百順。

        可能顧延也會有些許感動吧，但更多的，應該是虧欠，因為他心里惦念的，應該還是盧茜，不然，就不會有桌子上的剪紙花，也不會有抽屜里細心塑封留存著的，他和盧茜的合照。

        所以看到那些東西之后，江禾就知道，她和顧延之間，大概也就只能是這樣了，因為她是不可能利用顧延的虧欠來滿足的自己的私欲的，那不是她想要的愛情，也不是她愛顧延的初心。

        就像當初提出分手的時候，她沒有在顧延面前大哭大鬧，也沒有歇斯底里的求顧延勉強留在自己身邊，她只是逼著自己放顧延走了，然后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不給顧延增加更多的心理負擔。

        愛一個人，是真心想盡自己一切努力讓他幸福快樂的，只要他幸福快樂。

        所以，現在，江禾還是不會再強求，即便仍然很痛苦。

        夜風忽而吹過，周身一陣清涼。

        江禾從難過中回了神，恰好，沈辭冷不丁蹦出的話打破了安靜的沉默。“江老師，我們是明天晚上走，還是后天早上？”

        江禾壓了壓眼中的酸意，暗暗舒了口氣。“后天一早。”

        “噢，那不就只剩下明天最后一天的時間了？”沈辭按了幾下車鈴鐺，聽著有些遺憾。“這里風景多好啊，我都還沒玩夠呢。”

        是，很是遺憾，可終究還是要走的，江禾想，這里并不是他們的歸屬，他們當然可以短暫的停留，可卻是不能長久的擁有，風景是，人也是。

        “以后還會去別的地方。”江禾說：“還會有更漂亮的風景。”

        “可是那些都不是這里啊。”沈辭說：“這可是我第一次出來寫生，不但遇到了很多美景，還漲了好多見識，所以這里對我來說意義非凡，不可替代，我以后還想再來，江老師，您呢？”

        我？

        應該不會了吧，江禾想，也許工作室以后還是會安排下一批的孩子們來這邊寫生學習，但江禾覺得自己應該是不會再來這里了，因為如果這一次她能徹底斷了對顧延的念想，這里就會成為她的禁區，她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踏足這里。

        “不會了。”江禾說：“好的風景見一次就夠了，多了會膩，我喜歡新鮮的。”

        “拉倒吧，就您？還喜歡新鮮的？”沈辭不以為然。“秦老師說您這人特別守舊，喜歡個什么那必然會喜歡一輩子，她還說您就喜歡以前的東西，就差造個時光機把自己傳送回過去了。”

        “”江禾無奈：“我現在變了，喜歡新的了。”

        “那您前幾天可不是這么說的啊。”沈辭哼了哼：“您明明說只要喜歡的那個還在，就不想要替代品。”

        “”

        就知道沈辭這小子不會一直那么老實，肯定得拐彎抹角的挑點什么事。

        江禾干脆不說話了，片刻后，她聽到顧延也輕輕嘆了口氣。

        回到民宿之后，江禾讓沈辭先進去跟大家知會一聲他們回來了。

        沈辭那小子還算聽話，只是在臨走時朝顧延挑釁似的揮了揮拳頭，還擠眉弄眼的了一番，不知是警告，還是在督促他趕緊道歉。

        只剩下兩人單獨相處時，氣氛尷尬了那么幾秒，是江禾先開口的，她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沒什么異常。

        “抱歉啊顧延，今天我冒失了。”

        顧延抬了下垂著眸子，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看了一會兒。“江禾，對不起。”

        江禾扯開嘴角，笑了笑，她實在覺得這個“對不起”有點難為顧延。

        顧延不愿意讓她見自己的家人，那只是對一個不愛的人順應本心的下意識抗拒，那并不需要道歉。

        “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你也接受我的，咱倆今天扯平了，我就不因為這個跟你鬧別扭了。”江禾說。

        顧延看著她，沒說話。

        “好了，那時間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早點回去休息吧，回去注意安全。”

        江禾又笑了下，然后直接轉身，從外面打開了自己房間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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