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趙學軍有小私房,這事兒全家都知道。從單位順報紙,去附近五金廠討要蓋雞窩的鐵皮這是父母知道的,打小學三年級開始倒賣全國糧票,這又是父母不知道的。
一斤全國糧票賣給賣豬肉的大嬸八分錢,從學校糧店后面的小賣鋪跟一個大姐大量買一斤六分五,別小看這一分錢,存了兩年那也是個數兒了。趙學軍不記得有什么彩票數字,也不記得索羅斯啥時候來襲,他只知道,那個全民經商的時代就要來臨了。
“三兒,你姨結婚,想借錢,媽不敢跟你爸爸說,你的錢借媽唄。媽以后還要給你交學費,給你蓋房娶媳婦呢!”
趙學軍輕輕搖頭回答:“沒錢。”他又不是沒給過,上次拿他三十塊,悄悄借給大姨高蘋果,到現在高蘋果都沒還,高橘子媽媽還騙他,說啥給他存到本本上了。真當他是十歲小孩子了。
趙學軍沒那么心狠,他只是有些記仇,媽媽那邊,兄弟姐妹五個,母親從鄉下出來后,頓時就成了家里的救贖,父親從小科長做起,拉拔了這個,拉拔那個,從小到大,不知道貼補了多少,慢慢的,大了,都有本事了,有錢了,又開始看不起自己家。話里話外都是爸爸死腦筋,媽媽沒本事,雖然親戚間走動的很多,下一代也很親厚,但是,有些沒辦法說的事兒,想起來還是很憋屈的。
“別騙媽,你二哥說你有錢。”高橘子給兒子夾了一個雞蛋,陪著笑,她不敢走家里的大帳,只能悄悄要小兒子的錢,老二說了,小兒子最少有五十塊,她再湊點,總能和個一百元,接濟下娘家,父母養她不容易,她要幫襯一下。”
三姨高雪梨要結婚,趙學軍的姥爺想給閨女買個縫紉機,再打兩個大柜子。三十六條腿家里還是沒辦法湊全,但是給個大件也不少。談來談去的,家里自然將重擔給了在城里的老二高橘子,高橘子也拍著胸口答應,回到家卻作了難。趙建國的老娘也在農村,他大伯的孩子照看著,每個月的最少也要貼補五元,三個小子,吃吃喝喝,人情來往,這家并不富裕。
“媽,我開學上學,不用你交錢。”趙學軍瞪了一眼悄悄瞟自己的二哥,二哥懼怕的一縮腦袋,接著氣憤的看他媽:“媽,你出賣我!叛徒!”
高橘子笑嘻嘻的繼續巴結小兒子,以前強硬的手段是用過的。但搟面杖舉起來,他家老三往地上一躺。一副您隨意的樣子,活活氣死人。這孩子,學習雖然不是多冒尖,那也是全班數的上的,待人接物有禮貌,懂規矩,幫她干活,給她洗衣服洗襪子,晚上加班晚了,出了單位門,那孩子就蹲在路燈下等她。
沒比老趙家三兒更加貼心的孩子了。孩子越好,社會地位越高。趙建國,高橘子每天都時不時的給老大老二一下,但是對小三兒,那是一個指頭都舍不得動的。這年月,誰家孩子不到十歲,就懂得幫媽媽做飯,給爸爸洗襯里,給老爹理發,接媽媽下班,父母出差,一個小娃子,在家里給哥哥下掛面吃。太懂事的孩子,招人疼。雖然有些過分的財迷,那也是能夠理解的缺點,誰不摳啊,高橘子自己就摳的要死,一個皮包能用五年,皮包破了,剪了皮片二還要給三個孩子縫鞋面上冒充半皮鞋。
“媽,我沒錢。”趙學軍繼續裝死。
高橘子撇下嘴:“你姥爺牛都吹出去了,說是給你二姨陪縫紉機。好兒子,你就借媽唄,媽給你存了好多報紙寫大字兒呢。”
趙學軍真的很想擺出好多大道理說自己媽媽,他家就那么點家底兒,貼補不起。別人家都在批地方蓋房子,一間宅基地才五塊錢,家里三個男孩子,以后都要成家過日月。大伯伯在省會,五個孩子三個上大學了,父母結婚時,大伯可是把全部家底兒拿出來的。自己家媽媽,好好的工會不呆著,好好的提干機會不要,現在非要折騰去工藝品廠,那廠子五年后,連工資都開不出來。姥爺想給家里翻蓋房子,媽媽二話不說的把爸爸復員費三千塊拿出來借給姥爺。這錢到死也是拿不回來的了。雖然不在乎那點錢,可是爹媽這幾年吵架,來來去去去就是因為這三千塊。母親在家里的社會地位越來越低,那之后的日子卻又因為這三千塊的人情,被姥姥全家鄙視。趙學軍記得小舅舅高果園說的話。
“姐,不就是拿了你三千塊嗎,幾十年了,還說,成,我們記得您的大恩大德,您能不能別每天說一遍,什么話說了三十年,也沒意思了。要不然,給您磕兩個?”
就因為這三千塊,父母吵了一輩子,就因為這三千塊,母親恨了姥爺一輩子,就因為這三千塊,姥姥家有將近十五年不跟家里來往,就因為這三千塊,奶奶數落媽媽一直到他去世,還是因為這三千塊,買宅基地的那會子,全家抖落了所有角落只夠買兩間宅基地蓋房子。就因為那兩間房,大嫂二嫂關系猶如三輩子的血仇,見面就互相羞辱。
幼小年紀,你可以去是無忌憚的闖禍,但是父母卻未必去聽取你的意見。你什么也不能說,雖然努力了很多事情你也改變不了。
這天夜里,高橘子媽媽還是從屋子里的床角找到了五十二塊錢,那地兒是趙學軍故意給老二看到的,他不想媽為難。
第二天,趙學軍找到大哥五年級的語文課本丟給趙學兵:“第一篇到第十五篇每篇十遍。”
“為什么啊?!我又沒拿你錢!”趙學兵當然不愿意,除了一臉幸災樂禍還有一臉子不服氣,他等這一天等了好久了。
“你沒說?咱媽怎么知道我錢在那里的?”趙學軍一臉冷笑。
“我怎么知道!”趙學兵反駁,死也不承認,絕對不能承認。
“其實……那錢不是我的,是咱大哥的,上次代表校隊比賽,拿了全市長跑冠軍,這是校隊給的營養費。”趙學軍笑瞇瞇的繼續陰自己家二哥。
接下來的幾天,趙學兵的日子是膽戰心驚,水深火熱的,他甚至起了離家出走的念頭,等他打好行李,卻又沒勇氣踏出家門。于是,他乖乖的在家抄寫完課本,交給弟弟后,大哥在星期日回家。這一天趙學兵躲在家里附近的大白楊樹上,一直等到半夜十二點才敢回家,回家就被趙建國賞了一頓皮帶炒肉。至于他最懼怕的趙學文,貌似他壓根沒做出什么憤怒的舉動。好像……這一次,他又被自己的弟弟陰了……
第二天,趙學兵憤怒的聲討自己的弟弟,早有準備的趙學軍亮出床旮旯那里放好的錢對二哥說:“這是我把自己的錢貼給你的,你還好意思說我。”
趙家老二頓時一臉感動,在弟弟的誘拐下寫了一份欠條,沒有錢還不要緊,抄課文吧,一篇課文二分錢。
關于趙家三兄弟的成長,那之后,大院的人總能說出一些有趣的事兒,就像老大趙學文,打小拒絕上體校,年紀不大發誓要上軍校,十三歲就立下人生最宏偉的目標并終身為之奮斗。趙學文那里來的那種誓言,那是打氣球打出來的。
話說政府機關后面有個小廣場,廣場那邊有擺攤打氣球的,一九七八年之后,那是經濟飛漲的一段歲月,一些小商小販,慢慢開始在這個城市的邊邊沿沿開始進行命運的第一次轉變。政府后面的小廣場,后來就成了這個城市的自由貿易中心。
老大趙學文是在小學五年級之后有的槍癮,毛病是自己家三兒慣出來的,五分錢,打10槍,每天放學,弟弟都要請他打兩把,那年月誰家孩子每天能有一毛錢去奢侈。慢慢的趙學文就成了小廣場的槍王,而趙學軍每次看完大哥打槍那就是一頓崇拜,他崇拜完,周圍的小伙伴也在崇拜。趙學文就這樣從玩玩到有槍癮,最后變成槍械狂人。等到趙學文初中畢業,萬林市能打槍的地兒他都玩遍了,從□□,到少體校的小口徑□□。玩到最后,當然是想打真槍。
那個地方槍能隨便打?部隊啊!去當兵?三兒趙學軍無意聽爸爸說了,后來爸爸也證明了,小兵撈不到幾槍打,有的人部隊轉業都沒摸過幾回槍呢。還是做干部好,做了干部隨便摸槍,想做干部就得上軍校。為了摸槍,趙學文早早的立下誓言:好好學習,天天打槍。
趙學軍一直用自己的方式悄悄的在改變著家里,他知道大哥脾氣耿直,沒什么太大的特點,就部隊那個地方適合他。而且做干部總比一輩子呆在體委強,好歹那地兒,生病了國家全管,一管會是一輩子。至于二哥,關于二哥的發展是趙學兵想不到的,抄課文能抄出個全校成績第一,全省的文科狀元,當然那也都是后話了。
趙家的孩子就這樣,跌跌撞撞的長到一九八二年,這天,趙學軍從工會圖書館抱著一疊子小人書往家走,耳邊又傳來熟悉的歌聲,一群小屁孩,坐在煤堆上唱著熟悉的歌。
“少林少林,
有多少英雄豪杰。
都來把你敬仰!
少林!少林!有多少神奇故事到處把你傳揚精湛的武藝舉世無雙少林寺威震四方……”
哎呀,原來是這部電影,趙學軍頓時又煽情了,他煽情的看著自己家院門口的沙堆上,一群死孩子對著沙堆大力的用手指鏟,看著自己家二哥一臉神往的擺著醉拳的姿態,一動不動的供路人瞻仰。等回到家,想幫媽媽倒滿水缸,卻發現家里的水桶不見了,自己家大哥,站在院子里的煤堆上,小臉蛋憋的通紅,雙臂平舉,一個手臂上帶著一個裝著小半桶水的水桶。
瘋子,一群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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