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九七九年的空氣總是新鮮的,趙學軍對周圍的人來說也是新鮮的。最開始的時候這孩子開始熱愛干凈,每天都自己燒水,洗頭,洗衣服,他拒絕再跟他二哥睡覺,原因是,他二哥尿炕,總是連他一起尿了。他住進家里新修好還在泛著潮濕的小廚房,因為這個挨了趙建國一頓皮帶。
挨完打的趙學軍,乖乖的坐在前院的大通院煤池子邊上,一聲不吭的,只是坐在那里默默的掉了兩個小時的眼淚。為此,趙建國挨了橘子同志一頓好罵。抹不開老子面子的趙建國在屋里轉了好久之后,悄悄走出去,給了兒子五分錢。
手里握著那五分錢,趙學軍還是哭,這一次,是感動的。都多久沒見過五分錢了,那枚錢幣肥嘟嘟的,那么大一枚,可以換一個江米槍,五個江米球,可以看一場電影,可以買兩盒火柴,可以存兩次自行車,五分錢可以換好多東西。
資本主義是日益腐朽的,社會主義是光明無限的。小朋友們在兒歌里也在一直唱著:解放臺灣,保衛延安。一些來自過去的有著充滿時代意義的兒歌,每天,每時,每刻都給予趙學軍新鮮感。
一個城市,四條大街,四個百貨商店,四家飯店,四個電影院,四個糧店,四個小學,四個街道,四家派出所,再然后……沒了,整個城市都是這樣,其他的城市也是這樣。即便是如此簡陋,如此平凡單薄,這個時代的人都活的無比充實,充滿了時代的幸福感。
每天早上,趙家三個兄弟都會得到一毛錢二兩糧票,爸媽工作辛苦,從不做早點,而趙家的三個孩子獨立型也是很強的。除了上學第一天,在那之后的日子里,父母再也不會去接送他們,更加不會給什么零花錢,這個時代的孩子根本不懂什么叫零花錢。但是他們依舊很快樂。這種快樂最基本的源泉來自,即便是你有了什么零花錢,你也不知道今后的世界會有奧特曼。
趙學軍給父母的感覺是新鮮的,三兒懂事了,不頂嘴,不禍害家里的東西,對院里的鄰居不再是靦腆,而是大大方方頗有大家風范的問好,他不在逗雞攆貓,爬墻上樹,除了每天上學的時段,這孩子大多都是坐在家里門口的石墩上,乖乖的等父母下班,衣服雖舊卻是干干凈凈,那張每天洗三次的小臉,雖不是漂亮,卻是清清秀秀。如此以來,家里另外兩個禿蛋坐在弟弟面前,那便活脫脫成了兩個反面教材,看那鼻涕,看那衣袖,看那臟兮兮的作業本……呃,人見人煩,鬼見鬼憎!
趙學軍給兩個哥哥的感覺是新鮮的,他沒有帶著跨越幾十年的時代感去鄙視誰,他只是懶得再跟大哥去比,懶得再跟二哥去比,懶得跟他們斗嘴,懶得跟他們合伙去做一些孩子去做的事情,雖然回到了童年,卻又的的確確的失去了做孩子的興致。他沒辦法五體投地的去彈玻璃珠,沒辦法跟哥哥一起去拆了父親的自行車鏈條去做□□,他沒辦法跟二哥那個自小娘兮兮的家伙一般去收集糖紙,沒辦法跟小伙伴們一起再去翻垃圾堆,去沙子地玩中國美國這類攻上來推下去的游戲。他沒辦法下課了跟同學一起跑到廁所占茅坑,真的,簡直無法想象自己是如何長這么大的。
重生第一天上學,坐在最后一排的趙學軍可憐兮兮的跟一群孩子玩手背后游戲,他看著老師繪聲繪色的拿著幾只貼了棉花的小鴨子教算術,而他的同桌第一堂課開始就在吃自己的指甲,一直到放學他還在吃自己的指甲。第二堂課間操結束后,他憋著一股子尿意奔向廁所,卻發現一排十個坑位站了十個廁所大王。
所謂占茅坑這類游戲很簡單,就是課間了,誰跑的最快,那個坑位就屬于誰,然后,廁所大王上下打量憋著屎尿的那群倒霉孩子,看誰順眼,就叫誰上。這叫什么事兒。!就這樣,趙學軍無奈的去了學生們看上去神圣所在的教師廁所,他與學校的政教處主任排在一排解決了生理問題離開廁所后,幾乎操場上一半的小朋友都在悄悄看著他,那眼神不是一般的敬仰?!
“學軍,他們說跟校長一起上廁所來?!”這是放學后,大哥見到他說的第一句話。今天,在學校,幾乎所有認識趙學軍的人都在問這個問題。
“是政教處的王主任。”趙學軍很有耐心的跟自己的大哥解釋。
“哎呦喂!小伙子啊,混上大油了嗎!”大哥趙學文親昵的摟著自己的弟弟向外走,在學校有兩個高年級的哥哥總是很美好的,沒人欺負你,被欺負了,說一句我大哥是四年級的,總能得到很好的庇護。
大油,板油,是鄉土話,混的好叫大油,不會混,亂混的叫冒油,板油就是下下等混的不好的人。
趙學軍無語看天,他只不過就是跟政教主人拉了一泡屎……而已。
兄弟三個一起從學校慢慢溜達的走著,趙學文今天沒訓練,加上口袋里有二分錢,頓時覺得全世界他最大,打小趙學文就像個大哥樣兒,好東西是舍得與弟弟們分享的。他大方的買了一包用廢舊報紙包裹著的山楂面兒,攤開紙包咽著口水先請弟弟們舔上兩口。趙學軍郁悶兮兮的看著趙學兵伸著長長的舌頭狠狠的那么一舔,半包山楂面兒沒了,就連那舊報紙片兒上面都被舔了一個小洞。
挨了大哥兩拳的趙學兵,含著眼淚珠兒跟在哥哥弟弟后面,反正他是不想一個人回家的。
兄弟三個繞過市政府的果園,穿過成片的大白楊樹林子,身后是政府禮堂的大喇叭在放廣播:小喇叭開始廣播了,噠滴答,噠滴答,噠滴噠滴答!小朋友們,今天給大家講一個雷鋒叔叔星期天做好人好事兒的故事……趙學軍跑的更加快速了。
政府機關就在白楊樹的那一邊,最近這幾個星期趙學軍一直在做收破爛的事兒,每天放學,他都會去市委大樓,武裝部大樓,他抗著學毛筆字的名義討要舊報紙,那時候機關人不多,誰也認識人,人們互相也不防備。在政府門口沒有上崗帶真槍的士兵,只有一個文盲老頭吳大爺。
每次趙學軍去了,都會幫著老頭提一桶水。吳老頭就會把這一天收來的舊報紙給了這個講文明懂禮貌的“好孩子”,在政府后樓有個地下防空洞的入口。關于那里,傳說有很多,孩子們的智慧是無限的,如果有可能,時代允許,他們會把所有懼怕的鬼神都擱置在那個黑漆漆的洞口里。
由于時代的限制,目前,那個黑漆漆的洞口下,目前只住了一群狗特務。即便如此,也沒人下去冒險。如此,趙學軍便有了一個秘密基地,他收集了一個星期的報紙就放置在那里。
碎玻璃碴七分錢一斤,舊報紙一毛八分錢,兄弟三個背了三次賣三次,幾十斤廢報紙換來二十五塊錢。那個年月,家里收入最高的高橘子同志每月只賺三十三塊三,她戲稱為米拉米。面對二十五元多的巨款,趙學文呆了片刻后說:“三兒,你給哥買個塑料文具盒唄!壁w學軍沒吭氣,趙學兵接著來了一句:“還要個玉米鋼筆,不然我告咱爸!痹捯粑绰,趙學文對著他屁股就是一腳:“狗叛徒!”
趙學軍給了大哥一塊,給了二哥一毛錢,他對二哥沒有太大的厭惡,雖說前輩子,這小子市儈,更加找了一個市儈嫂子更生了一個市儈的兒子,最后演變成市儈乘三。他對自己不好,看不起老大,他不許自己進他家屋門。他悄悄將家里的房契改成自己的名字等等之類,上輩子,趙學兵干的壞事,都是家庭里,最自私的人干過的壞事總合?墒,他給媽媽養老,大哥兒子上高中的時候,他也背著媳婦送去一千塊。那些不算仇恨,只算是……時代的無奈,錢包的無奈,權勢的無奈,對于趙家這樣普通的人家,收入不多,沒有祖產,沒有跟好造富時代步伐。換了誰家都是一樣的,更別說,給自己這個家帶來最大厄運的自己,趙家小三,稀罕男人,那是對這個家庭的魔咒。幾代都抬不起頭的魔咒。
口袋里有了一塊錢的趙學文,晃著有錢人的步伐,美滋滋的在街頭,頓時這個城市小的都裝不下他了。一個塑料文具盒,帶磁鐵那種的才八毛二,帶橡皮頭的鉛筆六分錢,香香橡皮八分錢。他能買的東西太多了。而趙家二哥,因為一毛錢,雖然這是白來的一毛錢,他覺得他活的實在憋屈,雖然他很想出賣自己的弟弟,卻沒勇氣跟自己的哥哥作對,且不說他上四年級,且不說他比自己拳頭大,單說那個誓言……
三兒找了一個紙片,很認真的寫上:把今天這個秘密說出去的人,腸穿肚爛,會變成狗特務……等等之類毒辣的誓言,寫完他寫了自己的名字,大哥也寫了名字,他被迫簽了自己的名字后,三兒把那張紙燒了,還挖了一個坑埋了紙灰,又跺上腳,吐了三口吐沫。沒有比這個誓言更加毒辣的了。
三兒為什么會變成這樣,趙學兵沒有去仔細推敲,他不具備這個腦筋,他只是莫名的對自己的弟弟多了畏懼感,這種畏懼是與父兄不同的,就好像三兒變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蟲,只要他一撅屁股,三兒就知道他拉什么形狀的屎粑粑。于是,這種畏懼轉化成了孩童一般的巴結,趙學兵開始跟在弟弟后面,成了一名實實在在的跟屁蟲。他幫自己弟弟洗衣服,倒尿桶,做作業,捎帶又把小學一年級的功課復習了一次,突然發現,好多三年級他沒明白的問題,是因為一年級的時候他沒好好聽,比如,那個拼音字母,學會了,三年級的好多課文都可以早早的朗朗上口。這一年的期末考試,趙學兵由籍籍無名之輩,突然一躍成了三年級語文成績第一名。老師獎勵了他一朵小紅花,學校給他發了一道杠的小隊長袖標。
美滋滋的將一道杠帶在袖子上的趙學兵,放學后覺得世界也裝不下他了,他實在想宣泄一下自己的不滿,想向全世界昭告他不再畏懼自己家三兒。于是他找了家里附近的一個舊電線桿子,很認真的拿著老師那里順來的粉筆頭寫到。
“趙學軍是個王八蛋!”
他寫完,覺得身后毛骨悚然,回過頭去,他老子趙建國一臉怒氣的一條腿支在自行車上看著他,爺倆互相看了一會后,趙建國丟開自行車,解下褲帶,一只手提著褲子,一只手揮舞著皮帶追著兒子打,一邊打一邊罵:“王八蛋,趙學軍是王八蛋,老子算個啥。。!”
“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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