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ACT·643
海姆達爾離開樹蜂龍房間以后,威克多掀開被子下地,走到窗前的沙發(fā)旁坐下。
天天躺著骨頭都疼了,可架不住海姆達爾憂心忡忡,仿佛他拿起床頭柜上的喝水杯子都是在逞能,他曾經嘗試就這個問題溝通,后來發(fā)覺“病人就該是病人的樣子”似乎比“逞強”更讓里格安心,再加上被那雙藍眼睛專注地端詳超過半分鐘,他就一個“不”都說不出,所以總是很配合地裝柔弱。
不過克魯姆老爺必須承認,這感覺其實比那些從未說出口的抱怨之詞要好得多得多——假如他確實想抱怨——他還必須承認,偶爾依賴一下里格的感覺很不賴。雖然這么大個人了還要被喂飯,多少有點退化之感,但比起被喂的那一刻所感受到的全心全意,“退化”又算得了什么?!
他嘗試轉動脖子,伸展胳膊的時候扯動背后的瘡疤,錐心的疼痛驟然傳遍全身,他咬緊牙關,握緊雙拳,肌肉緊繃,好一會兒,痛楚才慢慢淡去。
威克多知道,他正一天天的虛弱。
【阿德里亞娜.安塞姆女士】門上的樹蜂龍報告到訪者姓名的同時打開了門。
威克多的女助理走進病房,房門在她身后合攏。
威克多對樹蜂龍說:“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請不要放任何人進來。”
【包括治療師和護理師?】
“如果你能阻止。”
【老實說我的功能里不配備這一項,因為救治中心有條規(guī)定,治療師和護理師有權炸飛任何一扇不肯合作的門,但我可以阻止護理工,我是說嘗試阻止。】
威克多短促笑了笑,“您真善解人意。”
樹蜂龍似乎對威克多的評價很滿意,再度蜷縮起來貌似裝聾作啞。
房間內安靜下來。
安塞姆助理打量了下威克多的臉色,“老板,我認為您現(xiàn)在應該躺在床上,而不是折騰你的腿部肌肉。”
威克多正在給雙腿做按摩,他沒搭理助理的話。
“計劃有變,明天一早你把我要解雇他的消息轉達給弗蘭克.福爾。”威克多的語氣多了一絲冷酷。
“您要辭退他?!”安塞姆助理顯得很吃驚。“那我們之前通過他搭的那些線,通過他獲取的那些線索很有可能因為您的這一突發(fā)奇想前功盡棄!”
安塞姆助理并不認同威克多的決定,甚至把它視作“突發(fā)奇想”。
“你別忘了,那些似是而非的線索半數(shù)以上只是我們的猜想,并沒有得到確鑿證據(jù)。”說到這里,威克多的神情和語氣都發(fā)生了柔和的轉變,他說:“里格讓我辭退他,我同意了。”
“哦,那就另當別論了。”安塞姆助理沒再糾纏,但凡涉及到斯圖魯松先生,他老板的思路就從阡陌交通變成了中央大道。
“里格剛才離開,就是為了弗蘭克.福爾。”威克多說著看向安塞姆助理。“你是不是隱瞞了我什么?里格不是無理取鬧的人,看得出他對福爾很不欣賞,甚至是厭惡,福爾到底對他做了什么?”
“我只是不想讓您在病中還憂心……”安塞姆助理在威克多的凝視下停了口,頓了頓,她把克魯姆老夫人受弗蘭克.福爾挑唆在走道上當眾怒罵海姆達爾的事說了出來。
威克多咕噥了句保加利亞語,接連咒罵了幾句該死的之類的話,自責又懊惱地用雙手捂住臉。
“剛才真應該說服里格干脆找機會弄死他。”威克多低語。“不過沒關系,機會有的是……”
安塞姆助理面不改色,仿佛什么都沒聽到。
“我現(xiàn)在很生氣。”雖然這么講,威克多的表情沒什么顯著變化。
安塞姆助理卻開始不安,“請原諒,我不會再自作主張。”
“下不為例。”威克多說。
安塞姆助理點點頭。
“他最近有什么活動?”威克多突然沒頭沒腦的說。
安塞姆助理知道他指的是弗蘭克,“沒有,自從您的祖母當眾宣布要把羅多彼山南面的土地留給您的……嗯,也就是那位小少爺之后,弗蘭克的活動似乎減少了。”
“一定是從那群不明身份的人手里拿到了報酬,想必數(shù)額不少,不僅還上了一部分欠債,還能繼續(xù)從事他難以割舍的業(yè)余愛好。”威克多冷冷一笑。“可惜奶奶有時候糊涂歸糊涂,但并不傻,只要她還在一天,她就會把那些金庫鑰匙藏得嚴嚴實實,那些家伙即使闖上一百次保加利亞的古靈閣銀行,也拿不到他們想要的東西。”
威克多隱約知道上次古靈閣銀行被搶是為什么,那些人八成想要南部山區(qū)地圖,好不容易讓弗蘭克.福爾套到了存放南羅多彼山古地圖的金庫號碼牌,卻敗在了妖精們精湛的冶金技術之下。
祖父過世前把他認為最重要的東西都保存在了特殊金庫里,那一層是保加利亞古靈閣戒備最森嚴的區(qū)域之一。那些家伙打不開金庫門,就連阻擋在最外層的雕花鑄鐵魔法圍欄都沒能攻克。
弗蘭克.福爾雖貪婪虛榮,但他更珍惜生命,不肯再為他們做牛做馬,要不然不用海姆達爾出馬,威克多早把他弄掉了。本來想留著這人釣后面的大魚,如今看來不應該養(yǎng)虎為患。
“您真的不認為那群人是圣徒嗎?”安塞姆助理對老板的堅持己見很不理解。“那些人有很明顯的圣徒外部特征。”
“你是指穿著和符號?”威克多不以為然。“模仿那些再容易不過了,現(xiàn)在也不會有真正的圣徒站出來指控他們盜用圣徒標記,破壞圣徒的名譽。”
安塞姆助理被他的話所營造出來的想象逗笑了。
“但也不能保證沒有真正的圣徒參與,”威克多的聲音發(fā)沉。“我從十一歲開始研究圣徒,通過各種可以弄到手的書刊、報紙、文獻、甚至是杜撰小說,研究他們的行為模式,研究他們的著裝,研究他們的聯(lián)絡暗號,研究他們的信仰。五十年前的圣徒群體對我來說就像花園里的地精,我可以清晰的分辨出地上的窟窿哪些出自它們之手,分辨出它們的樣子,分辨出它們喜歡哪一種果實,可就是沒辦法把它們趕盡殺絕。我太熟悉圣徒了,弗蘭克.福爾接觸到的那群人……至少領導者,不是圣徒,圣徒更周密更嚴謹,必要時也更殘忍,不是被牛奶激怒的刺佬那樣氣急敗壞、不成體統(tǒng)、顛三倒四。”
“領導者的不同。”安塞姆助理說。
“沒錯,”盡管不太愿意提及那個名字,威克多還是嘆氣道,“歐羅巴只出了一個蓋勒特.格林德沃。”
助理說:“要不要現(xiàn)在就把這個消息告訴弗蘭克.福爾?”
“不,暫時不用。”威克多自有主張。“等里格回來,我會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告訴他,他說過不會傷害福爾的性命,那就肯定不會,所以我并不擔心打草驚蛇。”說到這里,他莞爾一笑,“我有時也要學著依賴他。”
安塞姆助理自然聽出了老板的言下之意,他這是要把自己的全部和對方分享了,看來普洛夫.克魯姆那道坎的消失,促使老板徹底下定決心,和心上人風雨同舟。
“您不擔心……”讓愛人面臨相同的潛在風險嗎?安塞姆助理秉持一位好助理應當起到的適時提醒作用。
“我擔心,但是我要跟他過一輩子,與其讓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迎接各種不測——我當然希望這一生都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不如全盤托出。”威克多說。“而且我相信,斯圖魯松先生是一位相當可靠的男士。”
“而且平易近人,有教養(yǎng),又迷人。”安塞姆助理很自然的接口。
威克多抬起頭看她。
安塞姆助理不慌不忙,“眼下最緊要的是把病治好,不然您的一切暢想都是枉然。”
威克多低下頭,沒反駁。
安塞姆助理微笑道,“假如您不幸……”
威克多刷地抬頭瞪她一眼。
“……我是說假如,”安塞姆助理沒被嚇退。“相信會有很多有追求的男士或女士樂意無條件的提供強壯的肩膀或溫暖的懷抱,安撫心靈受傷的年輕人,何況還是一個漂亮的心靈受傷的年輕人。您不這么認為嗎?”
“別說的我好像已經蓋棺下葬了一樣。”老爺一臉的鍋底黑。
【亞當.克勞斯先生、鄧肯.奧維爾先生、里安.托馬斯.克里斯蒂安先生、卡羅.瓊斯先生、萊昂.布魯萊格先生請求探訪。】樹蜂龍突然扯嗓子喊道,到底沒忘了跟老爺?shù)某兄Z,沒有一邊喊一邊開門。
安塞姆助理有些小激動,“您瞧,這不就來了!”
克魯姆老爺:“……”他第一次深切地領悟到,這做事雷厲風行的助理確實是個女人沒錯。
再次見到布塔,她身上發(fā)生的翻天覆地的變化令海姆達爾感慨萬千。
讓人皺眉的爆炸頭不見了,夸張的濃妝也不見了,鼻子耳朵上的金屬環(huán)也沒了,為了體現(xiàn)個性的“前衛(wèi)”穿著被一襲素雅的衣裙所取代。粉色針織衫,白色繡花亞麻連衣裙,平跟糖果色船鞋,微卷的長發(fā)整齊地披散在腦后,并用發(fā)箍壓住,原來她的頭發(fā)是漂亮的棕紅色。
真是女大十八變,如果不是她率先發(fā)現(xiàn)他并主動和他招手,海姆達爾幾乎不敢認她了。
“你看上去很不錯。”海姆達爾與她擁抱,并親吻她的臉頰。
布塔的臉頰微微發(fā)紅,“這都是菲歐娜的主意,她見到我的第一眼就見鬼似的大聲尖叫,管我的那些衣服叫垃圾,衣柜叫垃圾箱,如果不是我再三阻止,她會放火燒了我的假發(fā)。”
“聽上去交了不錯的朋友。”海姆達爾說。
“是的,我和他們相處得很融洽。”布塔略顯拘謹?shù)恼f。
“別緊張,”海姆達爾拍拍她的胳膊。“他們是不是也來了?帶我去認識一下。”
布塔驚慌的張大眼,顯然被海姆達爾的“料事如神”嚇到了。
“我不是……”
“噓,”海姆達爾伸出右手食指碰了碰嘴唇。“我不是責怪你,好了,別浪費時間,你帶路吧。”
甘特是一個19歲的大小伙,中等個頭,深色頭發(fā),皮膚很白,臉上有些雀斑,海姆達爾覺得他的面無表情不是故作姿態(tài),而是由于緊張。
出乎預料的是菲歐娜,海姆達爾通過布塔對她的只言片語,在腦中拼湊出一個二十來歲極有思想和主見的女性形象。結果卻是一個剛滿十二歲的蘿莉。她的彩虹色裙子兩側繡著維尼熊貼袋,襯得滿臉的世故精明說不出的詭異。又是一個被迫早熟,被迫自我保護的孩子。
“你們好。”海姆達爾和布塔坐在了二人對面,打量他們的同時也任他們打量自個兒。
“你就是布塔的老板?”過了大約五分鐘,由菲歐娜打破沉默,而不是已經成年的19歲的甘特,從中可以看出菲歐娜與甘特的相處模式。
“我不付給她工資。”海姆達爾說。
菲歐娜露出了迷茫的神情,“但布塔是這么告訴我們的。”
布塔聽了她的話不禁臉色微變,而菲歐娜一看她神情緊張,很不痛快的皺起眉頭。海姆達爾心想布塔的話沒錯,他們確實相處融洽,區(qū)區(qū)一句話,菲歐娜都開始為她打抱不平了,也間接反應出這群孩子敏感而排外。
“我以為布塔會像介紹朋友那樣介紹我,原來是我自作多情了嗎?”海姆達爾假裝沒有看出布塔和菲歐娜的異樣。
布塔和菲歐娜霎時睜大眼,就連始終仿佛置身事外的甘特都朝他看來。
海姆達爾苦笑,“真是我自作多情了。”
“不,不,請您不要誤會……”布塔著急想要解釋,但又不知道該怎么說,因為她確實沒把海姆達爾擺在“朋友”那一欄,不禁有些詞窮。
“現(xiàn)在把我當朋友還來得及吧?”海姆達爾問。
“當然,當然。”布塔拼命點頭。
海姆達爾露出一笑,布塔也很高興,另兩位被這股氣氛帶動,面部表情也變得輕松起來。
“下面我們說正事吧。”
話音一落,仨人立刻沉靜下來,海姆達爾在心里點點頭。
二十分鐘以后,在甘特的帶領下,海姆達爾站在兩扇東倒西歪且銹跡斑斑的鑄鐵大門前,環(huán)視周遭的破敗蕭條。大門后方,坑洼潮濕的水泥地,泥濘骯臟的墻面,黑暗的橋洞,持續(xù)散發(fā)在空氣中若有似無的惡臭。
這次探訪只有他二人,海姆達爾和甘特都堅持女孩子不宜出入這類魚龍混雜的場所,菲歐娜和布塔經過了最初的爭取后,終究還是在二位男士的堅持下妥協(xié)。
“這里就是那個外號叫‘灰背鼴鼠’的地頭蛇的地盤?”海姆達爾問甘特。
“不是,這里是‘無手杜瓦布’的地下俱樂部。”甘特回答。
海姆達爾注視著他。
甘特白皙的臉上泛出一絲不自然:“我還是認為杜瓦布的消息更靈通,雖然他是個危險人物。菲歐娜的擔憂不假,杜瓦布不值得信賴,但是這些家伙又有哪一個是正人君子。”
海姆達爾倒是沒被他的言論影響,而是饒有興味的說:“若是菲歐娜知道你‘自作主張’,會怎么樣?”
甘特的表情變得苦逼,“您一定要替我保密。”
海姆達爾哈哈一笑。
二人走進橋洞。
“無手杜瓦布”不是說杜瓦布乃殘障人士,這個外號來源于他熱衷的懲罰活動——讓別人失去雙手,被他厭棄的巫師的雙手會在他的魔杖下變成粉末,消失無蹤。他的目的是讓別人知道,背叛他或者捉弄他,讓他生氣的人,都會走上一條通往廢物的捷徑。
巫師世界有一種神奇的治療手段,生骨,也就是骨頭斷了能接上,沒了能重生,但經受了杜瓦布懲罰游戲的巫師們承受的是徹底失去雙手的命運,任何生骨治療都于事無補。
這也是菲歐娜懼怕杜瓦布,認為他是個危險分子的原因之一。顯然那位“灰背鼴鼠”沒有類似的愛好,或者愛好較為平和。
橋洞盡頭的巫師通道看似很短,實際很長,他們左轉右拐地走了十來分鐘,才看到一絲光亮。
通道內徘徊的巫師形同幽靈,他們衣衫襤褸、面目憔悴,走近他們時,他們才會遲鈍地抬起頭,投來死水般不顯波瀾的目光,仿佛落在他們眼中的是永恒的墻壁,而不是生命。
越接近光亮,巫師們的行動越靈活,目光越尖刻,仿佛照射到陽光的植物,重新獲得了掙脫泥土的動力。
“如果他們和您搭話,千萬不要回應,即使撞到、踩到,也不要跟他們道歉,他們的字典里沒有‘道歉’這個概念。”生怕海姆達爾因無知而招惹麻煩,甘特在他耳邊喋喋不休。
海姆達爾扶了扶鼻梁上沒有度數(shù)的黑框大眼睛,又壓低了為掩飾而戴上的鴨舌帽,目光從兩個游魂巫師中間迅速晃過,穿透到另一個空隙。
他六歲入住翻倒巷,直到求學離開,他知道怎么應付這類情況。但他不準備告訴甘特,他認為眼下和甘特就這個問題爭論,或者為了所謂的自尊心而鏗鏘反駁,只會弄巧成拙。
從來之前的談話就可以看出,菲歐娜和甘特有著來自底層巫師階層獨有的自尊自重,并以此為傲,他們不像喬伊那伙人因自卑而排斥他。菲歐娜和甘特只是想讓自己看起來有用,因缺乏安全感更渴望證明自己,如此一來就不會被輕易拋棄。他們認定海姆達爾沒有餓過肚子,不知道囊中羞澀是什么滋味,生下來就穿金戴銀、瓊漿玉液,天天被數(shù)不勝數(shù)的家養(yǎng)小精靈爭相環(huán)繞,像這樣的公子哥不會懂得如何直面底層的黑暗和骯臟,不懂得如何保護自己,他們有必要保護他。
就像布塔之前透露的那樣,她確實對他們有所保留,沒有把全部——布塔所知道的全部——告訴他們。
既然如此,海姆達爾又何必跟他們唱反調?
“謝謝你的提醒,我知道了。”海姆達爾飛快對甘特一笑。
甘特朝他點點頭,對他愿意采納自己的話顯得很是鼓舞。
他們終于離開了臭氣熏天的通道,眼前出現(xiàn)了幾層簡陋的石砌臺階,臺階通往一扇關閉的黑褐色大門。門前站著一個瘦長個兒的巫師,與通道內見不得光般伺機出擊的幽靈們不同,他很有存在感。他有一張與糟糕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英俊的臉,神情平靜,他的氣質稱不上溫和,但容易讓人忽視藏匿于偽裝之后的東西。
“安布拉!”或許甘特就是被表象迷惑的人之一,快步上前,熱情地和對方打招呼。
“你們好。”被稱作“安布拉”的巫師微微扯動嘴角。
海姆達爾不確定這是不是他的真實姓名,像這樣的巫師很少以真實示人,即便名字都經過了打磨,所以假設他被喚作“米老鼠”、“卓別林”,甚至是“瑪麗蓮.夢露”,也不用大驚小怪。
“這是安布拉先生,杜瓦布先生的左膀右臂。”甘特迫不及待地為他們作介紹。
安布拉不疾不徐的朝海姆達爾點點頭。
“您好。”海姆達爾也點了頭。
不是所有地方以“握手”為寒暄前的唯一標準,有些地方的巫師對以“修養(yǎng)”為前提的肢體碰觸尤其嗤之以鼻。
海姆達爾沒有報自己的姓名,而甘特知道分寸,沒有告知過海姆達爾的姓名。
安布拉仿佛沒有察覺到,“杜瓦布先生已等候多時。”
“杜瓦布先生想親自見我們?”甘特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
結合他之前提到杜瓦布時不加掩飾的畏懼惶然,海姆達爾不由得在心里贊一聲他絕對是演技派,竭盡全力想要出人頭地的奮進娃兒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燈。
安布拉只是說:“跟我來。”
木門后是另一個世界,被人群包圍的大房間持續(xù)上演著暴力的戲碼,粗暴的吆喝仿佛讓此地變成了鬧哄哄的雞舍,各種語言混雜在一起的叫罵、笑鬧、爭執(zhí)不絕于耳,由咒語引發(fā)的爆炸與痛苦的哀號形成的立體聲效交相輝映,直至一名巫師癱倒在地,慘白的臉色猶如石灰。
心里的震驚幾乎讓海姆達爾失態(tài),這里是一個地下搏斗場,場地中的兩名巫師通過魔法斗毆,沒有規(guī)矩,不設裁判,不論生死,唯一目的就是讓對方先自己一步倒下,并且在這個場地上再也無法站起。圍觀的巫師通過殘酷的斗毆事先辨輸贏,投下賭注,坐享其成或血本無歸。
一個游離在道德與法律之外的場所,似乎擺脫了束縛的東西總能輕而易舉地讓人熱血沸騰、欲罷不能。看著場內外眾人幾近失控的神態(tài),海姆達爾小心掌控著臉部表情。
警惕感促使他迅速調整自己,停下腳步半好奇半猶豫地朝內張望,眼神因各種血腥畫面而閃爍不定,周圍人忘情的呼喊和投射而來的目光,令他不時流露出不諒解和害怕的表情,這樣才更符合一個不知疾苦的富家公子哥。
甘特碰碰他的手,“我們走吧。”
海姆達爾像被嚇了一跳般瑟縮了一下,而后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尾隨在甘特身后,離開了那里。
“杜瓦布先生只見一個人。”安布拉擋住了欲跟隨海姆達爾身后一同前進的甘特。
甘特看看安布拉,又瞧瞧眼前這扇被打理得油光發(fā)亮的雕花木門,心中百轉千回,使勁開動腦筋想對策。
“杜瓦布先生就在里面?”海姆達爾問。
“是的。”安布拉說。
海姆達爾回頭對甘特笑了笑,并在后者來不及反應的同一時刻,舉步向前,叩響了雕花大門上的銅環(huán)。
里面?zhèn)鞒鲆宦暋罢堖M”,門在身前打開。
“喂!你……”甘特大驚失色。
實際上布塔請他們幫忙調查之初,他和菲歐娜就把這事當做吃飽了沒事干的有錢人的另類消遣,尋常的玩膩了,想換個花樣,所以他心里對這公子哥能不能單獨應付杜瓦布一點底都沒有,因為換上他自個兒去單獨面對都沒底。
海姆達爾進門前回身“調皮”地和他招招手,這下甘特臉都綠了。
完了完了,他想,這公子哥根本不明白當下的處境,即將面臨什么。
“我在外面等你!”門合攏前,甘特小臉兒發(fā)白地大叫。
門內,關上房門的海姆達爾沒來得及轉身,身后傳來聽不出情緒的輕笑。
“他以為我會把你賣了。”
對方的德語很標準。
“不完全是,”海姆達爾轉身。“也許他更擔憂我的兩只手。”
坐在背對大門的單人沙發(fā)上的男人回過頭來,似乎對他膽敢直言不諱有些驚訝。
男人大約四十歲左右,臉上有三條大疤,一條劈開右臉頰;一條劃過下顎;一條從右耳耳垂下,橫掃過鼻唇溝,一直延伸到左嘴角上方。三條疤很深,微微泛著淡紅色,可以想見當年的兇險。
其余不明顯的小傷疤不計其數(shù),遍布下顎、脖子、耳后,甚至手背等外露的肌膚上,破壞了整個人的氣質,抹煞了最后一絲通俗意義上的美感,無形中為疤痕的主人增添了幾分凌厲煞氣。
“貝納德.杜瓦布。”男人的眼珠是棕色的,看人的目光就像釘子,話語落地時會產生被瞬間釘在某處的錯覺。
海姆達爾拿下帽子,“海姆達爾.斯圖魯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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