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李守中分說科舉事
賈珠這一病,很費了一些時間來療養。本來他這病就是從春夏之交得的,臥床三月終于有了點起色,然后就是靜養,又耗了幾個月,等到賈珠不用扶杖而行的時候,時已交冬了。非特賈寶玉今年五周歲(六虛歲)的生日被賈珠這一病沖得沒人有興趣過,就是賈蘭的抓周,也是在六月的時候匆匆舉行有個意思罷了。
賈寶玉對于自己區區一個五歲生日并不在意,他當時著急的是賈珠的命,雖則王子騰處并處自家親戚也有例禮到手,這回卻沒了清點的心情。賈蘭的抓周也是如此,賈蘭雖說是賈政與王夫人之嫡長孫,然則一來生無異征嘴里沒含著塊能噎死人的石頭,二來又是賈政這個次子從五品官的孫子、賈珠這個秀才之子,委實算不得太高的出身,三來小孩子不敢很嬌慣重視怕養不活,更兼遇上親爹半死不活眼看就要斷氣的危險時刻,也沒人很有心情去辦這個抓周。
王熙鳳猜度眾人心思,辦了個不大不小的抓周儀式便罷了。賈蘭這還算是幸運的,至少當時榮國府上下主子都到齊了。最悲催的要數賈環,他比賈蘭大不到兩歲的樣子,生來就因撫養權問題被祖母、嫡母不喜,等他周歲的時候正趕上皇家鬧內禪、寧國府賈敬之妻之喪。皇家內禪對榮國府影響不大,賈敬之妻卻是冢婦,榮國府也要一道沉悶一些。王熙鳳更瞧不上趙姨娘母子,愈加對他不作理會,除了按例的生日份子一分不多的發到趙姨娘那里,只加了一炕桌的小東西而已。東府諸人因主母之喪便都沒來,賈赦對弟弟的妾生子并不放在心上,賈璉亦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王夫人不好不出面,賈母卻是懶得動彈,邢夫人心里一掂量到賈母跟前陪著說話去了。底下奴才看著主子們這等作派,有頭有臉的管家娘子等再沒一個愿意上前奉承的。
賈環的抓周儀式著實清冷,王夫人上頭坐著,余者不過趙姨娘、周姨娘、王熙鳳陪著王夫人而已。李紈因有身子,故此不令她到,王夫人怕她被沖撞了。最后賈環勉強抓了塊硯臺,一場抓周也就這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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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賈珠病愈是在冬季,賈母便道:“珠兒如今雖是大好了,天氣到底不相宜,別再凍著了。”賈珠這個冬天沒有法子四處走動了,只能貓冬長膘了去。期間拜訪了一回岳父李守中。
李守中先接著信兒說女婿快要病死了,夫妻二人都怕女兒從此守寡,雖說李紈如今已有個兒子傍身了,這個兒子卻是剛過周歲,不知道能不能養大,現在女婿熬了大半年卻挺了過來,心里只有高興的份兒了。賈珠與李紈都是坐車來的,入了正堂,拜過父親,李紈就被李夫人著人請到后堂說話,留下李守中父子與賈珠說話。
李守中打量著賈珠看著略瘦了些,但氣色還好,放下心來方道:“我看你如今氣色好了些,自己身體當保重些個才是。”女婿與兒子又有些微不同,李守中對賈珠說話與賈政對賈珠說話的口氣是不同的。
賈珠欠身道:“是小婿的不是,讓大人擔心了。”
李守中又問賈蘭,賈珠道:“他還太小,天又涼,不敢抱出來。到過年帶過來給您請安。”
李守中捻須不語,李守中之子道:“如今可好了,正可放下心來。”
李守中又把賈珠帶到書房,說起進學之事。賈珠面有慚色:“因這一病今科秋闈又耽誤了。”李守中久在國子監,什么樣的落榜生沒見過?國子監學生一大堆,自然不可能每年凡考的都中的,各種種樣落榜生、因故不能考試而抓耳撓腮的人他見得多了。因考不中而尋死覓活的人也不是沒有。
李守中思量著賈珠的情況,又想著他這一病,徐徐道:“我在國子監這么些年,見過的學生多了,誤了一科兩科的也不是沒有,你如今年未弱冠,何憂之有?你們府上這兩天的事情我也略聽了些兒,你竟是沒幾日得閑的,雖則你沒病的時候也是按時交文章來與我看,到底與靜心做學問不同。且我們翁婿今日說話不用忌諱,自來一路順著考下來的有幾人?秋闈春闈不同府試院試,倒是穩妥些好。你如今畢竟年輕,依著我,這一科不考也罷,多讀些書、多做些文章練練手才是正經。”
賈珠立著聽了,也明白李守中的意思——與其這一科試運氣,不如肚里有文章了,怎么考都不怕。忙應了:“是。”他也知道李守中說的都是實情,這兩年賈府的紅白之事還真不少,要都趕在一起連著辦完了,還能余下些時日專心溫書,可這些事都是斷斷續續的,按下個葫蘆又起了個瓢來,沒歇兩日又有了旁的事,讓人很難安靜下來。有些事是要他出力的,有些事是要他出面的,在這種狀下賈珠要是說“能考中”自己都心虛。
見賈珠的面色徹底放開了,李守中松了口氣。他是知道年輕人的,尤其是開關順遂慣了的,少年風光少有挫折的后遺癥之一就是有個打擊就很有可能讓他爬不起來,更兼心思靈敏,極易從一頭想到另一頭,從此一蹶不振,心病更易引起身病,到時候就徹底玩完了。先頭賈珠一病,受了驚嚇的又豈只是賈府?李守中笑道:“你今日來得正好,我一同年如今外放,今年倒送了我些野味,昨兒剛到,正可嘗嘗。”開始有心喝酒了。
賈珠身體剛好,李守中父子不狠灌他,一人面前擺一自斟壺,在旋子里暖著自斟自飲。席間李守中說些學業上并國子監中之事,一子一婿都認真聽著,記下李守中所言秋闈、春闈要注意的事兒:“文章最佳者,當四平八穩,萬不可太過清奇,否則識者驚為天人,不識者棄若蔽履矣。中平文章或不得拔為頭籌,倒也不易落榜。”
賈珠道:“聞說每科主考各有喜惡,或可依之而作。”
李守中大笑:“癡兒,哪有那么容易?閱卷可不是主考官親自一一檢看的,須得先經各房閱卷子的手,如被黜了,除非運氣好,否則主考未必能把你的卷再揀回來。雖閱卷之人也要琢磨主考之喜惡,到底不如你直做一篇平穩文章來得妥當,”又笑看賈珠道,“莫非欲獨占鰲頭不成?”
賈珠忙道:“豈敢?因心里沒底,故多問些個。”
李守中又道:“卻是憨了,狀元、榜眼、探花這三個多少人想得,你道是輕易許人的么?進士為何叫天子門生?都是過了殿試的人,入了進士榜,都是天子點的人,誰排第幾圣上未必有心思把一百多人一一排過,只這前三個無論如何都是簡在帝心的。我這么說,你可明白了?便是主考取中了又如何?若同有兩人,一者已是解元而另一不是,兩人文章做得都還能看,圣上要本朝出個連中三元的,則解元必中!若某一考生,其父祖有功名,圣上務要其家父子三探花,憑你是狀元才,也只能做探花去了。”
賈珠默然,半晌方道:“還有些緣故。”
李守中舉杯抿了一口:“這些都是自家人說話,萬不可傳了出去,否則讓御史知道了,老夫可要難過了。”
賈珠又應了。這一回拜見岳父大人實在是去得值得,也是因賈珠這一大病讓李守中覺得這女婿還是比較重要的,女兒一生就要靠他,一時心中放松,對賈珠格外多說了許多注意事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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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珠一趟岳父家走得非常舒服,被岳父大人安慰了,還被講解了許多死讀書讀不到的關于科舉的“□□”。
另一位被長輩訓的小朋友就沒那么好運氣了,賈寶玉耷拉著腦袋聽賈政道:“往日你年紀還小,也就由著你姐姐教你略識些字、背些詩,你如今已六歲了,不可再憨玩敢鬧,那些亂七八糟易移性情的東西都不要再看了。小小年紀,功名未立,背的什么《宋詞》?難道要做什么風流人物不成?”皺眉打量了一下頭頂還差兩指才及自己腰間的小兒子,賈政心里先嘆了一口氣,“你既背書上有些本事,從今日開始先把《四書》給我背熟,到再大些,再去家學里尋太爺與你細講。旁的雜書不許你亂背了。”
賈寶玉心道,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四書》重要。抬頭回道:“已開始背《論語》了。”賈政“嗯”了一聲方道:“不可懈怠。”才放賈寶玉去了。
賈寶玉一出賈政外書房的門,便有李貴伸頭伸腦,一見他出來,忙迎了上去:“我的好二爺,可是出來了,太太聽了老爺叫你,急得不行呢。”賈寶玉道:“老爺哪回不是這樣的?也不見怎么罰了我,太太在哪里?”李貴看賈寶玉不像被嚇著的樣子,遂道:“在老太太屋里呢,二爺再不過去看看,太太興許就要說與老太太打發人來找二爺了。”賈寶玉一笑,穿過兩重院子,直往賈母正房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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