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因為賽后的休息和換衣服，劉陽沒機會見到男子甲組100米自的決賽，當心情平靜后再看時，比賽已經進行到女子甲組的100米仰泳。

　　一見到仰泳，劉陽心里就噗通的跳了一下，反射性的看了一眼李逸朋。

　　小小的臉龐，微黑的皮膚，一雙黑白分明的眼閃耀著興奮的光芒，他專注的看著池內的比賽，目不轉睛。

　　望著這張小臉，淡淡的苦澀感瞬間從心里蔓延了出來，劉陽忍不住嘆了口氣。

　　經過這次比賽讓劉陽再次明白運動員的生涯是多么的殘酷，訓練數年，短短幾分鐘的拼搏，適者生存，劣者淘汰。

　　劉陽想，如果沒有特殊情況的話，李逸朋這孩子的游泳生涯應該快結束了，他并不適合吃這口飯，想必教練員們也是這么想的，不突出，沒成績，強留下來最后也不過是耽誤孩子的成長。

　　12歲將人放了是一個非常合適的年齡，回去找一所好的中學繼續讀書，過普通人的生活，讓這段運動生涯成為他生命中寶貴的一頁。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如果認為這條路是對的，那么就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走下去，如果無法承受其中的過程，或者選錯了路由而改道，只要當事人心里能夠承受的住，旁人能賦予的只有由衷的祝福。

　　某種稱之為兔死狐悲的情緒席卷了劉陽興奮的大腦，整個人頓時蔫了下來。

　　葉書文的比賽是在40分鐘后，當他進場的時候，王亞鑫站起身子使勁的招手，葉書文遠遠的咧嘴笑著，舉起了拳頭。

　　同一時刻，劉陽也舉起了自己的右手，與他遙望，握緊。

　　無聲的語言在他們之間傳遞。

　　加油！

　　從看臺上看，劉陽無法判斷葉書文到底緊不緊張，至少他的熱身動作做的有板有眼，點到名字站出來時也充滿了自信。

　　發令員的槍響后，在葉書文跳下水的瞬間，劉陽也緊張的挺直了后背，雙拳握緊咬著牙關，一雙眼盯在葉書文身上眨也不眨。

　　姚燁抱著膀子看了他兩眼，勾著單邊嘴角笑了。

　　一直以來，劉陽都很喜歡蝶泳，充滿靈性的前行方式，就像在水中飛舞，又像是看到了圍繞船只的海豚，波浪狀的在水中前行的美感。

　　葉書文小小的身子呈現出的這種美妙的韻律感幾乎讓他由衷的贊嘆。

　　100米蝶的競爭很激烈，8名運動員，有4名在前50米幾乎無法分辨出前后，可能前幾秒四道的領先，后幾秒或許就變成五道的領先，而葉書文不負眾望的一路緊跟在第一集團的隊列，甚至很短的時間在第一位領游。

　　劉陽看的緊張，恨不得跟著葉書文跑，好確認他的具體名次。

　　滾翻轉身，后50米了！

　　第四道的選手脫穎而出，一路領先。

　　緊隨其后的是第六道的選手。

　　第五道選手和第七道的葉書文肉眼辨別不出前后，一路死磕的讓人恨不得下去推上一把。

　　數十秒的時間幾乎瞬息而過。

　　第一名，四道的選手碰岸。

　　緊接著是第六道的選手。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揣測季軍花落誰家。

　　極其相近的速度，以肉眼判斷，葉書文幾乎和他的對手同時碰岸。

　　姚燁在劉陽的后背拍了拍，笑了，“那么緊張就下去看看吧，第一時間知道成績也好。”

　　“哦。”劉陽回了一聲，拉著王亞鑫和李逸朋就沖了下去。

　　姚燁看著劉陽的背影坐了幾秒，也跟著起了身。

　　在更衣室里劉陽他們果然見到了葉書文，本來以為這孩子會很緊張的坐在椅子上等消息，怎么知道見到面的時候他已經把衣服換好，慢慢騰騰的收拾泳具。

　　王亞鑫見到人直接就沖了上去，氣喘吁吁的問，“怎么樣？成績怎么樣？”

　　葉書文看了他一眼，咧嘴笑了。

　　王亞鑫眼一瞪，嚎了一聲，“第三名？”

　　葉書文搖頭。

　　“什么意思啊？”王亞鑫頓時迷糊。

　　“沒敢去看呢吧？”劉陽深有體會的接了句，100米自比完的時候他和現在葉書文的狀態差不多，慢條斯理的換衣服收拾泳具，心里卻一直忐忑的不敢打聽成績。

　　葉書文小臉一僵，不說話了。

　　劉陽聳著肩膀嘿嘿的笑，“要哥哥幫你去看成績不？”

　　“不要！”葉書文飛快的接了一句，微黑的小臉染上了一點緋紅，眼睛掃了一圈，不好意思的開口，“我自己去。”

　　“那就去啊。”王亞鑫推了他一下，把人給推出了更衣室。

　　由于90年代中國科技發展有限，青運會這類比賽的參賽運動員的成績無法使用電子技術取得絕對準確數值，所以為了保證公正性是由兩名裁判員負責一條泳道的掐表記時，將兩份即時成績記錄在本子上后遞到游泳場正中的裁判席位，再由幾名裁判員一起截取中間數值為準確數字，最后才能夠列出比賽成績的先后位。

　　劉陽跟著葉書文進了游泳館后就擦邊去了裁判席位。

　　眾人遠遠的就見到姚燁和羅新華坐在一起，手上拿了張單子討論。

　　劉陽看了一眼葉書文，這孩子小臉僵著，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姚燁遠遠的見到他們嬉皮笑臉的招手，一派輕松的表情。

　　看他這副表情，幾個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松了口氣。

　　到了面前，姚燁把單子直接遞到葉書文的手里，幾只小腦袋頓時湊到了一起。

　　黃輝廣東代表隊1'04'78

　　劉嵐強廣西代表隊1'06'36

　　葉書文四川代表隊1'08'95

　　陳小龍廣東代表隊1'09'26

　　……

　　捏在紙上的小手微微顫抖，光滑平整的紙張被大力的捏出了數條皺褶，被頭頂上的燈光一照，形成了無數明暗對比鮮明的條路。

　　葉書文抬起頭，無語凝噎。

　　眼圈漸漸的紅了。

　　劉陽看著他，一股無法言語的酸意瞬間涌上鼻端，為他高興，為自己高興，為過去日日不停歇的訓練，為過去在汗水中揮灑的青春高興。

　　一次比賽，一次驗證。

　　努力下去，得到回報。

　　像是在堅持和質疑中不斷掙扎的道路上終于得到了證明。

　　這份真實感襲入胸口，像一把大錘砸在那里，狠狠的，帶著疼痛，劉陽頓時如夢初醒，真真實實的感受到了自己獲得勝利的喜悅。

　　劉陽一直以為自己很成熟，他活了32年，他經歷了大部分普通人都能夠經歷的事情，讀大學，泡美女，談網戀，白天懶洋洋的上班，晚上興致高昂的泡吧，他熱戀過，然后分手，他有一份正經的工作，然后被炒，他真的，真的一直以為自己可以掌控好這個重生后小小的12歲的身軀，讓自己在汗水中前行，將滿腔的熱血化為動力，他不斷鞭策著自己，期望在這絕無僅有的人生中踏上真正的夢想國度。

　　可是他依然高估了自己的感性，當葉書文喜極而泣的臉映入眼中時，他的視線也被感染的一片朦朧。

　　原來……辛勤勞作后獲得果實的瞬間是這樣的讓人心醉，無法自已。

　　當然，劉陽同學作為偽正太來說并沒有夸張到抱著葉書文一起痛哭的地步，只是眼眶發熱，視線朦朧而已，倒是葉書文同學作為一名貨真價實的正太小朋友竟然也把眼淚限制在了眼眶中，讓劉陽不由側目敬佩。

　　羅新華似乎對劉陽他們這次比賽很滿意，臉上緊繃的線條柔和，目光中帶著淺淺的笑意。

　　至于姚燁，這人一直在笑，笑的爽朗，視線不斷在幾個孩子中轉移，最后定在了劉陽微紅的眼圈上。

　　往日黑白通透的眼被染上淺粉的色澤，眼膜上的液體被映襯的更加透亮，小小的鼻尖泛著淺淺的紅，嘴角卻咧開的大大的，露出白亮的牙齒，見到這樣的他，只有在自己獲得獎牌后才能品味的酸澀感莫名其妙的涌了上來。

　　姚燁對自己此刻的類似于某種將心比心的情緒感到驚訝，看著這孩子，他似乎能感受對方此刻的想法，然后心也被牽引著，陪他一起哭一起笑。

　　在不覺間，他發現，他們的牽絆似乎越來越深，似乎有看不見的絲線將他們牽引在一起，由而將要離開的恐懼瞬間席卷全身，讓他渾身發寒。

　　連帶著，這種寒意更加加劇心里的恐懼感，某種讓他懼怕的東西似乎要破繭而出……

　　他猛的站起了身，環顧整個游泳館，空曠的封閉的巨大空間，運動員破開水浪的聲音，觀眾席上吶喊加油的聲音，都讓他覺得無限的煩躁，似乎有個錘子在心里敲啊敲的……

　　視線環顧間最終落在了劉陽的臉上，小小的微黑的心形的臉蛋，還有那雙帶著朝氣的眼。

　　他移開視線，閉上了眼，再次睜開時，幽暗深邃。

　　他對身邊的羅新華說，“我出去走走。”

　　劉陽好奇的看了眼姚燁的背影，就繼續和寢室里的三只勾肩搭背的慶祝比賽勝利。

　　羅新華捏著煙的手指開始勾。

　　劉陽立馬屁顛屁顛的湊了上去，剛剛站穩，一只大手就在腦頂上狠狠按了下。

　　劉陽捂著腦袋驚愕抬頭，就見羅新華滿是笑意的眼，卻厲聲說：“幾只小崽子，哪兒來給我滾回哪兒去，這里是你們胡鬧的地方嗎？”

　　劉陽眨巴著眼，咧嘴一笑，擦著袖子躬身退下了。

　　這天的比賽持續了很久，一直到晚上8點過才結束，劉陽和葉書文這些比完的隊員中午就坐車回了招待所休息，下午劉陽去敲了姚燁的門，沒人，晚上又去找了次也沒找到，本來想向羅教練打聽，又覺得別扭，就這么的給拋到了腦后。

　　第二天進行頒獎典禮和閉幕式。

　　劉陽上臺領獎的時候說不上有多激動，只要一見到旁邊站的高又笑的燦爛的魏汶，就從胸口衍生出一股股的羨慕和嫉妒。

　　頒完獎下來的時候，魏汶跟劉陽貼在一塊，問他，“比完賽直接回四川？”

　　“恩。”劉陽心不在焉的回著，開始在人群里找姚燁，總覺得往日里只要一抬眼就能見到的人突然沒了蹤跡，心里飄飄的不舒服。

　　魏汶癟了癟嘴，“你們教練也太不地道了，難得跑這么遠也不讓你們出去玩玩。”

　　“人多嘛，幾十號人出去一次麻煩。”劉陽隨口回了句。

　　魏汶嘆氣，“付教練也是拿這當借口堵我，說是過段日子國錦賽就要開了，要把人都給拉回去集訓。”

　　“國錦賽？”劉陽一愣，視線拉了回來，注視著魏汶，“幾月份？”

　　“九月份唄，就兩個月了，趕著趕著的，你說，我現在的年齡和成績根本就沒資格參加，非得把我也拉回去干什么。”魏汶說的滿腔怨氣。

　　“那么……”劉陽吞了口口水，“教練也要跟你們回去？”

　　“教練？”魏汶想了一下，“哦，你說姚爺吧？廢話嘛，他不參加國錦賽怎么拿亞運資格，哎，不會吧，你舍不得他啊？”

　　劉陽小臉一繃，“我舍不得他什么，他本來就要走的不是，他是國家隊的隊員，是亞運會奪金的熱門，他憑什么留下啊，出去比賽，拿個獎牌不是每個運動員都想要的。再說了，我舍不得還真能讓他留下了？”劉陽邊說邊覺得心里不舒服，最后音量不自覺的提了起來。

　　魏汶瞪大了眼看他。

　　劉陽咳了一聲，壓低聲說：“你也要加油啊，誰說你不能參加國錦賽了，又沒限制年齡，去比比唄。”

　　“得了吧，這是自取其辱。打擊自信心的事情還是少做。”說完魏汶切了一聲，不說話了。

　　輕飄飄的心早就沉了底，悶悶的感覺堵在胸口，劉陽抬眼又找了一圈，還是沒見著人，整個人頓時蔫了。

　　他就不知道自己在煩悶個什么勁兒，早就知道姚燁要走，早就給自己做了心理建設，曾經還想過分開的時候一定要在姚燁的胸口上狠狠的錘一下，恐嚇他要是不拿到亞運會的金牌就殺過去棒揍一頓，而且他就連姚燁的反應都想好了，那人一定捂著胸口叫疼，飛著哀怨的眼神撩過來，說，好疼，你這一拳可把亞軍冠軍給揍成內傷了啊，拿不到牌子可別怪我。

　　可是現在……

　　似乎連揮出去拳頭的機會都沒了。

　　姚燁小番外

　　姚燁離開游泳館干什么去了？

　　本來是想隨便走走，順便理理心里的頭緒。

　　可惜外面正熱，天空萬里無云，烈日高照，建筑物和植物被照地刺眼，似乎都能見到翻滾的熱浪在肆虐橫行。

　　游泳館里和外面的溫差太大，驟然的冷熱交替讓姚小爺晃了一下，涌上心里的第一個想法頓時改成了找個涼快的地方呆著。

　　當然，才從游泳館里出來他老人家是絕對不會回去，于是單手插在兜里，快步走了一會就出了游泳館的地界。

　　比賽這地方屬于運動片區，挺大的地界不單有各類運動場地，還有不少伴生的運動系列的品牌店。

　　姚小爺是什么人，人家是國家隊的現役運動員，穿的是量身裁剪的衣服，吃的是二十幾道菜的自助餐，只要出國代表的就是國家，所以就算找地方乘涼也要找個高檔地，一眼望過去，直接進了阿迪達斯的專賣店。

　　店里小姑娘熱情的迎上來要為他介紹，姚燁說隨便看看就把人給攆走了。

　　這家店分樓上樓下，姚燁上去了一趟，見上面都是女裝系列又灰溜溜的下來了，在兩個小姑娘的側目中，裝模作樣的在樓下打轉，小空調吹著，涼颼颼的，那叫一個爽。

　　轉了一圈，姚小爺的視線定在了一款運動衣上。

　　白色的底子，短袖，無領，正中間拉下一條黑杠與胸口部位橫著的黑杠交叉成一個大大的十字架。

　　說句實話，運動衣到底好不好看姚小爺是不介意的，只要不是太過打眼他都穿，可是看到這套衣服的瞬間他的眼就移不開了。

　　兩個衣架，掛著同一款的衣服，一件略大，一件略小，兩件衣服的衣袖輕輕碰著，姚小爺怎么看怎么覺得順眼。

　　手一招，就把小姑娘給叫了過來問價格。

　　小姑娘話多，說了一句，“這衣服現在賣的可好了，最近這邊經常有比賽，那些家長就帶著他們兒子過來買親子裝，父子倆套在身上特精神。”

　　姚小爺拿錢的手一愣，臉頓時黑了。

　　不過這一打岔倒真讓他想起件至關重要的事兒，這衣服買了大的他可以穿，小的給誰？

　　一瞬間，劉陽的小臉從眼前飄過。

　　姚燁的臉上頓時一僵，轉身就走。

　　小姑娘在后面叫了兩聲，姚燁也當自己沒聽見，幾個跨步就出了門，一路直奔國家隊暫住地沖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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