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落雪泉
一路北上經(jīng)歷了湖光瀲滟和溪水淙淙,又看過山色空蒙和花團錦簇,越靠北,風(fēng)景越素淡起來,似乎北方的春光晚到了許多,也慵懶了許多,只漫不經(jīng)心地點綴了少許綠意與花容。
小詞一路問了數(shù)次計遙,為何要到幽州來,他都是哼哼哈哈的,說不出個所以然。最近的一個說法是,要和小周到幽州一起感受感受塞外風(fēng)光,體會一下“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此乃兩人初學(xué)射箭之時就定下的宏偉心愿。
小詞撇撇嘴道:“好酸。”一想到小周就要來分走一半計遙,莫名有些悶,一鞭下去,馬飛奔起來如風(fēng)馳電掣。
計遙的笑漾起在唇角,打馬追上來。
幽州城本來繁盛,如此蕭瑟只因去冬大燕的一場突襲。鮮卑人善騎射,鐵騎如飛,來去如潮,將城池洗掠一空。大燕鐵騎走后本該百廢待興,百姓卻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對幽州的防守失望之極。他們顧慮著大燕的再次突襲,都是應(yīng)付著過日子,做著隨時要逃難的準(zhǔn)備。幾乎家家都備有一副籮筐,里面放著被子鍋碗和貴重些的東西,只等一有動靜,挑起籮筐就走人。
到了一個地方通常先找客棧,一路行來都是如此,小詞早已熟門熟路。奇怪的是這一次計遙卻沒有如此,他徑直領(lǐng)著小詞出城往東,沿著官道踏馬而行,一直到了城郊的落霞莊。然后下馬攔了一個路人問隱廬在何處。
小詞很奇怪,奈何計遙嘴緊的如同鐵葫蘆,也問不出個所以然,小詞只有滿懷疑惑地跟著。
城外的荒原上,風(fēng)疾草勁。隱廬不過是個沉寂安寧的莊園,在黃土綠林間孤寂地立著,滄桑而略顯破舊。
計遙上前叩門,半天門開了,一個老者探出頭來,問道:“公子找誰?”
計遙微施一禮,道:“老人家,隱廬的意思,莫非是取自‘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那首詩?”
老翁枯枝般的手指微微一抖,他拉開門,顫顫微微的迎出來,似有些哽咽:“請進!”
計遙和小詞踏進朱紅色的大門,老者抖著手關(guān)上門,迫不及待地回過頭盯著計遙。他的目光驟然明亮起來,上下打量著計遙。進了屋子,他倒上茶水,問到:“公子可是姓云?”
計遙搖頭:“在下姓計,受人之托想要給老伯看兩個字。”
老翁略有些失望又略有些驚異,緊緊握著茶盞。
計遙從懷里取出一張紙遞給老翁。
老翁急忙接過,良久,竟滴下幾顆眼淚到紙上,暈染開了兩個字:云深。
“老夫等了一輩子。以為永遠都不會有人來了。計公子稍侯。”他哽咽著放下紙,進了內(nèi)屋。
小詞瞪著計遙,小聲問:“怎么回事?”
計遙抿抿唇道:“回頭我再告訴你。”
老翁從屋子里拿出小小的一個鐵盒,象是年代久遠,銹跡斑斑。
“老夫擔(dān)心了許久,大燕已經(jīng)來過幽州一次,若是落入他們之手,如何對的起先祖的托付。公子還是快些動手的好。”
計遙接過鐵盒,正色道:“是。”
“計公子還是住在這里比較好,府里雖然有些破敗,當(dāng)年可是鎮(zhèn)北侯的別院。有什么事老夫也能幫襯一些。府里的用人公子只管吩咐。”
計遙點頭:“多謝。老伯怎么稱呼?”
“老朽云長安,是前朝鎮(zhèn)北侯的后人。先父取這名字來自‘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shù)山’的詩句,他心心念念就是復(fù)國之事,可惜直到死,也沒等來半個定王的后人。老朽一直守著這個別院,已經(jīng)六十年了。”
“云老伯……”計遙看著他的冉冉白須和一臉的期切,不忍再說下去。云長安若是知道定王的后人已經(jīng)放棄了復(fù)國的打算,財富也散落民間,那么他這一生的期盼,空付流水么?他心里一窒,終于明白云景為何獨自葬與皇陵之外的背山之陰,他雖然為百姓著想,審時度勢不想再起烽煙兵戈,卻終歸覺得虧對先人的囑托。計遙不知道云景所做是對是錯,從大義大處看是對了,從小家□□看卻又有違先人遺志。計遙默默嘆息一聲,看看小詞,定王唯一的后人。
小詞急切地恨不得過來掰他的口,從他嘴里掏話。只是當(dāng)著云長安的面艱辛地忍耐著。一會跺腳一會咬牙,小臉都急紅了。
計遙暗笑,不是不愿意告訴她,只是她單純的性子,連姨母都覺得她還是繼續(xù)糊涂著逍遙著好。知道的多,對她并無什么好處,反而會讓她不安全,姨母當(dāng)日的決絕,正是為了保護她。
計遙拿了鐵盒,放在懷里。云長安領(lǐng)著他和小詞到了后院的廂房,干干凈凈的屋子,古樸雅致,家具陳舊卻不失奢華,風(fēng)華暗淡于歲月滄桑,卻有余韻殘存,似在默默述說當(dāng)年的繁華富貴。
“這是當(dāng)年老侯爺?shù)呐P房。請計公子就在這里歇息吧。小詞姑娘住在隔壁可好?”
小詞笑著答應(yīng)。
看著云長安將最好的屋子讓自己住,又將自己視為上賓,而對小詞卻隨意許多。計遙不禁暗笑,其實她才是正主,自己嘛,算是個當(dāng)差的,為她效勞、為她應(yīng)付麻煩,還要保護她。有什么事情也是自己出頭承擔(dān)。
云長安出去后,小詞急忙問道:“計遙到底怎么回事?這盒子里裝的什么?”
計遙緩緩說道:“前朝國姓為云,你知道么?”
“知道,怎么了?”
“姨母的丈夫云景就是前朝的皇室后裔。百年前展氏奪了云氏江山,創(chuàng)立暄朝。云氏的定王留下一筆財富,想讓云氏后人復(fù)國。他把財富分散在各地,憑一個印章可取。這印章傳到姨父手中之時,他見百姓安居,河清海晏,也就淡漠了復(fù)國之心。他生性淡泊樂善好施,將各地的寶藏逐漸取出,其中一部分換了一本流光劍譜,其他的或救濟災(zāi)民,或建橋蓋廟做些善事,也算是用之與民。只有一處,因地方偏遠他又英年早逝,未能安置好,就是幽州的這一處寶藏。姨母吩咐我來取出這筆錢財,就是怕萬一幽州失守,財富落于大燕之手。”
小詞驚問:“你是說,那金鎖里的印章?”
“是,也是鑰匙。”
小詞取出項鏈,計遙照例使勁一砸金瑣的上端,從中取出了印章。
他把印章按在鐵盒的開關(guān)上,恰好契合。鐵盒彈開,里面是一張羊皮卷。計遙展開,上面只有三個字:落雪泉。
計遙皺眉,這幾個字是什么意思?
小詞愣愣地看著印章,突然抬頭問道:“師父為什么把這么貴重的東西讓我?guī)е克皇钦f這是我父母留給我的信物嗎?”
計遙略一猶豫,道:“她怕人知道她的身份,所以交給你保管。”
小詞又失望又難過,原來這金鎖不是父母的信物,而是一份責(zé)任與負擔(dān)。
“這印章事關(guān)重大,又牽扯著一大筆錢財。我可不要。萬一丟了,怎么辦?”小詞發(fā)愁地看著金鏈,再也不能象以往那樣隨意地掛在脖子上。
“你好好帶著,別讓別人知道就是。”計遙好言相勸,暗自慶幸還沒說實話,不然她只怕要食不甘味,日夜犯愁。
小詞不情不愿地噘著嘴,突然又笑嘻嘻地道:“我拿這個換你的玉佩行不行?”
計遙臉一沉:“不換。”
“這個好值錢哦,可是一大筆財富。”她笑的更甜,水汪汪的眼睛掩飾不住欣喜,故意逗弄計遙。
計遙不上鉤,威脅道:“好好帶著,要是丟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哼。”
小詞不情愿地帶好項鏈,覺得脖子都沉重了起來。
“我去問問云伯這里可有落雪泉。你在這里等我。”
計遙鎖了鐵盒,去找云長安。
云長安聽罷點頭:“有啊,在雙峰山上。附近人家吃的水都是從落雪泉引下來的,就是咱們后花園的水也是從那里引過來的。”
計遙心里一陣放松,看來寶藏并沒有想象中藏的那么復(fù)雜,轉(zhuǎn)而卻又奇怪,這藏寶之處也太淺易明了,難道不怕鐵盒落入別人之手?
問清了地方,他帶著小詞直接前往。雙峰山低矮荒蕪,不象南方山脈鐘靈毓秀。
小詞她抬頭看了看山頂兩個圓峰,道:“計遙,原來這就叫雙峰山?女子的雙峰?”
計遙耳根一熱,裝沒聽見。
“太難看了,應(yīng)該叫土包山才對,或者叫饅頭山。”
好歹說了句中聽的,計遙也頗為贊同。說它是個山,實在是有點勉強。
落雪泉卻是極其好找,沿著山路旁的溪流一路往上,不到半個時辰就看見石壁下一汪清泉積成一個深潭。潭水幽深暗寂,并無什么異樣。清冽山風(fēng)將水氣拂開潮潮沾滿衣衫,果然有輕雪染衣的味道。
計遙與小詞一路行來也見過無數(shù)山泉,的確這落雪泉毫無出眾之處。唯一特別的地方就是石壁上前立了一個石碑,刻了幾個字:不可在此洗滌。
小詞見計遙靜靜看著那幾個字,想起他常在錦繡山的溫泉里洗澡,便小聲說道:“洗澡更不可以。你不要妄想了。”
計遙忍著笑扭頭看她,實在佩服她這讓人分心讓人失笑的打岔本事。
“小詞,要是你,在這種地方怎么藏寶?”
小詞咬著唇,偏著頭思忖了片刻,突然柳眉一挑,滿目喜色,笑道:“恩,我將金子鍛造成石頭那么大,扔到水底,想要的時候撈出來。”
“你這主意的確很特別。”計遙很想笑,忍的很辛苦。
“你偷偷去水里摸摸,說不定真是如此呢。要不然,這一個落雪泉怎么藏寶?”
計遙看著天色,又看看石壁上的字,說了聲:“先回去吧。”既然此泉是飲水之泉,白日里少不了人經(jīng)過,又明寫著不可洗滌,下個活人進去更不可以了。看來,只有晚上來才可以避人耳目。
一路下山,計遙擰著眉頭思索,默默無語。小詞東想西想,越來越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對,要不是自己水性不好,恨不得此刻就潛到潭底摸一摸。
曠野滄然,落日悲壯。
計遙眺望著遠處的原野,想起虎視眈眈的大燕,面色沉肅,負手而立。塞外蒼穹讓人曠達,他心中乾坤已定,既然姨母讓他支配這筆財富,他自然要物盡其用,不枉姨母和姨丈的一番苦心。
回到隱廬,小詞驚異的表情仿佛生吃了蟾蜍!
舒書!他竟然親昵地坐在云長安的身側(cè),談笑溫和,斯文有禮。
云長安眉目舒暢的似乎皺紋都淺了許多。
計遙也是大吃一驚。他冷眼看著舒書,不知道他為何會突然出現(xiàn)這里。
云長安站起身,介紹:“這是兩位貴客,遠道而來。計公子和小詞姑娘,這是我的外孫云書。”
舒書笑瞇瞇地一拱手:“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啊。”
云長安驚異:“怎么,你們認識?”
舒書點頭:“外公,我們在京城見過。”
小詞怔怔地看著舒書,真是冤家路窄,他竟然是云長安的外孫?
云長安喜道:“云書,既然你們認識,那就太好了。老夏,去準(zhǔn)備飯菜,將我的十瀑酒也拿出來。”
云書?他不是叫舒書么?小詞戒備地打量著他,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握計遙的手掌。計遙回握過來,手掌溫暖寬厚,骨骼剛勁有力,讓人心定。
舒書笑嘻嘻地看著兩人,反客為主般地招呼著:“真沒想到,居然在這里相逢。二位,怎么認識我外公呢?”
計遙淡然道;“老人家是我姨丈的故人。我受他之托,特來拜望。”
舒書又笑著轉(zhuǎn)向云長安:“外公,怎么從沒聽你提起過這位故人?”
“你這小子,何時肯安分地聽我嘮叨?”云長安似是對他極其溺愛,眉眼間都是掩飾不住的歡喜。
飯菜很快上來,云長安倒上酒,一捋長須,感喟道:“今日真是雙喜臨門。來,痛飲一杯!”
老人豪興大發(fā),舉止間風(fēng)度氣韻早與初見時的萎靡決然不同。計遙暗自感嘆,再掃一眼舒書,頓覺如哽在喉,如芒在背。他微瞇雙眼,清冽如酒的眸光橫掃而去,舒書回視過來,報以友善一笑。計遙也回他一笑,卻在心里若有所思,他的眸光深邃如沉酒,在燭光中顯得有些深不可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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