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蕎短暫失去了幾秒知覺，回神之際，率先映入眼簾的是陳曠深不見底的雙眸。

        與過往看過的每一次都不甚相同。除了擔憂以外，這次貌似多了些別樣的情緒。

        只是還未等她仔細探究，身后便驟然傳來一道呼聲，阻斷了即將發生的一切。

        陳曠趁勢扶許蕎站穩，而后順著她轉身的方向，抬眼望了過去。

        后者面容淡泊，站定后啟唇喊道：“爸，媽。”

        迎面三人中的男孩也開口叫了許蕎一聲“姐姐”。

        隨后雙方靜默了片刻。

        “蕎蕎，回來怎么不提前告訴我們一聲？”喬素欣走過來問道。

        許蕎：“時間比較趕，沒顧得上。”

        “瘦了。”喬素欣本想伸手摸摸她的臉，卻在半途毫無征兆地止住了動作，“在那兒沒少受苦吧。”

        許項成也跟著附和：“當初就勸你不要去，沒意義又浪費時間，你非不聽，上趕著找罪受。”

        許蕎剛要反駁，身旁的陳曠卻先她一步出了聲：“叔叔阿姨，雖然我沒有資格打斷你們的對話，但如果你們說的是許蕎去曲鄉支教的事，那我不得不插嘴說幾句。”

        “在我看來，也在很多人看來，支教這件事是非常偉大且有意義的，并不是像叔叔您說的那樣。許蕎能做出這樣的決定，我發自內心支持，而且由衷佩服她的勇氣與決心。”

        “或許站在你們的角度，感到更多的是心疼，但希望你們也能從許蕎的角度為她考慮。至少剛才那番話，我聽了都替她難過。”

        兩人其實自方才起就一直在似有若無地觀察陳曠，沒成想被他幾句話堵得啞口無言。

        別無他法，喬素欣只好攔住還想強詞奪理一番的許項成，笑著對許蕎說：“蕎蕎，來都來了，回家一起吃頓飯吧，帶上你……朋友。我們明天就回瑞寧了。”

        “不了，媽媽，我們等會就要出發回曲鄉了，可能來不及。”許蕎委婉拒絕。

        喬素欣：“這樣啊，那好，路上注意安全。”

        “睿睿，來，跟姐姐說再見。”說完，她將身旁的男孩推到許蕎面前。

        許睿聽話地道了句：“姐姐再見。”

        正值青春期，他個子竄得很快，站那兒比許蕎還高出一點。

        許蕎聞言“嗯”了聲，而后伸手拍了拍他肩膀，以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睿睿長大了，需要學著體諒和照顧爸爸媽媽，知道么？”

        后者認真點了點頭。

        作別過后，許蕎和陳曠不再久留，踩著腳下的樹影朝著常青街的出口走去。

        順路給旺財添了些狗糧。

        行將踏出街道之前，許蕎沒忍住回眸望了眼。

        冬日的常青街一如既往寧靜不已，道路那頭，已然找不見三人的身影。

        總有些東西，一旦錯過，便再也彌補不回來了。

        -

        一轉眼來到春天。

        單駿決定跟隨父母去工作的地方上學，其間離不開許蕎和陳曠大費周章的勸說。

        兩人都切身體會過留守的心境，不愿看到他因小失大而重蹈他們的覆轍。

        陳曠從單駿家搬了出來，在許蕎家附近租了個房子。

        他之前把自從事攝影工作以來獲得的所有報酬都留給了沈家，后者發現后分文不差全退了回來。

        他沒再勉強，轉而將這些錢捐給了曲鄉小學，并和一個導演朋友籌劃著拍一部公益紀錄片，希望能借此減少留守的現象。

        搬家的那天還未開學，許蕎過去幫了忙。

        單駿和單家夫婦也在，眾人很快便將東西全部整理好。

        陳曠正準備關上后備箱時，單父從屋里走出來叫住了他，邊把手上的東西遞了過去。

        “這是你父親留下來的，當初他走得急，落了東西，我找不見他人，只好先帶回來了，一放就是十幾年。”

        陳曠接過道了聲謝。

        他沒有著急打開，而是等到一切都打點完畢之后，倒了杯水給坐在沙發上休息的許蕎，這才坐下打開了那個老舊的旅行袋。

        里面是數封書信。

        陳曠遲疑了片晌，最終還是一封封打開。

        他閱讀速度極快，卻花費了好久才將這些可以稱之為獨白的信全部看完。

        闔上最后一封時，有那么幾行文字令他久久不能忘懷。

        [我買了你的畫，但你好像對我沒有一點印象。]

        [書妍，對不起，我最終還是決定用這種手段把你留在身邊。我是個商人，手握的籌碼只有利益。]

        [今天我娶到你了。]

        [你不會知道，其實那些畫全是我買的，只為有一天，你后悔了，還能夠追得回來。]

        [你好像總是不開心。]

        [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你和阿曠。]

        [書妍，如果有下輩子的話，我不要再招惹你了，這樣遠遠看著你就挺好，挺好。]

        ……

        飯后兩人繞著小路散步，許蕎看出陳曠滿腔的心事，于是抱著為他疏解的態度聊了些可有可無的話題。

        而陳曠卻停住了腳步，問她想不想聽個故事。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側身替她擋住風，口吻平淡地講了起來。

        “從前有個男人愛上了一朵玫瑰，為了得到這朵玫瑰，他拋卻所有把她從枝頭折了下來。后來男人發現玫瑰并不愿意留在他身邊，而是向往從前的自由。于是他找借口還了她自由，同時也很懊惱，他說，如果有來生的話，他只想遠遠地看著玫瑰，再也不會去招惹她了。”

        話落，陳曠的心事驟然釋懷。過往的種種不理解，似乎也隨著晚風愈飄愈遠。

        -

        暑期將至，兩人不日便要啟程回南淮。

        陳曠決定抓住為數不多的機會，到附近的荒野拍些照片。

        他邀請許蕎一同前往。

        兩人幫鄰居奶奶打理好菜圃才準備出發，彼時已臨近黃昏。

        許蕎拿上外套出門時，陳曠正懶散倚在他的越野車上，擺弄相機的手上戴了副黑色半指手套，發絲微向上揚，眸中蘊著點點笑意。

        那一刻，許蕎在他身上看到了不帶喪氣的落拓，以及除開痞氣外的幾分野性。

        他終于掙脫了束縛，如風一般自由。

        他本就該是這樣。

        半小時后抵達目的地。

        趁天色未完全陷入黑暗，陳曠抓緊時機拍完了照片。

        兩人來之前吃過了晚飯，此刻不著急回去，于是并肩坐在土坎上吹風。

        今日曠野月明星稀，周遭近乎寂靜，唯有風過草間傳來的窸窣輕響。

        前方是望不到邊的連綿山巒，天地浩瀚而廣闊。

        陳曠無心看風景，目光始終落在許蕎身上。

        不多時，他甩掉一直把玩在手里的一根野草，鼓足勇氣準備與她告白。

        話未出口，卻被許蕎搶先奪過主動權。

        她側過臉對上他略顯緊張的面色，輕飄飄問了句：“陳曠，你是不是喜歡我？”

        話音方落，回憶與現實遙相交錯。

        聽著無比熟悉的字眼，陳曠內心不禁泛起失落，敢情他的報應終于來了。

        許蕎說完便安靜了下來，自顧自闔上眼，而后單手懸空，用心感受風過指尖的微弱觸感。

        良久，她忽然冒出一句無厘頭的話。

        她說：“陳曠，我抓住你了。”

        不過須臾，陳曠便體悟到蘊藏在話里的深刻含義。

        他湊近抓住了許蕎的雙手，繼續方才的告白。

        他說：“沒錯，我喜歡你。”

        許蕎笑著回應：“我六年前的答案也是這個。”

        最后一個字落下時，唇上忽然傳來一股溫熱的觸感。

        她閉上眼，用力回抱住面前的陳曠，耳邊只剩下兩人的心跳與呼嘯而過的風聲。

        -

        許蕎曾在神山腳下合掌祈愿，愿他早日沉冤得雪，心之所向皆是光明。

        如今愿望實現了，她喜歡的人，也在剛剛說喜歡她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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