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大內(nèi)不便私下竊竊私語，陸宴禮更不能當(dāng)著大內(nèi)官的面，對寧以卿出言寬慰，只好拜托引路的小黃門看顧于她，又緊了緊握著她的手，安撫她莫要擔(dān)心。

　　寧以卿回以一個僵硬牽強的笑，垂著眸對他稍微點了點頭，輕聲道：“侯爺快些去吧，莫讓圣上久侯。”

　　陸宴禮的手還是緊緊握著她的，眼底涌過擔(dān)憂之色，直到陳襄其上前朝他笑著說：“侯爺放心，偏殿的茶水果子已經(jīng)備下了，寧夫人過去也好休息。”

　　他這才不得不松開那只手，抬步隨陳襄其而去。

　　紫宸殿內(nèi)，皇帝一身朱紅常服，坐于桌前手執(zhí)朱批，正在翻閱奏折。

　　陸宴禮緩步踱入，行至殿門處，便一撩袍角，席地跪下，行了三叩首的大禮。

　　“臣陸宴禮參見陛下，叩請吾皇躬安，伏愿吾皇萬歲千秋。”

　　皇帝手中的朱批驀地一滯，在一本折子上落下一點紅墨。

　　他旋即將御筆擱下，坐直身體，抬起頭來朝殿門處望去。

　　背光而視，可見紫色身影輪廓瘦削單薄，甚至可以稱上形銷骨立，皇帝眉頭微微一蹙，輕聲道：“陸卿清減許多。”

　　還未等陸宴禮回話，皇帝便一揮袖子，沉聲道：“快快起身，陳襄其，為陸卿賜坐！”

　　陳襄其應(yīng)聲稱是，便有兩名小黃門搬來一張黃花梨八線椅，陳襄其甚至上前虛扶了一把椅靠，待椅子放穩(wěn)，便又弓著身子去扶陸宴禮。

　　陸宴禮一直跪著，又再度叩首，恭敬道：“臣不敢，臣于添州一戰(zhàn)中疏忽輕敵，以致不慎負傷，數(shù)年來尸居余氣，未曾為國盡忠、為陛下效力，請陛下治臣之罪！”

　　皇帝見他久久伏跪不肯起身，想起他的病，本就有些擔(dān)憂又生氣，聽得此言，又氣得直想發(fā)笑。

　　他無奈地笑著嘆了口氣，伸出一只手指向他的大內(nèi)官，“陳襄其，把他給朕扛過來，丟到椅子上坐好！”

　　陸宴禮心頭微微一松，唇角也勾起一抹釋然的笑。

　　七年了，他這位陛下還是這樣的心性。

　　一如當(dāng)年在東宮書房，他每日伴讀，因為太過拘泥于君臣之禮，當(dāng)時還是太子的少年每每都要佯怒板起一張臉來，指著他對身旁的小黃門吩咐，“他以后要還是非得跪著回話，就把他給我扛起來丟到太液池里去。”

　　而陳襄其那時的苦惱，如今仍舊未變。

　　他訕笑著幾步上前，恭恭敬敬彎下腰道：“回稟陛下，奴才……奴才也扛不動陸侯呀！”

　　青年英朗的帝王坐在御桌之后，聽了此話，英挺的臉上不復(fù)方才端起的威儀，忍不住笑罵道：“就你沒用，他如今都剩一副皮包骨頭了，你還扛不動！”

　　陳襄其也低眉順眼地笑起來，“陸侯骨頭重。”

　　陸宴禮憋著久別重逢的喜悅，一股歡欣直沖胸腔，又不敢君前失儀，一直強忍著笑意，直到再也忍不住，輕輕咳嗽起來。

　　皇帝再也坐不住，連眼前的奏折都來不及收起，便急匆匆站起身來，欲要幾步上前去扶。

　　陸宴禮聽見聲響，連忙站起身來弓身拱手，“不敢勞動陛下，臣這就坐下。”

　　皇帝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陳襄其又讓奉茶的宮女上了茶水，拂塵一揮、眉眼一挑，紫宸殿中服侍的宮人便魚貫而退。

　　皇帝端起茶盞，微微吹拂開其上的浮沫，臉上雖然都是漫不經(jīng)心，卻冷不丁問道：“朕這些年來對你不聞不問，你心中可有怨懟于朕？”

　　他眼前擋著茶盞，一雙眼睛卻微微朝陸宴禮那處瞥去，見陸宴禮稍微一撐扶手，又急急忙忙開口：“欸不許再跪！也不用站起來，坐著回話就成了。”

　　瞧著陸宴禮如今這副單薄瘦削的模樣，他都害怕紫宸殿的門沒關(guān)嚴實，刮陣風(fēng)進來把他吹倒。

　　皇帝瞪著眼看他，沒想到纏綿病榻昏睡幾年，又叫他將那些酸腐頑固給睡回來了！

　　陸宴禮聞言，無奈苦笑，只得放棄了起身回話的打算，只能盡量將腰弓下，供著手，恭敬道：“臣知陛下良苦用心，臣不敢心懷怨懟。只恨不能早日康復(fù)，報答于陛下。”

　　皇帝緩緩放下手中茶盞，將后背徹底倚在背靠之上，微微低著頭抬起眼盯著他，言語微微帶著些許戲謔和試探，“朕怎么不知道，朕對你不管不問，竟是有什么良苦用心？”

　　陸宴禮站起身來，正色頷首，拱手深深下拜，沉聲道：“陛下為保住臣的性命，殫精竭慮，臣萬死難謝陛下天恩！”

　　皇帝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得，又站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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