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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鴻雁


鐘繁微靜靜聽著白客的話,這看起來已到了知天命歲數的商人不知是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女兒,還是想起了多年前那個尚且年少的樓夷公主,神情有些悵然,按了按眼角,才又笑了:“年紀大了,總喜歡說些舊事,叫王后看笑話了。”

        鐘繁微搖了搖頭。

        她倒是沒有想到,海音訶安年少的時候是這么個性子。總感覺和如今的她不是太像……但仿佛也不能說完全不像。

        海音訶安確實一直不怎么守規矩,也從來膽大妄為、行事肆意,跑出去和商人搭話這種事情,放在大越的公主或者貴女身上算荒唐,放在海音訶安身上倒好像并不怎么奇怪了。

        可是又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樣……

        鐘繁微思索了片刻,看到白客的神情,忽然想到了。

        ——是攻擊性。

        白客口中的那個樓夷公主雖然也是驕傲恣意的,但并沒有如今這種鋒芒畢露的攻擊性,她熱情又友好,誰都喜歡她。但是烏戎的海音王后不同,她傲慢到近乎恣睢,誰都不放在眼里,旁人也就只能對她避讓。

        是白客因為以往的交情而對她的描述有失偏頗,還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導致了海音訶安的改變?

        白客沒有再提樓夷的舊事,而是問她:“您有什么喜歡的嗎?我們帶了不少大越才有的東西來,您可以先看看,如果有什么想要但是這里沒有的東西我也可以回去替您找一找,就是一來一回要的時間長,需要等一段時間。”

        鐘繁微想了想:“大王后很照顧我,我暫時想不到有什么缺的,或許需要回去想想,您什么時候離開烏戎呢?”

        “您可以慢慢考慮,這一個月我們都會在烏戎。”白客了然道,“這些回頭我找人給您送過去?”

        鐘繁微輕輕頷首:“那便麻煩白公了。”

        話至此處,本可以告辭,然而她猶豫片刻,還是問道:“您之前說,大越和北燕邊境又有戰事……?”

        白客沉默了一瞬間,然后才順著她慢慢說:“我們這樣的行商,年年走南闖北,若是消息不靈通,別說是賺錢了,連命都保不住。我來往各國,做的是最危險的生意,自然不能不關注朝中情況和邊境局勢。王后也應該知道的,邊境那里年年都在打仗……但往年說是打仗,其實總是北燕人隔三差五來搶東西,大越的兵馬追在他們后面跑,等接近了北燕的邊境線便只能停了,你說憋屈嗎,那是真的憋屈,但是也沒有什么辦法……北燕不承認那些是他們的兵,只說是土匪流民,朝廷也不愿意追究,就只能這么一年年地任由他們來打秋風,敢住在邊境的人越來越少。若是哪年追得快些,能多殺幾個北燕人,就已經能算是大捷了。”

        聽見白客以“往年”開頭,鐘繁微聞弦歌而知雅意:“所以……今年是有什么不一樣嗎?”

        白客露出一點笑意來:“今年可不得了,北燕人和往年一樣來劫掠時,先是被攔截住了,沒討到什么好處,只能悻悻空手而回。結果回去路上又被截殺,最后是被殺了一批又俘虜了一批,一個都沒給他們逃回北燕去。聽說北燕那邊可是發了難,結果守邊境的祁少將軍卻說,他們只是在大越國境內殺了一批土匪,不知道這和北燕有什么關系。其實誰都知道這些所謂的土匪就是北燕的兵卒,以往北燕是不肯承認,這一次卻是不能承認,只能生生吃了這個啞巴虧!”

        猛然聽見那個姓氏,鐘繁微怔了一下,自語般低聲說:“祁……?”

        “是定遠侯家的小兒子,這叫那個什么……虎父無犬子,不墮家族之名!”旁邊有另一個人聽見了,插嘴進來。

        鐘繁微緩緩地眨了眨眼。

        這是她離開玉京來到烏戎之后,第一次聽到關于那個人的消息。

        “可是您之前說,就是因為這場戰事,導致您今年沒法去北燕了,這樣不是反而不好嗎?”

        “去不了北燕,來烏戎也一樣是做生意。反倒是打了勝仗,異族人才會高看我們一眼啊……往年我們雖能往北燕去,卻也沒什么好事情。運氣好多方賄賂,好歹能平安到目的地,多少賺些辛苦錢;運氣不好,遇上‘土匪流民’,那便是一路辛苦白費;再差一些,像是我的一個老朋友……連性命都沒保住啊。”白客笑起來,眼里含了光,像是在漫長的忍耐和屈辱中,終于揚眉吐氣一回,所以如此高興,“這一仗打得好!就該讓北燕人知道,越人也不是任由他們欺負的!”

        鐘繁微沉默了。

        祁知曦是堅定地覺得要把北燕打痛他們才會怕的主戰派,她卻不一樣。她雖然也不贊成一味求和退讓,但那只是因為她知道退讓到最后也依然是覆滅結局,因為知道那條路走不通,才會試圖去尋找另一條路。但對于到底要不要打,她其實并沒有那么堅定。

        從小到大,前世今生,她聽到過無數不能打的理由,北燕勢大,兵強馬壯,不能與之為敵,莽撞行事并無勝算;戰爭勞民傷財,不如以銀錢買平安,窮兵黷武,非是正途;狄人殘暴,若是惹怒他們,只會遭致更慘烈的后果……

        她以往只知那是飲鴆止渴,卻在此刻看著面前商人的眼神時,忽然意識到,或許對于平民百姓而言,那些飲鴆手段連止渴都不能——不過是王公貴族閉目塞聽掩耳盜鈴,美其名曰為民生計。他們看著歌舞升平,不顧百姓在異族前受辱,在屠刀下喪命。

        所以他們不會在意邊境,不會在意這些百姓的心愿,在他們眼中,貿然得罪北燕、打破平衡便是大錯。祁知曦或許能勝得過北燕鐵騎,但又能不能擋住來自于身后的攻訐呢?

        ——在她所知的未來,并無王師北定之日,他是戰死于沙場,還是犧牲于朝堂?

        她當然希望他能實現自己的理想,可她早已知道他所說的“愿隨千軍破云京”永遠只是一個遙遠的夢。那便也只能希望他能平安,無病無災,壽終正寢。

        可是她攔不住他,也沒有理由去攔他。他走在那條路上,走在與平靜安全背道而馳的那條路上,路的盡頭唯有失敗和死亡,再沒有其他的終點。

        所以她毫無辦法。

        這些想法都不能告訴他人,鐘繁微有幾分不安地回去自己氈帳時,仍在想這些問題。

        然后她看見了鐘惜鈴從玉京捎來的那三個箱子,白客說到做到,果然很快地將東西送到了。

        商隊的人都是男性,不好往王后居住的地方去,便只能送到附近,再由別人搬進去。

        三個箱子體積都不小,重量也不輕,采菽和采苓試著推了推,發現只能兩個人抬一箱。反倒是安塔希一個人并不怎么費勁地把剩下兩箱一并抱了起來,箱子疊起來幾乎擋住了她的視線,她卻連打晃都沒有打一下。

        力氣連采菽采苓都不如的鐘繁微驚訝地看著她,終于后知后覺地想起來,當初烏恩達給她介紹安塔希時,就已經說過她力氣大,但即使如此,她也沒有想到看起來嬌小的安塔希能有這樣的神力。

        ——這根本不合理啊!

        但不管合理不合理,幾人還是很迅速地把三大箱東西都拖回了氈帳中,然后采苓一手拉著一個人退了出去,將空間留給了鐘繁微自己。

        鐘繁微一動不動地沉默著,像是一尊雕像一般。許久之后,她才點上燈燭,打開第一個箱子的蓋子。

        她的妹妹千里迢迢寄來大越的珠玉綾羅,寄來她留在樂陽王府沒有帶走的琴棋書畫,寄來其余她曾經用慣的器具,也寄來新的書籍和物什。她像是擔心她在烏戎沒有東西用一般,將箱子塞得滿滿當當,把能想到的一切都寄過來給她。

        鐘繁微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她翻到最后的鐘惜鈴寄來的書信,絮絮叨叨好幾頁,是她妹妹在遙遠的玉京給遠隔天涯的姐姐捎來的話。她說樂陽王被她先斬后奏的做法氣得不輕,但是也拿她們兩姐妹沒有辦法,只能眼不見為凈;她說她嫁給晏秀,又見到了晏先生,晏先生似乎也老了不少,白發又更多了些;她說他們將莊姨娘和花婆婆璇珠一起接了來,一家人在一起,和當初在京郊莊子里的時候一模一樣,就是少了一個人;她說莊姨娘和晏先生之間好像發生了什么,她有一次看見他們兩個夜間對坐飲茶,氣氛十分微妙,想想覺得他們兩個搭伙過日子也沒有什么不好;她說晏秀被派去修史,晏先生說他多年前還未辭官的時候,也做過這個工作,倒也算是一種子承父業;她說等修完書,估計晏秀就要外放去做地方官了,晏先生和莊姨娘年紀不輕了,也不適合跟著他們跋涉,所以有些犯愁;她說他們在玉京一切都好,只是擔心在烏戎的她,都放不下心……

        鐘繁微一邊看,一邊想著該怎么給鐘惜鈴回信:烏戎的大王后很照顧她,也沒有人欺負她。冬天有點冷,也有些水土不服,不過不是大問題,反正她也不需要去外面風吹日曬。草原上的風景很不錯,烏戎人也不是大越人想象中那么野蠻粗俗,她已經大致學會了烏戎的話怎么說,對于在烏戎的生活如今已經越來越習慣,日子沒有什么不好的,就是平日里無事可做,確實有些無聊,鐘惜鈴寄來的書畫正好解決了這個問題,不過下次不必寄這么多東西來,她不缺什么,寄過來也太麻煩了……

        鐘惜鈴的信件已經收尾,后頭卻還有好幾張,不知是她分了兩次寫,還是莊姨娘或者晏先生也有話要帶給她。

        鐘繁微一邊這么想,一邊翻過一頁,下一頁起首便是一句“雙卿親啟”,是另一種她所熟悉的、龍飛鳳舞的字跡。

        她霍然起身,輕飄飄的信紙飄落在地上并無聲息,她卻只覺得心亂如麻。

        鐘惜鈴寄來的東西里,為什么會夾著祁知曦的信?

        除了她和祁知曦自己之外,并無旁人知道他們的相識,鐘惜鈴不可能認識他,也不可能替他捎帶。退一萬步說,即使真的如此,她在信中也不可能一個字都不提,更不該這樣隨意地將對方的信放在自己的東西里。

        所以,只剩下唯一一種可能。

        祁知曦不知從哪里得知鐘惜鈴要把這些東西帶給她,于是偷偷將自己想送來的也藏了進去,如此隱晦,又如此放肆。

        他將自己的心意藏進她妹妹送來的物件中,用了那個并無旁人知曉的名字,隱去自己的身份,似乎已經足夠小心謹慎;可是他身為武將,私自給和親遠嫁的公主送來書信,這本身就已經是膽大包天了。

        鐘繁微垂著眼,將那幾頁信紙撿了起來,沒有去看其中內容,而是將紙湊到了燭火邊。

        既然已經做下決定了,便不該再藕斷絲連。

        她看著火焰燎起,將信紙吞噬,只留下灰黑色余燼。

        處理完那封書信,她又在三個箱子中翻找了一遍,最后找出了兩個格格不入的存在。

        一個是一把削鐵如泥的鋒利的匕首,大概是祁知曦之前所說的從北方帶給她的生辰禮。因為武器不能帶進宮,所以之前找不到機會給她。至于另一件……

        那是一枚護身符,一面繡的是虎,另一面則繡了“平安”二字。

        這護身符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了,色彩黯淡,針線似乎也磨出了些毛邊,大概是曾經被人長期佩戴,所以是這種模樣。

        護身符并不罕見,但其上紋路卻各有說法。在大越,一般來說,只有武將家族給家里男孩求護身符時,才會用到虎紋。

        匕首還沒有那么奇怪,起碼并不會暴露身份,但是這護身符卻能看出來問題。

        良久之后,鐘繁微拿起護身符,也想要燒掉,卻在最后一刻忽然猶豫——

        ——祁知曦的護身符被毀,這事情是不是太不吉利了?

        她本不是迷信神佛的人,可是……有些事情,是再小心也不為過的。

        朦朧燭光里,鐘繁微兀自出著神,隱約聽見誰帶笑的聲音。

        那聲音在喚她。

        “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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