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前車
這樁近三十年前的舊事,定遠(yuǎn)侯夫人想了想,居然當(dāng)真還想得起來。
她嫁入祁家六十年,見過許多祁家人,從公公到叔伯,到自己的丈夫和兒子,再到如今孫子曾孫都有了,而在她的記憶中,祁家的男人,沒有一個是風(fēng)流性子。
往好聽里說,叫家風(fēng)嚴(yán)謹(jǐn),往難聽里說,叫不解風(fēng)情。
什么年少慕艾寤寐思之,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和祁家人那是半點關(guān)系都不會有。
其實對她來說,夫家人從上到下都不是輕浮浪蕩流連花叢之人,倒也算得上好事,不必應(yīng)付那許多鶯鶯燕燕,后院里也少亂七八糟的事。便是后來給兒子們尋媳婦也方便許多,管兒子解不解風(fēng)情呢,反正都不是荒唐人,她只需要考慮家風(fēng)性情就行。至于感情之事,婚后慢慢培養(yǎng)便是。好歹也是母親精心挑選出來的正妻,肯定得足夠尊重、好好相處,天長日久,就算到不了生死相隨感天動地的程度,起碼也是舉案齊眉琴瑟和鳴。偶有些口角爭執(zhí),那也都不會鬧大。
笙磬同音伯塤仲篪,兒女夫妻鳳協(xié)鸞和,定遠(yuǎn)侯夫人看看京中又看看自家,便覺得一點糟心事都沒有,這日子真是再愜意不過。
當(dāng)然她也并非獨斷專行的人,挑中了誰家淑女,總是要和丈夫提一提,再和兒子本人說一說的。奈何不管她給哪個兒子挑媳婦又挑中了誰,和丈夫提時丈夫總是一臉“我也不知道這是誰你和我說也沒用啊”地表示夫人決定就行,和兒子說時兒子又總是一臉“我也不認(rèn)識什么姑娘讓我提意見我也提不出來啊”地回答母親發(fā)話就好。雖然沒有節(jié)外生枝的麻煩算好事,但是一次兩次三次都是這樣,還是難免讓她有些失落遺憾。
那會兒隔壁長興侯梁家的事情正鬧得沸沸揚揚,說是梁家大小姐去寺廟里上香時偶遇一個姓鄭的寒門士子,也不知怎么的竟是一見鐘情情投意合,梁家人看不上這么一個窮書生,于是長興侯府天天鬧的鬧哭的哭,最后鬧到女兒和家里人斷絕關(guān)系的地步……定遠(yuǎn)侯夫人看了好些日子的熱鬧,并深刻覺得換了她肯定不會這么一哭二鬧三上吊地堅持要棒打鴛鴦。然而回頭一看自家兒子女兒,個個不開竅,哪里來的鴛鴦給她打?
她明明也是個很善解人意的開明母親啊,可是家中有一個算一個都沒給她體現(xiàn)開明的機會,這也會讓她覺得很寂寞的。
——雖然她開明也沒有開明到能接受小兒子仗勢欺人殺人奪妻的事情,這涉及到律法和道德問題了,這個她是真不行。
但是當(dāng)時的定遠(yuǎn)侯夫人還沒懷疑過自家兒子會干出來這種令人發(fā)指之事,所以她只是普通地在看長興侯府的大戲,順便在一日家宴后閑聊時對著家里人提了起來。
“長興侯夫人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看這事鬧的……說什么怕女兒下嫁日子過不好呢,梁家家大業(yè)大,難道還養(yǎng)不起女兒女婿了?”
和父親冷戰(zhàn)了一年多的小兒子仍沒有回來吃飯,其他人倒是都在這里。但定遠(yuǎn)侯和兒子們彼此看看,顯然他們都沒有關(guān)心、自然更不清楚這些事情,便謹(jǐn)慎地沒有評價,只有大女兒好奇地開了口:“所以現(xiàn)在就是梁家大小姐在和全家鬧?那個士子呢?別不是就躲在她身后吧?”
“那書生真要是這種人,那是梁家女兒識人不明,我還算長興侯夫人攔得對了。可是那鄭家雖說遠(yuǎn)不如京中權(quán)貴,但也真不是一窮二白的人家,且那人也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湊了聘禮尋人上門的,結(jié)果被梁家打了出來,說他是癡心妄想!梁大小姐不過是幫著心上人說了兩句話,反倒惹得家里人發(fā)了火……”定遠(yuǎn)侯夫人雖對梁家人的作風(fēng)頗有些詬病,但好歹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鄰居,不想得罪了人,就不能在外面隨便對這事發(fā)表意見,如今見女兒愿意聽,當(dāng)即興致勃勃地講了下去。
“這事做得也太粗暴了些,”這下連祁家二小姐都被吸引了注意力,“那然后呢?”
“然后那姓鄭的士子約了梁大小姐出來,想勸說她先和家里人服個軟,再等他兩年。說是梁家人如今看不上他也是正常的,請梁大小姐不要再和家里人僵持了,等他考取了功名會再來長興侯府提親……”
“這不是挺好的嗎,”祁大小姐說,“我記得梁家那位妹妹是個好脾氣講道理的人,情郎都開了口,說得也有理有據(jù),她應(yīng)該聽得進去吧?”
“他們兩個確實都沒什么問題,問題是梁夫人在家中越想越恨,最后一拍腦袋,覺得只要那姓鄭的死了不就完了,竟尋了人去殺他!這事可趕巧,梁家找的殺手剛好這時候到,那個書生一開始還以為是梁家的仇人,沖著梁大小姐來的——畢竟誰想得到提個親能惹來殺身之禍呢——還想護著梁大小姐。要不是他們約著見面的那個茶樓里剛好有個蘅陽郡主在,見有人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在京城中想要殺人出手相助,怕真的是要兇多吉少。蘅陽郡主是什么人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她一出手幫著一查,事情立刻就水落石出了。據(jù)說梁大小姐本來都要被說動了,結(jié)果鬧了這一出,當(dāng)場氣得大哭,把前因后果全抖了出來,回去就和家里人決裂,說是‘你們不愿意和平民百姓當(dāng)親家,我也恥于和為非作歹、觸犯法令之人做一家人,從此我們橋歸橋路歸路,我不再是梁家女兒,你們也別管我嫁誰不嫁誰!’”
“那個書生聽起來品行是不錯,梁大小姐也是烈性人。”最終祁二小姐這樣評價道。
定遠(yuǎn)侯也道:“當(dāng)街殺人不是小事,而且連蘅陽郡主都知道了這件事,長興侯怕是要有麻煩了。”
“可不是,”終于滿足了傾訴欲,家里人又都和她意見一致,定遠(yuǎn)侯夫人也挺高興,“梁夫人也真是昏了頭,眼中連王法都沒有了!”
事情結(jié)束了,長興侯府賠了夫人又折兵,最近被彈劾得一腦門子官司;定遠(yuǎn)侯府中,八卦說完了,定遠(yuǎn)侯夫人也心滿意足了,這事大概算是過去了……
然而沒過幾日,當(dāng)時不在場的祁知曦卻又和定遠(yuǎn)侯夫人提起來了長興侯府大小姐的事。
當(dāng)時是一個傍晚,她這個最近叛逆得很的小兒子在她門外徘徊了一陣子,難得一副糾糾結(jié)結(jié)、猶猶豫豫的樣子,過了好久才終于下定決心一般走了進來。
她心中有些疑惑,卻還是笑瞇瞇地對祁知曦招了招手:“小七是有什么事嗎?”
祁知曦又目光飄了一會兒,然后才問:“母親聽說長興侯府的事情了嗎?”
“是梁大小姐和家里人斷絕關(guān)系的事嗎?”見祁知曦點了點頭,定遠(yuǎn)侯夫人又問,“那是聽說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這個兒子是從來不關(guān)心這種事情的,就算聽見了估計也是左耳進右耳出,怎么這次不僅消息這么靈通,居然還記下來了,還特意來問她了?
……總不會是他對梁家大小姐有意思,所以格外關(guān)注對方吧?
定遠(yuǎn)侯夫人的思緒瞬間發(fā)散開來,長興侯府就在隔壁,說不定哪天進出的時候就剛好打了個照面呢?可是人家梁大小姐已經(jīng)有兩情相悅的心上人了,這要是插足可不好呀……
“梁平和我說的。”祁知曦回答,像是注意到定遠(yuǎn)侯夫人的神情有些怪異,不禁皺了皺眉,疑惑地問,“母親?”
梁平是祁知曦那群狐朋狗友中的一個,一直和他關(guān)系不錯。同時也是長興侯的侄子,算起來就是那位梁大小姐的堂弟,從他那里聽說,倒也不算很奇怪……說起來,假如祁知曦真的對那位梁家大小姐有什么,梁平在其中會不會也有什么作用?
定遠(yuǎn)侯夫人險險拉住了自己的胡思亂想,又問:“忽然提起這件事做什么?”
“就是想問問,母親怎么看這件事?”
她怎么看?她覺得他們兩個人就挺好的,還覺得自己兒子不應(yīng)該破壞人家的感情……
但她也覺得自己不能就這么直說:“我記得梁家那個女兒是個蕙質(zhì)蘭心的大家閨秀,通四書五經(jīng),善吟詩作賦,平日里就喜歡那些文人墨客的東西。那個士子據(jù)說亦是才高八斗文采風(fēng)流之人,聽起來十分般配呢。”
——至于你這種,估計和人家的愛好就是反著來的,就別為難自己也為難別人了吧。
見母親講的和自己想問的根本不是一回事,祁知曦干脆把話挑明了:“母親是覺得,侯府的大小姐嫁個平民也可以嗎?”
“那也要看情況,”定遠(yuǎn)侯夫人沒想到兒子會這么問,畢竟她印象里自家兒子不是這種在意門戶之見的人。她仔細(xì)想了想,委婉道,“要是那姓鄭的士子品行不好,只是為了攀龍附鳳,或是只任由姑娘家出頭和家里鬧,自己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那這種人是真不行。但只要人好,家世差一些又怎么了?往前倒三百年,祁家祖上當(dāng)初還是做山賊的呢,誰瞧不起誰呀?”
祁家先人當(dāng)初跟著武帝打天下之前確實是做這行的,但祁知曦也不是來尋母親回憶先祖舊事的。
所以他又支吾了一會兒,終于把自己的來意說出來了:“那……倘若我未來的妻子出身平平,您會怎么想?”
定遠(yuǎn)侯夫人手一抖,把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了。
雖然她看長興侯府的八卦時也想過這事要是發(fā)生在祁家她會怎么想,但她就萬萬沒想到,祁知曦會來和她說這個。
要知道她家兒子女兒個頂個的不開竅,祁知曦算得上其中最不開竅的一個,半點風(fēng)花雪月兒女情長都不涉,滿腦子建功立業(yè)上戰(zhàn)場,她早做好準(zhǔn)備將來估計又得她自己全權(quán)負(fù)責(zé)相看兒媳,完全沒想到小兒子會給自己這么大一個驚喜。
如今再回想,祁知曦這一年多來確實成天往外頭跑,不過那時候她也只以為那是祁知曦和定遠(yuǎn)侯賭氣,哪天要是回來晚了估計就是又和誰打架去了,就根本沒想到這方面來。
她怎么想?
她覺得完全沒有任何問題啊!只要她兒子沒做什么作奸犯科有違道義的事情,她就一點問題也沒有!
于是她歡喜地拉住了小兒子的手,一疊聲地問:“是哪家的姑娘啊?是個什么樣的人?你怎么認(rèn)識的?可以讓我看看嗎?要我去替你提親嗎?我會不會嚇到她啊?你看我第一次去見她的話帶點什么東西去好?她喜歡什么?家世不太好的話,到時候可以我們家出錢再添點嫁妝,肯定不會讓人小看了她去……”
——多難得啊!這可是第一個她兒子自己看上的姑娘啊!而且不是和別人兩情相悅的那種!
祁知曦來之前打了許久的腹稿,做好了長期努力說服家里的準(zhǔn)備,但就沒有想到母親會是這個反應(yīng):“不是,我就先隨便問問……”
見定遠(yuǎn)侯夫人眼里期待的光芒都黯了下來,十分失望的模樣,祁知曦只好含含糊糊地承諾:“現(xiàn)在還不到時候呢……您看我都沒和父親說,第一個就來告訴您了,您也先別告訴他,八字都還沒一撇……時機真到了的時候,我一定立刻就告訴您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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