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安之輕笑出聲，手上卻不動聲色地又緊了緊腰間的鞶革，他可不想讓柳絮有機會再給他扯開第二次。

        幾人降落在縣主府的時候，秦如雪正坐在前廳的臺階上打盹，聽到聲響立刻清醒過來。

        “三師叔，你們可算回來了。怎么樣？事情還順利嗎？”秦如雪說著看向被項憶涼攙扶著的管航，唇色蒼白，雙目緊閉，顯然是已經昏迷了。

        項憶涼嗔怪地看了秦如雪一眼，無奈道：“氣消了？終于知道回來了？”

        秦如雪絞著胸前的一縷頭發，抿著嘴不敢回答，她跑出去之后其實就后悔了的，可她總不能當時就回去認錯吧，那樣很沒面子的。

        趙安之施法收起破曉，抬手拉開腰間柳絮緊摟著的胳膊，提醒她：“到了，眼睛可以睜開了。”

        柳絮感覺到了腳下的真實，這才松了一口氣慢慢睜開眼睛拍了拍心口，她作為一直扎根在土里的樹，還是第一次飛這么高，她覺得現在依然有心臟快要跳出喉嚨的感覺。

        可她抬頭看到趙安之時就見他在憋笑，她覺得那應該是嘲笑，嘲笑她的膽小。她咬牙別開目光。

        項憶涼把管航交給急匆匆趕過來的仆役，叮囑他們：“快去給你們縣主找醫師。”

        幾個仆役連連點頭，扶著管航朝正房去了。

        此時太陽已經高高升起，清晨的空氣有些涼意有些潮濕，柳絮摩挲著胳膊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一宿沒睡，她覺得現在眼睛酸澀的要命。

        趙安之伸了一個懶腰走向北苑，打著哈欠邊走邊說：“我先去補個眠，勞煩師兄去處理剩下的事情。”

        柳絮和秦如雪見趙安之遛了，也裝模作樣地打著哈欠默默把腳挪向北苑。

        項憶涼看著三人的背影，無奈笑笑。也罷，這些比起他父王平時處理的那些公務根本不算什么。

        還沒起床的醫師一聽是管縣主病了，立刻收拾收拾就跟著仆役趕到了縣主府，慌忙中衣衫都沒整理好，左側的衣帶還系錯了兩根。

        項憶涼安靜地站在一旁，眼睛總是忍不住看向醫師那兩根系錯的衣帶，最后實在忍不了只能輕咳一聲提醒：“其實縣主只不過是昏迷了而已，醫師你還是先把自己的衣裳整理整齊為好。”沒辦法，他可能是從小受王府規矩的熏陶，最見不得衣衫不整，沒規沒矩的人。

        醫師這才低頭看向自己的衣著，然后不好意思地笑笑，放下醫藥箱，抬手把錯位的衣帶重新歸位。等收拾完自己，他這才上前給管航把脈。

        半晌之后，醫師才站起身，說：“縣主只是急火攻心引起了舊疾而已，沒什么大礙，我給他開副調理的方子調理幾日即可。”

        項憶涼頷首開口道謝：“有勞醫師了。”

        醫師開了方子之后就提著藥箱離開了。

        晌午時分，管航終于模模糊糊地醒來，守在他床邊的是淚眼婆娑的妻子盧氏，還有他年邁的父親。

        “你終于醒了！”盧氏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

        管航握住妻子的手，露出一個蒼白地笑容：“辛苦你了。”

        “航兒……”管航父親渾濁的雙眼因為含著淚水顯得更加渾濁，妻子五年前便去世了，自從管航把他接到縣主府，他就一直獨居在后院很少出來，今日聽說管航被幾位仙者救回來時一直在昏迷，他這才在仆役地攙扶下顫顫巍巍來到東苑。

        柳絮他們四人也休息的差不多了，準備跟管航道個別就動身回東極了。

        盧氏看到他們四人走進臥房，立刻起身，帶著身懷六甲的笨拙身子就要跪拜他們幾人：“多謝四位仙者救了管郎。”

        項憶涼對秦如雪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她去攙扶盧氏。

        秦如雪雖然脾氣有些刁蠻任性，但還算聽項憶涼的話，她立刻上前攙扶住盧氏，“縣主夫人不必多禮，斬妖除魔是我們修仙者的職責。”

        管航虛弱地開口：“阿念，你和父親先出去，我和幾位仙者有些話要說。”

        盧氏聽話的由仆役攙扶著跟在管父身后走了出去。

        趙安之見二人已經走了出去，這才開口感嘆：“沒想到侍郎千金脾性這么溫和。”

        管航依靠在床頭點頭：“是啊，她是我見過最沒脾氣的大小姐了，從來都是對我唯唯諾諾的，生怕我生了氣。”

        項憶涼接話道：“那縣主想和我們說什么？”

        管航眼神懇切，問：“幾位仙者可否幫我推算出萱娘投胎到了何處？”

        還不等項憶涼拒絕，柳絮先開了口：“據我所知，這是窺探天機的事情，不可不可。”

        項憶涼點頭同意柳絮的話，勸他：“縣主還是不要太過于執著了，萱娘自有她的去處，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安心養好身體。”

        管航眼角的細紋處滑下兩行淚來，他苦笑：“我想要彌補她，不論任何方式。”

        趙安之看向管航：“其實你們這一世的結果是早已命中注定好的，你又何必耿耿于懷。”

        命中注定？何必在意？管航蒼白的嘴唇有些顫抖：“是我的辜負才害得萱娘……”

        趙安之突然打斷他：“好了，管縣主，我們是來跟你辭別的，犬妖的事情已經解決，我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也是時候該回去了。”

        不等管航再開口，趙安之率先行了一禮便轉身離開了，他知道管航的心思，可師父曾說過任務之外的事情不必理會。這次的任務是處理犬妖的事情，至于萱娘轉世去了何處并不是他們該管的。

        看來拒絕人這種事情還是需要趙安之來，項憶涼在心里松了一口氣，“如此，我們就先告辭了，管縣主保重。”

        幾人出了縣主府，秦如雪提議邊走邊逛，這兩日他們忙著處理犬妖的事情，她都沒有機會好好逛逛這永寧縣的集市，她聽縣主府里的仆役說這里的集市可是很熱鬧的，雖然比不上長安的繁華，可也有當地的特色。

        反正他們也不急著趕回去，趙安之和項憶涼也就同意了她的提議，唯一不滿的只有柳絮，她想要早點趕到御玄宗找到那個慈航真人的人間舊友，爭取早日渡劫飛升才是眼下最當緊的。

        趙安之照例揪揪她頭頂的小花苞問：“怎么了？”

        柳絮搖頭，并不準備把心里的小心思說出來，他們好心一路帶著自己，自己總不好做出催促人這種事情。只好扯開話題：“我覺得盧氏和萱娘一樣的可憐。”

        “那是她們自己的選擇，人有時候就是這樣奇怪，寧愿委屈自己，也要守在想守的人身邊。”趙安之目光落在不遠處兩個牽著手的夫妻身上，也不是人人都能像那對夫妻一樣心意相通的。

        柳絮抬頭看著趙安之，問：“你呢？你有一天也會變得奇怪嗎？”

        “誰知道呢！”趙安之揚唇戲謔一笑：“此生如果不能飛升成仙，我可不想委屈過完這短暫的一生。”

        一旁的項憶涼聽了這話冷哼一聲：“你是不委屈自己了，倒是總委屈我們。”

        深受其害的秦如雪立刻應和：“就是，整天就知道使喚我，我師父都沒有像你這樣對我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

        趙安之突然朗聲大笑：“那是你們愿意，有本事你們反抗掌門，那樣你們就可以不用和我一起出任務了。”

        項憶涼搖頭輕笑，秦如雪卻氣的直跺腳。

        柳絮仰頭拉住趙安之的袖子，諂媚一笑：“是不是討好你就能得到掌門的青睞？”

        趙安之再次大笑，抬手拍拍她的腦袋：“孺子可教！你們兩個學著點，還沒一個小孩子有眼色。”

        柳絮糾正他：“要我說多少遍，我不是小孩子，我已經一千多歲了。”

        趙安之笑意不減：“但作為人，你現在依然只是一個孩子。”

        項憶涼聽這對話，蹙眉質問：“你果然是妖！你接近我們有什么企圖？”說著就要施法擒住柳絮。

        因為管航的事情一直忙到現在，他竟然忘了柳絮身份可疑這件事情。

        趙安之及時阻止，大概解釋了一下柳絮的來歷，然后才說：“等回到宗中，師父自會定奪此事，畢竟此事事關慈航真人，我們不好亂下定論。”

        秦如雪卻問：“曾在仙界一千年？你以前是仙界的仙人？”

        柳絮猶豫著點了點頭，但還是解釋：“準確的說我當年在仙界還只是法器，我幻化成人也是近幾年在人界的事情，不然我也不可能是現在這幅樣子了，甚至法力還不如你們。”

        項憶涼上前一步把手指放在柳絮額頭上，探查了她的元神之后才放下戒心，雖然她真身是顆樹，但元神干干凈凈并沒有妖氣。

        解開誤會之后，幾人一路向城門口方向而去，路上再次路過糕點攤子，趙安之停住腳步扔了一把銅板過去買了一大包糕點拎在手里。

        秦如雪笑他：“原來四師叔也喜歡這種女孩子家喜歡吃的甜點啊？”

        趙安之瞥了她一眼，冷哼：“誰規定這只能是你們女孩子吃的？”

        柳絮卻疑惑了：“你們人族真麻煩，怎么連吃個東西也要分男女？難怪我覺得這糕點好吃，莫不是這做糕點的人也會術法？”

        秦如雪笑罵：“你是不是傻？他要是會術法還在這里賣什么糕點吶！”

        柳絮一本正經地追問：“不賣糕點？那他應該去賣什么？”

        秦如雪翻了一個白眼，懶得再搭理她，甚至有些懷疑這么白癡的她根本不是仙界來的。

        項憶涼挑眉看著柳絮，看來不論是任何種族，幼年時期都是懵懂無知的。

        趙安之把那包糕點遞到柳絮手中：“自己的食物自己拿。”

        柳絮這才反應過來他是給自己買的，跟所謂的是不是女孩子吃的根本沒有關系。

        四個人逛得差不多了，于是在傍晚時分出了城。項憶涼傳了傳音符回去，大致交代了管航的事情，然后又報備了他們回去的時辰，以及關于柳絮的事情。

        項憶涼和秦如雪各自御劍行在前面，柳絮只能眼巴巴地指望趙安之帶她，另外兩個人顯然是不會帶她的。

        深夜丑時，四人抵達東海岸邊。

        趙安之看向平靜的海面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巧的紙船扔了過去，紙船遇水便幻化成了一艘帆船。

        柳絮驚奇地挑眉：“這是術法變得？”

        秦如雪搶先一步解釋：“說你沒見過世面，你還真是蠢得可以。這不是術法變得，這是我們御玄宗的凡渡，據說當年掌門是為了方便宗中弟子出島做任務，所以才造了這樣的法器出來，遇水會變成帆船，離水后看起來就只是不起眼的一個小紙船。”

        對于秦如雪的嘲諷語氣，柳絮沒有計較，而是第一個飛身上了船。船艙內很寬敞，有蒲團和矮桌，環境也是干凈整齊的。

        趙安之他們三人也隨后飛身上了帆船，帆船隨風啟動，一路向東極島的方向而去。

        “這個法器真神奇。”柳絮在船艙內好奇地四處查看：“你們掌門真厲害，竟然可以造出如此逼真的法器。”

        “那當然。”秦如雪滿臉自豪，對于自己御玄宗弟子的身份她一直是引以為傲的。

        “那……能不能讓你們掌門也送我一個這樣的法器？”柳絮湊到矮桌前，眼睛亮晶晶地望著三人。

        項憶涼默默拿起杯盞別開目光輕抿了一口，不接茬。

        秦如雪見自己一直敬重的三師叔都不開口，于是起身走到窗戶邊坐下看風景去了。

        柳絮見兩人如此小氣，只好把目光放在了趙安之身上。

        趙安之倒是拒絕的很干脆：“你盯著我也沒用，凡渡這種東西只有宗中弟子才能使用，至今連外借的記錄都沒有。”

        柳絮愣了一下，隨即卻彎起嘴角：“既是如此，我就找你們掌門收我為徒，那樣他就能給我一艘凡渡了。”

        正在吹海風的秦如雪聞聲卻嗤之以鼻：“你做白日夢呢？我們掌門可不會輕易收徒的，更何況是你這種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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