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
第一章
大宣皇城,威嚴(yán)壯闊,連城墻都幾乎高聳入云,走在墻根下,讓人不由自主生出渺小與驕傲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來。
落后右相安元緯身側(cè)半步的楚栗不自覺將腰背又挺直幾分,安元緯沒有錯過他的小動作,想起自己初入皇城時的模樣,微微笑了笑,故作不查,繼續(xù)道:“幾位皇子都是極易相處的人,皇長子殿下出身尊貴,但性情寬和,對上孝順恭敬,對□□恤優(yōu)容,便是偶有錯處,也常一笑置之……以后你慢慢就知道了。
“二殿下聰慧敏銳,慣能明察秋毫,以小見大,且處事果決……”
聲音忽然一頓,拉著楚栗避到道旁。
楚栗也聽到動靜,低頭躬身,并不敢怎么抬頭——能讓大宣朝堂堂右相避道的,身份已非富貴二字所能形容。
來的只有三個人,在經(jīng)過二人時停了下來,一把好聽的聲音響起:“是安相啊,難得見你有閑心提攜晚輩……令郎?”
原是帶了幾分輕佻的話,卻讓人全然討厭不起來。少年嗓音清冽而干凈,語氣懶散,尾音處仿佛有余音裊繞,入耳如飲醇酒,醉人而不自知。
安元緯面無表情:“臣可沒這個福氣,這位是新科榜眼楚栗……”
“哈,我知道了,”少年一擊掌,笑道:“安相榜下捉的佳婿嘛,滿京城都傳遍了!”
安元緯肅然道:“殿下慎言,晗之與小女早有婚約在身,只是趁此次上京趕考,順道完婚罷了。”
少年“哦”了一聲,聲音輕而短,敷衍之意溢于言表,顯然對安元緯這位女婿到底是早就定好的,還是榜下捉的,半點興趣也沒有。
“楚栗……哪里栗?”
楚栗忙道:“是火中取栗之栗。”
“這名字好,我就愛吃栗子,炒板栗好吃,做糕點也好吃,”少年話音一轉(zhuǎn):“咱大宣有日子沒出過這么年輕的一甲了,做榜眼可惜了,該做探花才是……粉蓓團(tuán)梢相并開,醉中走馬探花回,探花郎,探花郎,多好聽,少年風(fēng)流。”
楚栗覺得自己該說點什么,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安元緯臉黑的幾乎要滴出水來,忍怒道:“皇上開恩科為國選材,天下士子云……”
“知道了知道了,不可輕慢嘛,成天念叨,我耳朵都聽出繭子了……”少年滿不在乎的一揮手:“啊對了,正好有件事兒想找你說說。
“你手下那幾個御史,最近是吃錯藥了怎地?合著咱大宣如今已經(jīng)是海晏河清、國泰民安,找不出一個貪官惡霸了?就盯著我那點雞毛蒜皮的事,見天兒的參!薅羊毛也沒逮著一只薅的道理,拿爺做筏子,是覺得爺我沒脾氣怎么的?”
安元緯道:“殿下明鑒,御史臺并非臣……”
“少給我來這套!”少年脾氣上來,不耐煩的打斷:“我記得皇上設(shè)御史臺,是用來監(jiān)察百官、為民發(fā)聲的,你告訴他們,若他們實在找不到正經(jīng)事干,就想著找個軟柿子涮點業(yè)績,博個不畏皇權(quán)的令名……行,等著,爺我成全他一個大大的美名!”
楚栗倒吸一口涼氣,他在瓊?cè)A宴上也見過幾位皇子,哪個不是禮賢下士、愛才如渴,在大臣面前更是敬重謙和,哪有這般張狂的?
忍不住側(cè)頭看了安元緯一眼,卻見安元緯并未答話,只將身子又壓低幾分,做深躬之態(tài)。
少年有些無趣:“算了,不耽誤你,我去別處耍去。”
安元緯抱拳:“殿下慢走。”
楚栗忙跟著彎腰行禮,待他們走出五六丈,才吐了口氣,直起身子無聲看了過去。
走在最后面的是個侍衛(wèi),身材異常高大,只是寬肩窄腰、體態(tài)勻稱,并不顯粗莽,右手松松搭在刀柄上,有種在其他侍衛(wèi)身上不曾見的從容閑適。
向前半步,是個踩著碎步小跑的小太監(jiān)。
再前面……楚栗呼吸一窒。
眼前明明只是披著寬大披風(fēng)的背影,什么都看不真切,卻偏偏讓人覺得,那肩、那頸、那頭頂?shù)挠耵ⅲ谴怪裂g的黑發(fā),甚至是邁步時揚起的衣袂,都好看到無以復(fù)加。
聽到安元緯一聲干咳,楚栗才猛的回神,神色忐忑。
安元緯臉上卻并無慍色。
他這個未來女婿雖才學(xué)出眾,但到底是小地方來的,不知世間有姿儀之美,遠(yuǎn)勝音容。
皇宮乃是世上規(guī)矩最大的地方,即便是宮女太監(jiān),正式入宮前也要先學(xué)如何行走坐臥,而出身宮中的皇子公主,更是一動一靜皆有章法……所謂的威嚴(yán)天生,除過某些外在的因素,便皆在此了。
何況這位,還是崔太后親手撫養(yǎng)長大的,作為千年世家,崔氏在某些方面的底蘊,連皇家都不及。
如此熏陶出來的少年,即便只一個背影,也要贊一聲神仙中人,何況他還生了那樣一張禍國殃民的臉。
偏生出身尷尬、行事荒唐。
見未來老丈人并未生氣,楚栗微微松了口氣,道:“大人,這位是?”
安元緯淡淡道:“成王殿下。”
楚栗“啊”的一聲,失聲道:“是那位成事……”
話音未落,就聽安元緯冷叱一聲:“閉嘴!”
聲音中帶了幾分慍怒。
楚栗連忙噤聲,神情卻頗為復(fù)雜。
成王。
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成。
他來京城的日子雖短,這個名字卻耳熟能詳。
成王林夕,其母崔氏,本是當(dāng)今太后的親侄女,萬歲爺?shù)挠H表妹,曾經(jīng)的京城第一才女。
二十七年前,萬歲爺還是太子爺時,豆蔻年華的崔氏奉旨入宮甄選太子妃,知情不知情的,都覺得她已是內(nèi)定的太子妃,其他人不過是陪襯罷了,然而最后的結(jié)果卻讓人大跌眼鏡:太子妃另有其人,崔氏則被先皇選入后宮。
侄女變妹妹,表妹成庶母。
民間議論紛紛,有說先皇橫刀奪愛的,有說皇后送親侄女入宮固寵的……都不怎么好聽。
但不管怎么樣,崔氏入宮已成定局,僅僅一年時間,先封容嬪,后升容妃,再晉貴妃。
然后是十年專寵。
崔氏雖有專寵,卻十年無出,反而是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娶妻納妾,一個接一個的生孩子,十年間,生了足足六子七女。
先皇早年沉溺酒色掏空了身體,納了容妃之后又迷上丹鼎之術(shù),看似精力旺盛不少,實則飲鴆止渴,后丹毒爆發(fā),一個月能昏迷三四次。
偏偏這個時候,崔氏竟診出了喜脈。
不久,先皇過世,新皇登基,崔氏難產(chǎn)而死。
一時間,宮里民間流言紛紛,說什么的都有。
最陰謀化以及市場最大的版本,說的是崔氏產(chǎn)下的孩子根本不是先皇,而是新皇的,因崔氏有孕,兩人奸情敗露,索性治死先皇……若非如此,如何解釋先皇老病之軀,卻能使崔氏受孕,且還死的這般巧?說不定崔氏根本就沒死,改頭換面在宮里承受君恩呢!
當(dāng)然也有說,新皇意欲逼迫庶母,崔氏忍辱生下孩子后自盡身亡的……
且無論真相如何,總歸這位小皇子的身份就兩個字——尷尬。
有大臣勸宣帝將孩子送出宮撫養(yǎng),卻被宣帝一聲冷笑,一句“問心無愧”回絕,一連砍了十七八顆價值不菲的腦袋,其中包括他兩個親兄弟,強(qiáng)勢壓下流言,將孩子送到了太后宮中。
按說這位小皇子出身尷尬,得皇帝和太后善待,該謹(jǐn)守本分才是,可這位,卻偏偏不學(xué)無術(shù)、不務(wù)正業(yè),行事更是荒誕。
就是那句: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這話,和兩件事有關(guān)。
前些年,有個總督被告御狀到了宣帝跟前,那總督收到消息,派了心腹上京打點,各方都顧到了,自然也不會落下這位“紅人”,一尊價值連城的玉佛輾轉(zhuǎn)送到這位爺手上,結(jié)果轉(zhuǎn)天他老人家就拿著玉佛去太后皇帝面前炫耀了……結(jié)果可想而知。
總督殺頭抄家不提,收了他東西的王公大臣也個個受掛落,唯有這位爺連贓都不肯退,口口聲聲他身為皇家子弟,底下孝敬點東西怎么了?我又沒給他做事,怎么能算受賄?
皇帝氣的差點動手打人。
那位被殺了頭的總督更是氣到吐血。
能將收了錢不做事說的這么理直氣壯且得意洋洋的,天下也就這么一位了。
再不久,又一位外放官員回京述職,為謀升遷也是大肆灑錢,因知道這位爺?shù)牡滦校桓依@道走,結(jié)果……
這位爺不知怎的得了消息,直接當(dāng)著百官的面告御狀,說自個兒被人欺負(fù)了,人人都有唯獨漏了他一個……謀官的事兒,豈能放到明面上來說?那位倒霉蛋的下場可想而知。
滿朝文武沒一個敢吭氣的,下定決心以后甭管好事壞事,再不沾這位爺。
偏這位還得意洋洋:敢瞧不上我?辦事兒我不成,壞事我還不成嗎?
于是成王的這個“成”字,算是有了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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