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四章
第四章
太后崔氏并未在外面等待通報,小太監(jiān)不過先她一步進門,陳碩只來得及起身避到道旁,人便已經到了,叫了聲“小夕”推開門。
林夕本就沒有睡著,早聽到動靜,將人迎進來,還沒坐下就哭喪起臉告狀:“母后,皇兄他又打我……我都十六歲了他還打我……”
抬起胳膊擼起袖子準備亮罪證,卻發(fā)現(xiàn)弄錯了,忙放下這只抬那只,撈起袖子找到兩條青紫的印痕:“母后您看,我胳膊都差點被他打斷……”
崔氏原是忍著眼淚進來的,這會兒卻差點被他氣樂了,將他遞到眼前的胳膊拍下去,道:“你不氣他他能打你?”
“我哪有,”林夕哪肯認賬,咕噥道:“我看他就是閑的,人家是下雨天打兒子,他是大晴天打弟弟,閑著也是閑著。”
崔氏終于“噗”的一聲被他逗樂,抓起他另一只手,道:“這只手是怎么回事?包成這樣,打壞了?找太醫(yī)看過不曾?”
見林夕支支吾吾不吭氣,崔氏臉色驟變,高聲道:“胭脂,胭脂!派人去太……”
林夕忙扯住她的衣袖:“母后,別!千萬別!”
崔氏見抓自己衣袖的,正是那只包的嚴嚴實實的胳膊下的手,神色微松,道:“你又在弄什么鬼?”
林夕臉一紅,吭吭哧哧:“皇兄他不是,罰了老大他們幾個抄書嗎?我怕他想起來,連著我一塊罰……母后您可千萬別叫太醫(yī),回頭讓皇兄知道了,又要打我……”
崔氏好氣又好笑,一指頭戳在他腦門兒上,咬牙罵道:“你啊你啊!我怎么就養(yǎng)出你這么個……”
又道:“放心,有我在,不許他們胡說……太醫(yī)還是要請的,身上的傷得趕緊治……”
林夕“嗯嗯”點頭:“是得趕緊治,不然傷好了就來不及了!”
崔氏“噗嗤”一聲失笑。
靠在門外廊柱上的陳碩也搖頭失笑。
林夕道:“母后您放心吧,我已經讓端午去太醫(yī)院拿藥了,這會兒怕都該回來了。”
崔氏嘆了口氣,緩緩坐下,道:“你啊,也老大不小了,以后可不能再這么口無遮攔了,也就是你皇兄疼你,不然這一回,腦袋都沒了。”
見她終于不再糾結叫太醫(yī)的事,林夕松了口氣,挨著她坐下,好奇問道:“母后您出過遠門嗎?”
崔氏微微皺眉:“怎么忽然問起這個?”
“我就沒出過門,”林夕撐著頭,一臉憧憬:“我聽人說,南方山水如畫,四季常青,‘半壕春水一城花,煙雨暗千家’……想想就覺得很美。只是那地方老是下雨,會不會很潮?被子會不會整天濕漉漉的?會不會有很多蚊子咬我?
“北方也很好,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不知道是怎樣的光景……聽說那邊冬天會下好大的雪,人都能埋進去,還有很乖很乖會拉車的狗,一定很好玩……”
崔氏心里嘆了口氣,聲音柔軟下來:“你說的這些地方,母后都沒去過……母后年輕的時候,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京城郊外的莊子,后來進了宮,就連這皇城都沒怎么出過了,現(xiàn)在老了,更是哪里也去不了了……”
“沒關系,母后去不了,我替母后去,”林夕道:“回來說給母后聽。”
崔氏揉揉他的腦袋,道:“就這么想出去?留在京城陪母后不好嗎?”
林夕道:“好是好,但人生一世,放著那么大的世界都不去看一眼,豈不可惜?再說了,我就去看看,一有機會我就回來看您。”
崔氏輕嘆一聲,不再多勸,笑問道:“‘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這兩句詩卻好,又是從話本子里看的?”
林夕點頭:“嗯吶。”
崔氏失笑,在他頭上敲了一記,道:“哪家的書生這般不務正業(yè),正經書不看偏愛寫話本子,跟他說,讓他別寫話本子了,哀家賞他個狀元做!”
林夕捂頭笑道:“今兒我拿這個玩笑,安相還教訓我,嫌我輕狂呢,趕明兒再見到他,我就說是母后教的,看他還敢說什么!”
崔氏道:“安相正直嚴謹,是國之棟梁,下次不許再這么失禮知道嗎?”
林夕“哦”一聲,又得寸進尺:“母后,我今兒見著安相未來女婿了呢,生的很是端正,又是少年進士,聽聞安相長女也才貌雙全……”
“你到底想說什么?”
林夕觍著臉道:“他們不是下個月成婚嗎,兒子想去蹭個熱鬧……母后您跟皇兄說說,早些放我出去唄,關在這里我真的會悶死的……母后,母后!”
……
與此相隔不遠的大皇子居處,皇后許氏推開書房門,待看清書桌前端坐寫字的林晏后,微松了口氣:“你這里怎么一個下人都沒有,本宮還以為出了什么事呢!”
林晏頭也不抬:“母后不該現(xiàn)在過來的。”
許氏神色一冷,道:“怎么現(xiàn)在連你都要教本宮做事了嗎?”
林晏低頭:“兒子不敢。”
許氏語氣略緩,道:“那惹事精胡說八道,本宮還以為你真的受了傷,所以過來看看。”
聽到“惹事精”三個字,林晏只覺得額頭青筋直跳,強忍著沒多說什么,只道:“多謝母后關愛,兒子沒事。”
“沒事就好,”許氏在一旁坐下,道:“你也是,你父皇要殺那禍害,就讓他殺好了,你攔著做什么?如今你為救他既受傷又挨罰,他可有半分領情?”
林晏閉上眼,長吸一口氣,道:“母后說的是。母后難得出來一趟,便也去四弟那里坐坐吧,他這次也受了牽累……”
許氏道:“他又沒受傷……好了好了,知道了,本宮稍后去他那里轉轉就是。”
一時竟再無話。
林晏提筆寫字,寫了七八個,終于再忍不住輕咳起來。
許氏起身,急道:“你這是怎么了?可別是著了風寒,我叫太醫(yī)來給你看看……別寫了,回頭我找人……”
“母后!”
許氏不滿道:“那惹事精隔三差五便被罰抄,哪一次是正兒八經抄完了的,你父皇還不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你老實……”
“母后!”林晏劇烈咳嗽好一陣,方才緩過來,按住額頭,道:“父皇讓我們抄的,是《孝經》!”
頭上已然被扣了一頂“不孝”的帽子,若連《孝經》都找人代抄,傳出去讓人怎么想?
許氏憤然起身,道:“算了,你既然沒事本宮就走了,省的在這里招人煩!”
林晏微松了口氣,并未安撫解釋,躬身道:“兒子恭送母后。”
許氏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拂袖而去,走到門外,聽到里面又傳來隱忍的咳嗽聲,腳步頓了又頓,咬牙扭過頭去,快步離開。
直到走到無人處,腳步才漸漸慢了下來。
“娘娘,”攙著她的嬤嬤翠柳低聲道:“娘娘,咱們今兒是不是不該來?”
大皇子瞞的這般辛苦,他們一來,豈不是坐實了他受傷的事,坐實了皇上對他的不滿。
“在他們心里,本宮一向蠢笨,成王既然已經點破,本宮不來反倒不對了,更何況……”許氏道:“不來看一眼,本宮也實在不放心。”
翠柳低頭不語。
“老大一慣知禮,”許氏眼中露出恨意:“如今見了我,卻連起身行禮都不曾,可見不僅傷了內腑,只怕連骨頭也斷了……他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翠柳駭然輕呼:“娘娘!”
許氏冷笑道:“他那一腳,是踢給我看的,但那又如何?如今流言傳的沸沸揚揚,那小畜生若是識趣,便該上折子自請就藩,省的鬧得大家都不好看。”
翠柳憂心忡忡:“娘娘是說,陛下已經疑心到了娘娘身上?那我們……”
“疑心又如何?南疆戰(zhàn)事一日未平,本宮的皇后之位便一日穩(wěn)如泰山。至于恩寵……”她自嘲一笑:“當年青春少艾,憑著一片癡心都未能求得的東西,如今人老珠黃,難道靠著賢惠大度就有了?”
“可是,”翠柳焦慮道:“仗總是要打完的呀!”
許氏淡淡道:“打完仗,也有戰(zhàn)功在。那時事已成定局,他最懂權衡利弊,豈會為了已然時過境遷的流言,治罪一國之后、功臣之女?”
在樹下站了一陣,心情平復許多,道:“走吧,回宮。”
“娘娘方才不是說去看看四殿下嗎?”
許氏漠然道:“沒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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