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蒙面人腳步頓也未頓。
黑衣漢子冷笑道:“你就不怕我把你殺了梁王的事告訴你家主子, 壞了你的榮華富貴?”
蒙面人轉(zhuǎn)身,淡淡道:“梁王不是我殺的。”
“你到底還是認(rèn)了,”黑衣漢子彎腰撿起長刀入鞘, 嗤笑一聲:“是,梁王不是你殺的,但若非你將他生擒,挾持出府, 誰又能砍了他的腦袋?你這樣自欺欺人,有意思嗎?”
陳碩沒有說話。
黑衣漢子卻從那雙本該銳利的眼睛里, 看出幾分煩躁,甚至自暴自棄。
不由越加鄙夷,道:“要不要我提醒你, 當(dāng)初你在巴蜀行事, 也是遮遮掩掩不敢見人,知道你身份的,只有我和蒙頭兒兩個人……來,來殺了我,再去巴蜀殺了蒙頭兒, 這天下, 就再也沒人阻礙你的大好前程了!”
目光掠過地上兩具尸體,他的聲音更加悲憤:“來,來殺啊!你殺了我們那么多人,還怕再多殺兩個嗎?”
陳碩看了他一眼,一語不發(fā),轉(zhuǎn)身就走。
黑衣漢子幾步上前, 抓向他的肩膀, 陳碩仿佛背后長了眼睛一般, 沉肩,側(cè)身,橫踢。
黑衣漢子悶哼一聲飛跌出去,嘴角溢出鮮血,抬頭見陳碩腳步都不停一下的就要離開,捶地喊道:“陳碩!”
陳碩不理。
黑衣漢子道:“我知道你不是為了榮華富貴,不然不會到現(xiàn)在都只是個小小的大內(nèi)侍衛(wèi)……我知道你是想掙錢養(yǎng)活寨子里的孤兒寡母……”
“你要錢我給你啊,為什么非要去給朝廷當(dāng)狗?!”他的聲音憤怒至極:“我給你!我給你錢!”
從懷里掏出銀票,奮力扔向陳碩,大大小小面額不等的銀票在兩人之間洋洋灑灑落下。
陳碩看也不看,平靜道:“你的錢血腥味太大,我怕他們吃了這些錢買的糧食,會咽不下去。”
黑衣漢子悲憤大笑:“你嫌我的錢臟,難道你主子給的就干凈?他們吃的每一口肉,喝的每一口酒,都是我們的血,我們的肉!
“你說他的錢比我的干凈?!”
“也許本來不干凈,”陳碩緩緩道:“但從他手里遞給我,就是干凈的。”
黑衣漢子看了他許久,凄然道:“陳碩,你變了。”
“阮良才,你難道沒變?”
黑衣漢子——阮良才閉了閉眼:“你忘了我們小時候過得是什么日子了嗎?你忘了你爹,你娘,還有我爹他們,都是怎么死的了嗎?難道你到現(xiàn)在都還沒看清楚,這是個人吃人的世界?!”
陳碩冷笑:“所以你們就要跟著吃人?”
阮良才暴怒:“我們是要?dú)Я诉@個吃人的世界!”
“你看看,你看看這個世道!種地的,一年四季吃不上一口飽飯,織布的,身上沒有一件完好的衣裳……
“你爹娘,我爹娘,他們沒日沒夜的干活,可那些皂吏闖進(jìn)家里,拿走家里最后一文錢,最后一粒米,還說我們欠了他們的,把人關(guān)在籠子里活活枷死!天理何在!
“這樣的世界,它難道不該毀掉嗎?!”
“好,毀掉它,”陳碩點(diǎn)頭,問道:“毀掉它……然后呢?”
見陳碩終于有了反應(yīng),阮良才眼中透出亮光:“我們一起毀掉它,建立一個人人有飯吃,有衣穿的世界,我們……”
陳碩嗤笑一聲打斷:“用一群只知道燒殺擄掠的人,去創(chuàng)建一個沒有燒殺擄掠的太平盛世?”
阮良才一噎。
陳碩道:“先前你們來信,說梁王為惡,蜀中已是一片死地,求我援手。
“我去了。
“你們說,殺了梁王和梁王府的護(hù)衛(wèi),你們便可攻入梁王府,奪了賑災(zāi)
糧,分給百姓,助他們渡過災(zāi)荒。
“我抓了梁王,將他府上近千侍衛(wèi)引入死地,助你們攻入梁王府……”
“然后呢?”陳碩厲喝道:“然后呢!”
阮良才側(cè)頭避開他的目光。
“分糧?呵,分糧……”陳碩怒極反笑:“你說我殺了你們那么多人……我為什么殺他們,你自己不清楚?
“奸1淫、燒1殺、搶掠……我甚至分不清楚,到底是梁王害死的人多,還是你們害死的人多!”
阮良才惱羞成怒:“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想要太平盛世,怎么可能沒有犧牲?我們弟兄第一次做這樣大的事,那么多人,難免約束不力……”
陳碩一指地上的尸首,冷冷道:“你何止約束不了那么多人,你連身邊的人都約束不了!”
“我不行你可以啊!”阮良才誠懇道:“阿碩,你別當(dāng)那個勞什子官了好不好?
“你來我們這邊,我們兄弟都跟著你干,你說不殺人,我們就不殺人……”
“跟著我干?”陳碩嗤笑一聲:“你問過蒙玉了嗎?”
阮良才一噎。
陳碩對他的反應(yīng)毫不意外,淡淡道:“當(dāng)初你一力保下這兩個人時,我便說過,下次再見便要取了他們的性命,如今也算完諾……最后再勸你一句,不想死就趕緊離開京城。”
阮良才目光也冷下來,道:“這么說來,你是鐵了心要做朝廷的走狗,跟我們作對了?”
陳碩搖頭失笑,道:“阮良才,你以為,我今天是站在朝廷的立場,來警告你的?”
阮良才冷笑:“難道不是?”
陳碩嗤笑一聲,道:“你覺得,我是怎么找到你們的?”
阮良才神色一凜。
他初見蒙面人,確實(shí)嚇了一跳,以為將喪命于此,但后來認(rèn)出是陳碩,便松了警惕,竟忘了想這個問題……
陳碩在巴蜀時,便同他們徹底決裂,為穩(wěn)妥計(jì),他們將聯(lián)絡(luò)方式和暗語統(tǒng)統(tǒng)換過一遍,此次行事又處處小心,但到京才不過數(shù)日,竟然就被陳碩堵住!
他是怎么找到他們的?他到底還知道什么?
難道他的人里有陳碩放的內(nèi)奸?
若不是打不過陳碩,阮良才恨不得將人生擒活捉,拷問清楚。
干澀道:“你是怎么找到我們的?”
陳碩不答,淡淡道:“知道成王嗎?”
阮良才道:“知道。”
京城內(nèi)外,少有不知道成王的。
陳碩道:“他是大宣皇室最不成器的一個,全京城都知道,他不學(xué)無術(shù),他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陳碩伸手,指著山下整齊的草棚,和井然有序忙碌著的人群:“這些人,是皇帝扔給他練手的,他懶,便派了身邊一個宮女來管事……今天才第二天。
“一個廢物王爺,隨手的安排就讓你們無所遁形、進(jìn)退兩難,一個宮女,兩天時間,就將近萬難民打理的井井有條……
“阮良才,你真的覺得,你們有希望成功?”
阮良才臉上露出茫然和悲憤之意。
“你說你們是站在道義的一邊,可是你們在殺人,他們在活人。”陳碩已經(jīng)沒了繼續(xù)對話的心情,道:“阮良才,我不是來警告你的,我只是看在自幼相識的份上,最后勸你一次,不要自尋死路罷了。”
阮良才咬牙:“若我不走呢?”
陳碩淡淡道:“受人錢財、□□。我領(lǐng)了大內(nèi)侍衛(wèi)的俸祿,就得辦大內(nèi)侍衛(wèi)的差……死在我手里的兒時玩伴不少,不多你一個。”
轉(zhuǎn)身就走。
阮良才呆坐許久,才站起身來,順著方才陳碩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里,是密密麻麻的人,沒有鐐銬鎖著,沒
有鞭子抽著,每個人都自發(fā)的,甚至是快樂的忙碌著。
如果不看他們襤褸的衣衫,不看他們菜色的臉,甚至根本看不出來是災(zāi)民。
他跟著他們一起來的京城,再清楚不過他們是怎樣的一群人……像幽靈一樣,麻木的向前走,只有看到食物時,眼睛里才會出現(xiàn)一點(diǎn)亮光。
能就這樣走到京城的,其實(shí)不多,更多的人走著走著一頭栽在地上,就不動了。
然后安安靜靜被狼吃掉、被野狗吃掉,或者被人吃掉……
就是這樣的一群人,只短短兩天時間,好像重新活了過來。
你們在殺人,他們在活人——陳碩如是說。
他遠(yuǎn)遠(yuǎn)的看見,有十多輛牛車靠近了棚區(qū),牛車上堆得高高的東西。
難民們歡天喜地的放下手上的活計(jì)圍了上去,將一包包糧食卸在空地上,等著人來清點(diǎn),等清點(diǎn)好了,又重新抬起來,裝進(jìn)棚戶前的一排木屋里。
然后毫不猶豫的離開,繼續(xù)做自己手里的活。
從頭到尾,沒有人搶一把米,奪一塊布。
“一個廢物王爺,一個宮女……”阮良才神色猙獰:“我不信……我不信!”
“頭兒,”小四從樹上跳下來,埋怨道:“你們動靜也太大了,要不是我在這兒攔著,他們都差點(diǎn)找過去了。”
陳碩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若你連這點(diǎn)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
小四幽怨道:“頭兒你這話說的也太絕情了。”
又道:“話說頭兒你干嘛這么著急動手?多聽他們聊幾句,說不定還能多挖幾個人出來呢!”
陳碩漠然道:“有什么好聽的。”
小四嘿嘿一笑,道:“您不說我也知道,您忽然動手殺人,不就是因?yàn)槟切∽恿R了爺一句嗎,嘖嘖,死的真慘啊,舌頭都被攪爛了……你說他罵什么不好,罵‘入你………’”
話未說完,見陳碩一雙眼冷冷看過來,干笑一聲,在自己嘴上摔了兩巴掌,將手里的包裹丟給陳碩,一溜煙下山去了。
陳碩提著包裹轉(zhuǎn)到后山無人處,那里有不高的瀑布,和一堆堆亂石。
陳碩將自己脫得精光,跳進(jìn)潭水狠狠洗了幾遍,尤嫌不夠,又站到瀑布下,任水流沖刷。
“我就不信了,這樣你個狗鼻子還能聞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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