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們都是叫我老婆子的。”老婆子坐在廳堂的中間，我和年長女人坐在她的左側(cè)。

        老婆子并不老，甚至跟我身邊的年長女人比起來，甚至看上去還要年輕一些。要知道，我身邊的年長女人也只是三十不到，只不過，在這滾滾紅塵中，她們這行的人天天滾過來滾過去的，她看上去就顯老一些。

        “其實(shí)我還不到三十，到畫溪鎮(zhèn)也不到十年呢。平常不露面，怎么就傳成老婆子了，以后見面要叫我姐姐哦。”老婆子說。

        “好的，姐姐。”我馬上答應(yīng)，順勢把雛菊出了手，“雛菊，專門摘下送給姐姐的。”

        “哈哈哈，弟弟，你送我雛菊，你是不是不知道在茶樓帶雛菊是什么意思吧。”她接過雛菊，當(dāng)著我的面扔到了門外。

        “不是來找你看病的意思嗎？我哥哥告訴我的。”

        “你哥哥，你哥哥誰啊，下次他來我茶樓我不接待了，幫你出口氣。”老婆子坐回原位說：“送雛菊，在我們茶樓的意思就是你是個雛，要有經(jīng)驗(yàn)的老伙計來帶帶你啊。現(xiàn)在這里，有我和你阿姨兩個人，你想誰來帶帶你啊？還是叫你阿姨來吧，我已經(jīng)退出這行好多年了。”

        聽老婆子這么一說，我的臉飛快地發(fā)燙，像是有好多只螞蟻在上面爬。可惡的陳悲春，你又坑我。

        “我哥哥是陳悲春，還有黃賴子。”一定要把黃賴子給帶上，陳悲春的消息是從他這里來的。

        年長女人反駁老婆子說：“你是姐姐，我怎么就是阿姨了，要論入行時間，我還得叫你一聲前輩呢？”

        “好呀，你以后就叫我前輩吧。”老婆子又占到了上風(fēng)。

        老婆子又轉(zhuǎn)頭看我說：“還是說正事吧。葉三娘生病了是吧，你想讓我給她看病？”

        我點(diǎn)頭，面色像是熟透了的胡蘿卜。

        “她的女兒聽說很漂亮，真的嗎？”老婆子的話跳躍性太強(qiáng)，我有點(diǎn)跟不上，只好沉默。

        “你帶了葉三娘的血來嗎？”老婆子又問。

        我感到詫異：“為什么還要葉三娘的血。”

        “沒有血？沒有血，我怎么知道她是中了毒還是被人下了蠱。”老婆子起身回到房間，不一會兒就出來了，手里拿著一個草人，上面寫著葉三娘的名字。

        “拿好了。”她把草人扔給我，讓我緊緊握住。我觀察草人，除了有葉三娘的名字，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符號。

        然后她又拿出了一碗水，繞著草人順著走了九圈，逆著走了九圈，再把一碗水順著草人的頭給倒了下來。

        “拉，使勁拉草人。”老婆子命令我說。

        我使勁一拉，草人瞬間被我拉扯成兩半，連同那張寫有葉三娘名字的字條也被撕成兩半。

        老婆子拿過已經(jīng)破碎的草人仔細(xì)盯著看，看了許久，還時常嘆氣。

        最后，她把草人放進(jìn)爐火盆里燒了。

        “葉三娘的情況很差，差到那種地步呢？基本上離開也就這一個月的事情了。”老婆子對我說。

        “那怎么辦？”

        “沒有治病的辦法，因?yàn)槟銢]有把葉三娘的血給帶過來，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情況。”

        “那不就完了嗎？”

        “還沒有，雖然沒有治病的辦法，但是有續(xù)命的辦法，但是這種方法是要別人的壽命的，代價比較大，就跟剛剛的草人的術(shù)法一樣。要損耗施術(shù)者的壽命的。”

        聽到剛剛的術(shù)法消耗了老婆子的壽命，我感到十分慚愧，說：“謝謝姐姐，我明白了。姐姐你能用損耗自己的壽命為葉三娘探查身體狀況我已經(jīng)很感動了，至于真到要給葉三娘續(xù)命的程度，我再去想想辦法吧。”

        “你這是說什么話，況且剛才草人的那個是用的弟弟你的命。不用謝了，弟弟。”

        我……我真是遇見一群什么人了，熟識的哥哥坑我，剛剛認(rèn)識的姐姐也坑我，我欲哭無淚啊。

        “還有，如果真的是想給葉三娘續(xù)命的話，下一個月圓的時候去抓螢火蟲，越多越好，記住一定要是月圓的時候，記住，抓到之后一定要在第二天晚上送到我這里來，記住要活的。”

        老婆子的一連串記住讓我記住了，隨后她就說要休息了，我和年長女人只好離開。

        臨走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什么，我回頭大喊：“如果月圓的那天沒有月亮怎么辦？”

        過了許久，一個低沉的聲音從小院子里傳出來，“如果沒有月亮，那什么都沒有了。”

        那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可是我們剛剛拜訪老婆子的時候，沒有男人的身影，不僅如此，老婆子家一點(diǎn)男人存在的痕跡都沒有，卻在此刻有男人的聲音傳出來。

        年長女人在我背后偷笑：“這個老婆子，金屋藏漢子呢。”她拉著我快步走了。

        分別之際，年長女人的手挽著我的手，她細(xì)長的手指在我的臂膀上游走，酥聲酥氣地對我說：“如果你再去摘一些雛菊送給我，我可以便宜一些。”

        我的心臟在那一刻突然停止了跳動，我聞到年長女人身上的脂粉味緊緊依附在我的身上，她那略微豐腴的身體貼著我，像是水一樣包裹了我。我突然好渴，渴到喉嚨干啞，渴到渾身顫抖，渴到一遍遍吞口水，可我現(xiàn)在就溺在河流當(dāng)中，只要張嘴就能喝到水，甘甜的水，豐沛的水。

        我感覺自己在順著河流向前飄蕩，顫抖的身體在順著河流漂流，虛浮的腳步跟著河流漂流，失控的理智也在跟著河流漂流。飄啊飄，蕩啊蕩，我要溺死在這□□的河流之中了，那些來往茶樓的男人有什么錯，他們不過是隨波逐流而已，在□□的洪流中，又有幾個人能夠爬上河岸呢？大河啊，將我吞并，將我放逐，將我推向那未知的高潮吧。

        忽然有一座大山橫在了我的面前，它渾黃而寬廣，像是一柄寬而厚重的大劍，生生劈斷了大江大河。我看清了它，它是土墻，它身上是我一筆一劃刻上的“正”字，現(xiàn)在，新的一筆即將刻上，這一筆無比的長，無比的深，它劃過我之前刻下的所有，深刻地留在了那里，如此醒目，如此清晰，如此深刻。我恍然明悟，側(cè)臉看向年長女人，她褪去脂粉下的臉龐真的有些老了，身上的脂粉味也濃得讓人覺得有些膩了，我慌忙地推開了她，臉色已經(jīng)燒成火，“不行的，不行的，我要走了，我走了，我回家了。我只是送你到這里，你到了，我就得回家了。”

        如此狼狽的我狼狽地逃離了，我才十五歲呢，在想些什么呢？

        我被自己大膽而失去理智的想法嚇壞了，以至于陳悲春來找我要藥方的時候，我仍然說不出話來。

        “傻了？茶樓里面那些女人把你的魂給吃了？”陳悲春打趣地說，他完全沒有意識到他那有關(guān)于雛菊的指導(dǎo)差點(diǎn)讓他的弟弟犯下大錯。

        “陳悲春！”我忽然喊了他的名字，聲音大得像是打雷，他也嚇了一跳。

        “我”我大聲地說著我之前從未說過的骯臟的話語。

        陳悲春愣住了，他不理解我的憤怒，但又不敢與我對罵，只好一邊答應(yīng)著是是是，一邊把我的嘴捂住，以免辱罵聲吸引來爸媽。

        等我罵完之后，就告訴他有關(guān)于螢火蟲續(xù)命的辦法。

        有關(guān)于這個方法，陳悲春自己是不太信的，但是當(dāng)他告訴葉傾城之后，葉傾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覺得這可能是救他娘的唯一方法了，立馬派人張羅起來了。既然葉傾城如此投入，陳悲春也沒有理由不幫忙，那幾天，他天天往外跑，也是在準(zhǔn)備這些事情吧。

        在月圓之夜到來的前一天，葉三娘謝絕了所有郎中大夫的看診，像是已經(jīng)接受了自己的命運(yùn)。她的心里有一個巨大的秘密，不知道該告訴誰。

        ————

        “后來呢？”黑衣公子問。

        “后來的事情我沒有參與了，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我說。我們已經(jīng)繞著芙蕖塘已經(jīng)走了很多圈了，現(xiàn)在芙蕖塘殘敗的模樣一點(diǎn)也沒有以前漂亮了，白墻塌了大半，沒塌的那部分都染上了火燒的煙影，塘中的荷花也是衰的衰、敗的敗。

        “那你去干嘛了？”

        “我那段時間在苦讀經(jīng)書，后來去參加縣里的考試，成了秀才。”我回答說，正因如此，我錯過了許多，錯過了哥哥的重大轉(zhuǎn)變，錯過了葉傾城的驚艷世人的一程。而所得到的只是成為這個即將死去的王朝的萬千秀才中一員的資格。

        天色已經(jīng)晚了，太陽已經(jīng)藏了一半，月亮也高高懸在蒼穹之上，不是滿月，之露出一半多的月白。

        黑衣公子看著月亮說：“這種情況只有在這樣的夏天才能看的見吧。”

        “日月同天嗎？太陽還沒完全掉下去，月亮就已經(jīng)出來了，確實(shí)只在夏天才能看得見。最近幾年的夏天天氣都好。”我說。

        黑衣公子依舊盯著那月亮，忽然說了一句：“如果沒有月亮，那什么都沒有了。”

        低沉的聲音叫醒了我的記憶，與當(dāng)年老婆子屋子里的聲音如出一轍，我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他依舊看著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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