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無形壓抑

從北京回來后，于建中就覺得有一張無形的網正在他的頭頂上慢慢收縮，似乎留給他的空間越來越小了，一種強烈的無以遏制的情緒籠罩著他。案子現在好像是還沒有眉目，但又似乎要馬上就接開了蓋子。犯罪嫌疑人在他的眼前若隱若現。

他心里有些沉重，自己做警察十多年了，像這樣的案子還是頭一次遇見。王律師這起命案決不會是一起簡單的兇殺案。而是精心策劃的殺人滅口。破不了它，肯定要受到領導的批評，那不僅是自己的無能，也是整個警察的無能，要是想破了它，不把那么多陷在這個案子里頭的黑手揪出來，自己怎么會有好下場？免職被陷害都有可能。此案一旦出了問題，或者有了什么疏漏，自己將如何交代！

在王勁松的檢舉材料里，涉及宏遠公司行賄的金額有４４００萬人民幣元！美金１０００多萬！數額之大，令人瞠目！其中材料上面羅列的人名和詳細款項也都有理有據，讓人不能不信服。于建中大概都知道的有這些人，上面的證據讓他有些不寒而栗。他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處理這件棘手的事情。

檢舉材料上有主管城建的副市長、市財政局長、市城建局長等重要人物，還有的人名，于建中已經不清楚他們的具體職務了。但有一點他是清楚的，這些人決不會是等閑之輩！那些羅列的數字讓人一看就明白，根本就不是什么付款賬目，而是一幅行賄受賄的百丑圖！如果沒有如此巨大的賄款，宏遠公司能有今天的輝煌嗎？而為了這些巨大的財富死在刀下槍下的那些冤魂，在陰曹地府又會作何感想呢？顯然，這些案件已經不屬于他自己的管轄范圍了，可是，作為一名警察，對于犯罪行為能視而不見嗎？能撒手不管嗎？不能，因為自己是一名人民警察！

當然，這不是一般的兇殺案，破不了案，說明自己的能力有限。破了案，就會有一大批人浮出水面，說不定就會引起很大的震動。或許就要給自己和家人帶來很大的麻煩。對于他這個小警察來說，偵破此案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社會風氣都變成這樣了，大家都為了自己各自的利益著想，誰都不愿意招惹是非。就算他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自己的老婆孩子想想。更何況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辦這么大的案子。這可真不是鬧著玩的。

于建中一邊掂量著這件事的份量，一邊翻看著他從北京拿回來的那幾張檢舉信的復印件。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最后一頁上。上面是王勁松律師給他妻子的幾句話：親愛的：這段時間我一直都感覺有一種危險，所以給你寫了這封信。如果我死于非命，請務必將這封信交給省里的領導和公安局的領導，這里面有我們這個城市的許多罪惡的秘密。我必須要揭露他們的罪惡行徑，哪怕為此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不要怪我，親愛的，照顧好我們的孩子。

看來王勁松事先已經預感到了危險，但卻并沒有躲過這場浩劫。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用付出生命的代價揭露社會的一些丑惡，顯然這也是一名勇士。現在他自己接手就這個案件，雖然自己不是一名勇士，也不是一名英雄，但自己是一名人民警察，就因為自己是一名警察，所以，不能讓一個真正的勇士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倒下去，自己要對得起警察這個職責。就必須要把這個案件偵查得清清楚楚，給全市人民一個滿意的答案。給死者一個交代。

想到這些，于建中拿起筆開始寫７.１４案件的案情匯報。他梳理了一下大腦里的思路，心里越來越清晰了：王勁松是因為要揭發那些人的罪行而丟掉了性命，這個幕后真兇必須要揪出來。至于在７.２５案件中李志鵬的死，目前的證據都指向了韋曙光，但據于建國多年的從警經驗來判斷，韋曙光只不過是在前臺表演，在幕后指揮的不言而喻，一定就是劉小民。其目的就是為了得到廣東路的黃金地段，干掉他這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獲得更大的利益。當然，這些只是于建中的判斷，也許還有其他的意外原因，他還沒有完整的證據鏈條鎖定他們的罪行。

現在，宏遠公司總經理劉小民可謂是春風得意。擺在他面前的一個最重要的絆腳石已經被他踢開了。作為他最有力的競爭對手李志鵬已經駕鶴西去。而韋三這個危險的定時炸彈也被他成功的引爆了。按照他事先設計好的方案，韋三已經一步一步鉆進了他的圈套。這樣想來韋三這個被斬斷翅膀的老鷹已經不會再對他構成什么威脅了。

廣東路這個開發項目已經被他吃了下來。這塊地是M市的最重要的商業區。他知道開發這個工程對他意味著什么。巨大的利潤正在向他頻頻招手，他根本無法抵擋這種豐厚的誘惑。為了拿到這個地段，他使出了渾身解數，提前拿到競爭對手的具體情況，上竄下跳，精心布局，因為以他目前的財力，他并沒有十足的把握擊敗對手李志鵬，所以，他迫不得已就不擇手段在競標前將他做掉。可見為了獲取更大的利益，他膽大妄為已經到了何種程度？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讓劉小民喪心病狂到了這種程度呢？這還得從他的出身說起。他出生在上個世紀的六十年代初期，那時候正趕上三年自然災害的困難時期。家里生活實在太貧困，經常是忍饑挨餓，吃了這頓沒那頓。即便生活這樣貧困，卻沒有耽誤他父母造小人這項人類最偉大的工作，竟然給他造出了八個兄弟姐妹。一家十口人，十張嘴，使本來就艱難的日子過得愈發艱難了。一直到20世紀80年代初期，日子才稍微好了一些。

當時他大概是二十歲的樣子，那天天氣出奇的熱，明晃晃的太陽懸在房頂的上空，毒辣辣地曬得房子就像要著火了一樣。劉小民光著膀子坐在破爛不堪的家里，他已經喝了三頓涼水，可身上依舊還在冒著火。這樣的熱天讓他的火氣很大，不知道該做點什么才好。

他家住在一片低矮的棚戶區里，聽老人們說這里過去是日本人建的勞工棚，不管是真是假，總之，他們家確實就是勞工棚，晚上一家十口人擠在一鋪炕上，就像沙丁魚罐頭一樣。碰到這樣的熱天，劉小民都不知道晚上該怎么入睡。他內心實在煩躁的很，就頂著烈日走出了家門，他漫無目的的沿著馬路走著，迎面而來的耀眼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睛，讓他覺得懵懵懂懂的。就在那時，他發現了這座城市冷漠的一面，他想自己在這樣的環境下生存下來，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自己能夠活下來，沒有中途夭折，實在是不幸中的萬幸。但是，所有這些困難卻并沒有動搖他在這里活下去的信心。

他走到一個離家不遠的國營商店里，偷偷地溜到買汽水的柜臺旁邊，八分錢一瓶的鹽水汽水，對于他來說也是價格不菲，他的口袋里連一分錢都沒有。不過沒有錢也沒關系，貓有貓道，狗有狗道，這點事難不倒他，趁著售貨員不注意的一瞬間，兩瓶汽水就進了他的褲兜里。他內心得意洋洋地想自己又可以喝一頓免費的汽水了。他嘴里吹著口哨，假裝沒事一樣走出了商店。像這樣小偷小摸的行為對于他來講已經習以為常了。

可是這次他卻沒有這么幸運，他還沒走幾步，就被一個男人抓住了。但這個人卻沒有像別的抓小偷的人那樣大喊大叫，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輕聲對他說：小伙子，你拿的兩瓶汽水是不是忘記給錢了？

劉小民看看這個中年男子沒有回答。雖然兩瓶汽水只有一角六分，但他卻沒有錢給。這讓他很難堪，抬頭看看這個可惡的男人，只好默默走回去，將兩瓶汽水放到汽水箱子里，在售貨員驚愕目光的注視下轉身離去。雖然他也會為自己偷盜行為被人發現而感到羞愧，但貧困的生活卻讓他覺得有理由原諒自己的這種卑劣的行為。因為窮人是沒有自尊心的。

小伙子，貧賤不能移，你現在這樣小偷小摸，將來就會成為江洋大盜。到那時不只害你自己，還要害別人。你改悔吧。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江洋大盜也沒有什么不好。他在心里想，即便做一個江洋大盜也好過做一個一文不名的窮人。世界真精彩，沒錢很無奈。連每天的日子都不知道怎么過，更別說什么享受生活了。苦海無邊，回頭也不是岸。劉小民心里想。

就是這件小事讓他從此改變了對這個世界的認識和看法。他覺得小偷小摸是挺可恥的，要做就做江洋大盜。那個中年男子的話不但沒有讓他警醒，反而卻從相反的方面提醒了他。如果換個時間地點，這件事對他的影響也許不至于此，但此時此刻它的發生，使他今后的生活截然兩樣，在內心深處發生了極大的變化。也可以說那個男人的良言善語卻就此改變了他的一生。要做就做一個江洋大盜的信念指引著他走出生命中那段最為黑暗的日子，他知道了自己該怎么去努力，才能在夢想的道路上走得更遠，時不我待，積極實現個人的目標更具緊迫感。最后他不僅僅僥幸得以生存，而且終獲成功，最大程度的實現了自我，因此每當一想到事業的成功，他腦海里就會浮現出那幅場景。

今天的劉小民已經的大名鼎鼎的成功人士了，頭頂著很多美麗的光環，什么十大杰出青年，什么人大代表的，他的身上已經深深地烙上了成功人士的痕跡。香車寶馬，美女陪伴，揚威耀武。在他光鮮亮麗的身份背后，干的卻是不恥于人類的犯罪勾當。可見垃圾，永遠都是垃圾！

寫完案情匯報之后，于建中就去了朱局長的辦公室。不管他是否與那些人同流合污，畢竟他是主管業務的局長，所以偵破進展情況也必須得向他匯報。于建中在心里想。既然他心里有這樣的想法，自然匯報時也就有所保留。

朱局長聽他談完案件的大概情況后，也說了一下自己的看法和案件的偵破方向。不知不覺中，二個人在分析這兩起命案中忽然談到了M市的社會治安問題。這兩起命案已經鬧得人心惶惶了，M市的人民都覺得這里的治安太差了，經常發生一些極其惡劣的案件。再也不是那些小賊們三拳兩腳那么簡單的事了，而是公然在大街上開槍殺人。這種情形實在令這位主管治安的朱局長心里很不安。

“這種刑事案件不僅是我們市有，其他城市也時有發生。”于建中說。

朱局長搖搖頭轉向于建中：“你看看這個，也許對破案有點用處。”朱局長把放在辦公桌上了一份復印件遞給于建中。他一看正是自己讓大霞寄給朱局長的那份檢舉材料。但他還是假裝沒見過一樣，一頁一頁仔細地看了一遍。但最后一頁卻沒有了，不知道是不是朱局長有意的藏起來了。

“朱局，你相信這上面的證據嗎？”于建中本來想問一下朱局長是怎么收到這份檢舉材料的，但又覺得不妥，就這樣問了一句。“這上面羅列的是不是事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東西放在我這里很顯然是放錯了地方。”

“為什么要這樣說呢？”

“我們辦案是有原則的，不是什么案子都能辦的。我們要受管轄權的限制，即使這些東西都是事實，我們也辦不了。我讓你看一下就是給你提供一個線索。這份東西我要轉交給上級紀檢部門，就由他們處理吧。”

“您轉交上級紀檢部門就不怕他們說您是誣陷嗎？”

“因為，我是一名人民警察，跟普通人不一樣，我們必須要盡職盡責。”

“對，不求能得到什么，只求問心無愧。”

“你就帶著你們專案組抓緊時間破案吧。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給全市人民一個滿意的交待。”

“好，我們一定抓緊時間破案。”

“你看的這份材料一定要保密啊。”“是。”

朱局長憤憤不平的說：“現在的社會風氣都讓一些害群之馬搞壞了，別人的事我們沒有權力管，但我們的人絕不能干違法亂紀的事。”

“是的。”

就在這時，朱局長的電話響了。看他接電話，于建中馬上站起身告辭了。朱局長的表情十分真誠，對那些罪惡的行徑恨之入骨。這種表情讓于建中感到有些糊涂了。如果他的這種心情是真的，那么跟蹤自己就不是他安排的。可如果這是他的表演，那他就太厲害了，簡直就可以做個一流演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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