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黃吉琛和蘇秉柯見面后過了沒幾天，就坐上了前往g市的火車。那樁綁架案，并非是扔給了他們專案組，而是扔給了他黃吉琛。

        身后，b市的專案組匆忙解散，各式材料倉促移交給新的檢察官等，已經不干黃的事了。

        其時，火車一路向南，北方風景一路倒退。正是炎夏，南北方風景其實差不了多少，都是滿目的蒼蔥碧綠。黃吉琛靠窗看著外面風景，不禁回想起當年來北方時正是秋冬，一路向北顏色慢慢褪去，當時他還覺得有些新奇，哪知北方一呆就是這么久，已經是第二故鄉，不知下次回來又會是什么時候。

        姜禾就坐在他身旁美滋滋地嗦泡面。

        這趟g市之旅，于她大概像個春游。老陳那邊，他確實也是這么說的，“小禾放暑假，我正好去出差，帶她去玩玩”。但前路到底如何，其實他心里也不是很清楚。

        黃吉琛看著窗外想事情。火車票是蘇秉柯找人寄給他的，打開信封里面有兩張，一張他的一張姜禾，當時他的心就涼了半截。想想就知道，在蘇秉柯來找他之前，在他知道g市綁架案之前，或者在他問姜禾要不要做警察之前，他和姜禾的車票就已經有人買好了。

        黃吉琛越想越亂，越想越多。往回倒到三月份的那場會議上，或許他被邀請并不只是因為他和十幾年前那樁案子的關系，或許更是因為他身邊有個孩子叫姜禾。是不是在他發言的同時，已經有人在翻閱他和姜禾的資料檔案了呢。

        黃吉琛覺得后背涼涼的，幾乎想在下一站就下車，叫老陳把房子都賣了來和他們匯合，他們可以找個別的地方繼續生活，小禾的高中還沒讀完呢。

        “當”的一聲。

        黃吉琛轉回頭，姜禾放下了他前面的小桌板，又把泡面端了過來。他都沒有注意到，這孩子什么時候又去泡了一碗。

        “你最喜歡的酸菜味的，我可是特意給你留了兩根香腸。”姜禾一邊用嘴去撕開香腸包裝紙，一邊含糊不清地說話。胸前有個吊墜一蕩一蕩的。

        “你這是什么？”黃吉琛問她。

        姜禾摘吊墜給黃吉琛，手上動作不停往泡面里加香腸，“老陳給我的，說讓我帶著，護身符。”

        黃吉琛把玩著掛墜，是個小小的圓形的相片盒，金屬邊緣磨得有些褪了色。打開來是姜禾親媽顧亞男的臉。

        “我記得我小時候就天天戴著，后來老陳怕我弄丟了，就放起來了，頭兩天又找了出來。”姜禾也把小腦袋湊過來一起看照片。

        這張正是顧亞男年輕時候的照片，也就是二十幾歲，她的臉穿過十幾年的時光朝黃吉琛看過來，黃吉琛突然就覺得眼睛有些發酸。

        他將相片盒合上還給了姜禾，低頭悶聲吃著泡面。顧亞男的臉卻始終在心頭揮之不去。

        “你還記得你媽媽么？”黃吉琛突然問道。

        姜禾正把相片盒戴回到脖子上，聞言打開又看了一下。她從未見過她媽媽二十歲的模樣，這張照片饒是從小看到大，她也總覺得陌生，很難感受到自己身上正留著照中人一半的血液。

        “其實……我也記不太清楚了，”姜禾抬頭，有點不好意思地朝黃吉琛笑了一下。媽媽去世那年，她才九歲，那是人生第一個九年，記憶最模糊的九年。她盡力回想了一下，又開口，“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每年過年的時候，我媽媽會帶我去放煙花，就是在護城河那邊，有一年我們直接走到了冰面上放的，煙花炸開之后特別大，就開在我們頭頂，我就看著火光掉回到冰面上，感覺漂亮極了。”

        黃吉琛想象著那副畫面，想象著顧亞男站在護城河的冰面上抬頭看煙花。

        姜禾又接著道，模樣有點讓人心疼，“我印象中，我媽對我還挺冷淡的，后來我長大了好不容易好些了，她又生病了。”

        “那你想她嗎？”黃吉琛摸摸她的頭問。

        姜禾點點頭，又搖搖頭，“其實我很少會想起她，我反倒覺得老陳比較像我媽媽，可能因為和她呆在一起的時間更久吧。你見過我媽媽嗎？我不太記得你是什么時候搬到我們那片的了。”

        “我見過的。我搬到b市是2001年。”黃吉琛回。

        姜禾點點頭，“我媽去世是02年。”她沉默了會，似乎鼓足了勇氣又開口問，“那你見過我爸爸嗎？”問完又覺得好笑，擺了擺手，“算了算了，你肯定沒見過，我都沒見過。”

        她轉頭又把興趣放到了黃吉琛泡面碗里的火腿腸上，黃吉琛見狀把泡面碗往她那邊推了推。

        看她吃得正香，黃吉琛又問，“那你媽媽是怎么說你爸爸的？”

        “我爸呀……”姜禾把火腿腸塞進嘴里，“我媽說他死了，我還沒出生就死了。老陳好像也認識他，老陳也說他死了。”

        看她毫不在乎的樣子，黃吉琛失笑，“你對你爸爸一點都不好奇嗎？”

        姜禾撇了撇嘴，“好奇有什么用，反正老陳什么也不會說的。”她頓了下，突然抬頭問黃吉琛，“難道老陳和你說過我爸爸的事？她一向什么都和你說。”

        黃吉琛卻搖了搖頭，“她沒和我說過。”她不需要和我說。

        姜禾有點失望，“那好吧。”

        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失望去的也快，轉眼吃完火腿腸就又興致勃勃地看起雜志來，與黃吉琛的交談算是告一段落。

        黃吉琛看著她低頭翻雜志的樣子，內心卻是平靜了一些，之前幾乎想要下火車的沖動現在想來只覺好笑。是啊，他想什么呢，事情都到這份上了。

        “哦對，”姜禾突然從雜志上抬頭，“你之前問我要不要當警察，我想了想。”

        黃吉琛心頭一滯，面上裝作自然地問她，“然后呢？”

        姜禾嘿嘿一笑，“我覺得當警察還挺酷的，要是有機會的話，就當唄。”

        黃吉琛放下心來，笑了，他伸手幫姜禾整了整衣領，“你做警察的話，一定會是個好警察。”

        旅途未半，火車離g市還有上千里，黃吉琛卻覺得他離終點已經很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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