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黃吉琛終于進入了驚蟄。此前他雖同姜禾一起回到了g市，但還在周文那邊幫忙處理綁架案的遺留問題。

        蘇秉柯人自然還在s市，處于特批的長期休假中，他問了幾次毒品案二審的事情，被上頭三言兩語搪塞過去了，他意會到怕是毒品案徹底把他撇清關系了，也不知道是誰的意思。大概是為了安慰他失女又落職之痛，g市這邊上頭特意給了批示，說一定要嚴懲犯人，揪出幕后主謀，好給蘇檢察官一個交代。但周文這邊審問了一個多月，只揪到了一些不太緊要的人物，難以觸及核心，黃吉琛便在他那邊多待了些時間，又從這幾個不太緊要的人物里面往上挖，自然也用上了些吳志誠的資源，但不知怎的，每回向上挖到一處線索便斷了。這樣往復幾回，案子便暫時擱置了，對幾個犯人的公訴也提上了日程。

        姜禾一見到黃吉琛，自然也是問他綁架案的事情。

        黃吉琛搖搖頭，表示情況不太好，“查到一個叫黎叔的人，但只有一張模糊的罪犯畫像，到現在也沒找出這個人是誰。”

        姜禾嘆了口氣，好好記了一下“黎叔”這個名字。她來到驚蟄以后便很有責任意識，只想著或許之后某日她能碰上這個叫黎叔的，也可以以微薄之力告慰一下蘇佳宜的在天之靈了。

        黃吉琛還帶來另外一個壞消息，“蘇秉柯那邊昨日給我來了個電話，說蘇佳宜的未婚夫，為國捐軀了。”

        姜禾有些震動，早前黃吉琛就同她說了蘇佳宜未婚夫的事情，她也知道蘇佳宜回來g市就是為了探望在服役的未婚夫，她還想像過他若是知道自己深愛的女人死了，世上徒留他一人，該是有多么痛苦。她猶豫了下，問道，“那，他知道蘇佳宜死了嗎？”若是不知道，兩人黃泉下再相見，也算得上另一種圓滿。

        黃吉琛卻點了點頭，“他知道了，還去和蘇秉柯見了一面，蘇秉柯說見面時他就說要去執行個相當危險的任務，看來也是一心求死了。”

        姜禾還沒談過戀愛，不太知道愛情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感受，但各種愛情故事她聽過不少，梁祝化蝶，羅密歐與朱麗葉，無一不是愛人故去后自己也追隨而去，可這現實也發生了，她一邊覺得感動，一邊又覺得可惜。她想了想，一本正經地同黃吉琛說，“要是我死了，我希望我的愛人能夠好好地活下去。”

        黃吉琛失笑，敲了下她的腦袋，“別自己咒自己了，你哪來的愛人。”

        姜禾摸著腦袋嘿嘿笑了，繼續陪黃吉琛去吳志誠辦公室。快走到的時候，又想起茬事，叫住了黃吉琛，她覺得老黃同吳志誠見面前還是需要知道一下的。“對了，那件事……吳老師同我說了。”

        “什么事？”黃吉琛看出她神色有些奇怪。

        “就是，”辦公室外有三兩人過路，姜禾一時有些說不出口她是羅唐的女兒，委婉道，“就我姓羅的事。”

        黃吉琛一頓，看人多不好開口，就把她拉到了后院的長廊。上回就是在這里，他要求蘇秉柯不再參與驚蟄計劃，轉眼一個月已過，長廊上的紫色藤蘿都落凈了，只藤蔓還綠著，蜿蜿蜒蜒，見了些秋的味道。

        人靜之處，黃吉琛正色問她，“你怎么想？”又說，“我不希望你有心理壓力。”

        此前姜禾同莊玟吳志誠雖然熟了，到底不容易說知心話，此時面對黃吉琛，她才現出些軟弱來，一屁股坐在了長廊上，拿腳尖碾著地上的落葉，垂著頭淡淡說，“我還能怎么想，為父還債，天經地義唄。”

        黃吉琛蹲下身子，同她視線平齊，才看到她眼睛里絮起了水汽，心疼了起來，他不在這些日子，小丫頭面上不顯露什么，心里一定承受了很多。他摸摸她的頭，就像她小時候那樣，輕聲安慰道，“小禾，那些都同你沒有什么關系的。”

        姜禾抬起頭沖他笑了笑，模樣看著有些苦澀。

        黃吉琛知她心思活絡，一向早熟，但到底也只是十七歲的姑娘。遂在她旁邊坐下，想了想，突然問她，“驚蟄是今年三月份定下來的，五月份就有人同我問起了你的事。你知不知道為什么？”

        姜禾搖頭。

        黃吉琛繼續說，“我一開始也很好奇，他們是怎么知道你的。你媽媽改名換姓到了b市，這么多年身份一向隱瞞得很好。”

        92年事件之后，警方花了很大的力氣去找顧亞男都沒能找到，甚至逼問顧家時顧家也說不知道她人在哪里。黃吉琛一直到后來見到姜亞男之后，才知道她實在是聰明，在所有事情發生之前就給自己留夠了后路，也徹底切斷了和顧家、和羅唐、和所有與她過去有關的聯系。所以五月份吳志誠問起姜禾的時候，他實在是吃了一驚，如此隱秘之下他們是如何發現姜禾是羅唐之女的呢？

        姜禾正拿一雙疑惑的眼睛望著他，他突覺有些不忍，轉開了視線，頓了一會才接著說，“我猜他們是查我才查到你的。”

        姜禾更加疑惑了。

        黃吉琛面對姜禾不想隱瞞任何事情，便將一切娓娓道來，“92年那件事之后沒多久，我就離職不做警察了，離開家鄉來到g市，做點小買賣，”

        姜禾點點頭，這些老黃曾經都和她說過，但一直沒說過的是，他后來為什么又到了b市。

        黃吉琛回答了她，“01年，我是被你媽媽叫到了b市。”

        姜禾有些吃驚，她現在知道了她媽媽也是平元事件中的一員，老黃當年又在平元做臥底，可她這幾日確實沒有將這兩人聯系起來過。斟酌開口問他，“那你的意思是，你同我媽媽，早就認識？”

        黃吉琛點點頭，“我，你媽媽，還有羅唐，我們當年是好友。”頓了頓，補了一句，“生死摯交。”

        姜禾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黃吉琛笑了下，“不然你以為以我的資歷怎么能加入驚蟄計劃。”

        是了，她之前只以為老黃在平元，頂多是同羅唐打過交道而已，可如果是好友，是生死摯交，那一切都不一樣了。姜禾緊咬著嘴唇，想象著這三人當年的模樣，以及之后是如何分道揚鑣，可僅是想象，便覺得有些驚心動魄。

        黃吉琛接著說，“自己人里，我是唯一一個同羅唐直接相處過，也是最了解他的人。”可他并不想同姜禾多說羅唐的事情，這也是吳志誠同他商量好的，姜禾的任務是完全空白的、以女兒的身份去面對羅唐。“我想對你說的是，小禾，我對不起你。”

        姜禾有些驚訝，不知他何出此言。

        “我01年突然去到b市，對組織上的說辭是換個環境，他們也很爽快地給我安排了個片警的職位，但我猜，他們早就開始調查起我身邊的人了，于是他們發現了你媽媽，發現了你。”這些話說著簡單，可黃吉琛的心里卻翻起苦海。如果沒有我，你會只是姜禾，不是誰的女兒，如果沒有驚蟄，你會安安穩穩地長大、生活，可是驚蟄的計劃一提起，你就會是不二人選。這些，他沒能說得出口。看著姜禾發怔，他只覺得心疼，其實她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子，何苦要經歷這些呢？

        姜禾此前一直在心底里盤旋，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問題此時突然被點透了，她苦笑，“你同我說這些，可半點也不能安慰到我。”

        黃吉琛笑了下，摸了摸她的頭，說，“但這些是真相，小禾，你需要知道真相。”

        知道她又能怎么樣呢，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給到她。姜禾長嘆了口氣。

        黃吉琛知她心中所想，但這個心結還需要她自己解開。他又問她，“上個月，你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是你答應了臥底的事情，你當時是怎么想的？”

        姜禾皺著眉毛回想了下，她當時確實稀里糊涂就答應了，為什么呢，她想起來了，“我當時想要，救人。”如果做臥底，大概就可以少一個蘇佳宜了吧。

        “那你現在還想救人嗎？”黃吉琛緩聲問她。

        姜禾愣住了。沒錯，她苦苦糾結了好幾日，可加入驚蟄的初衷，其實從始至終，不管她是誰的女兒，都沒有變過呀。她朝黃吉琛重重點了點頭，笑了。

        想通這里就想通了一半，黃吉琛終于放下心來，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走吧，老吳也該等急了。”

        姜禾終于恢復了些光彩，跟著他一同走出了后院。

        臨分別的時候，黃吉琛突然又叫住她，“小禾。”

        姜禾回頭。

        黃吉琛沉聲說，“你不姓羅，也不姓顧，你姓姜。”

        眼淚涌上來之前，姜禾趕快擺手說了再見。

        黃吉琛的話讓暗暗郁結了好幾日的姜禾終于心里舒坦了些，可她免不了還是空落落的，就又給老陳去了個電話。當然，對老陳，她和黃吉琛的口徑是過來g市讀高中，方便高考完直接讀警校。老陳起先自然不同意，埋怨他們為何非得大老遠跑到g市去讀警校，b市的公安大學不也是蠻好的。自打她知道姜禾決定了要讀警校后，雖不樂意但還是支持的。姜禾當時嘿嘿樂著搪塞過去了，警校自然是g市的最好，她姜禾要讀，肯定是要讀最好的嘛。

        電話那頭，老陳聽起來在酒吧里，有些吵鬧的聲音。

        姜禾哼唧唧地問她，“老陳，你想不想我們呀，現在就剩你一個人了。

        老陳冷哼了一聲，還在同她生悶氣，“我一個人落得清閑。”

        姜禾在床上翻了個個，兩腿伸起來往上夠，這是老陳交給她的長個頭的法子。

        “干脆你把酒吧賣了，來g市和我們匯合得了。”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老陳來了g市，她的臥底事情很難再輕易瞞住，可她實在想念老陳想念得緊。她從小沒怎么和老陳分開過，頂多是老陳甩開中考的她去韓國日本玩了一個月，可此番她來了g市估計一年半載地見不到了，她剛剛一句話脫口而出算得上她的半點小心思。“我的意思是……”正想給自己找補，老陳打斷了她。

        “算了吧，你媽留的這個酒吧也算塊招牌，我還是得給你留著。倒是還好你媽的骨灰揚海里了，省的你年年回來掃墓。”老陳說。

        姜禾放下心來，嘿嘿笑了。

        老陳接著提醒她，“g市有海吧，你記得過生日的時候給你媽拜拜。”

        姜禾心想大海川流不息也不能把她媽的骨灰運送整個中國，但嘴上還是答應了，老陳不愧是她親媽的最佳閨蜜，她這個做女兒的反倒顯得不像親生的。又想起另一碼事，趕快提醒老陳，“對了，家里客廳的紗窗好像破了個洞，老有飛蛾飛進來，你記得趕快找時間換紗窗。”

        老陳頗有些不耐煩地應了聲知道啦。接著，就旁敲側擊地問起了老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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