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頭天晚上接到黃吉琛電話的時候有點驚訝。蘇佳宜的案子幾乎是結案的狀態，幾個小混混的庭審也已經定了日子，早在上個月初黃吉琛就說了有其他事要忙，沒再和他聯絡過。

        一看到來電顯示他立刻接了起來，黃吉琛壓低的聲音從那頭傳了過來，“來汶和小區，就是七中對面那個，不要打草驚蛇。我找到黎叔了。”

        周文心一驚，蘇佳宜案小混混上面只查到了一個叫黎叔的人，只有一張模糊的畫像和這個不知所以的名諱，他們找了一個月沒什么進展，甚至最近在逼問幾個小混混是不是在故意混淆視聽。擱了電話，他立馬趕往汶和小區。晚高峰剛過，他一路疾馳不消十五分鐘就到了。

        按照黃吉琛的指示，他候在了小區門口，沒等多久，黃吉琛來了短信，“出來了。”

        這個黎叔剛出小區門口的時候，周文并沒有認出來，他比畫像上瘦很多，面部凹陷，也沒戴眼鏡，身形有些佝僂，但身隔幾米后面跟著的就是黃吉琛，他這才確定了他就是黎叔。

        小區門口有三兩打鬧的學生進門，又有些居民要出去，一時黎叔身邊有些擁擠，黃吉琛快走幾步向前，裝作匆忙的樣子從他身邊擠過去了，黎叔有些嫌棄地看了他一眼，黃吉琛笑呵呵地同他說抱歉，一出門徑直上了周文的車，“開車。”

        周文趕忙將車子發動，又在前面路口轉角處停了下來。兩人從座位上矮下身子，透過后視鏡向后看。果然，黎叔在門口等了不多久，有輛白車停在了門口，黎叔左右看了幾眼上了車。白車從他們身邊駛過，周文一邊將車牌號記下，一邊發動車子跟了上去。

        副駕上，黃吉琛不知從哪掏出一個錢包，抽出了里面的身份證，“黎過申，1965年出生，g市本地人。”看周文驚訝地看著他，黃吉琛一笑，“剛剛順過來的。”

        周文想了想，剛剛出門的時候似乎黃吉琛是撞了黎叔一下，他贊嘆道，“想不到黃哥你還有這本事。”

        黃吉琛在錢包里面繼續翻找，只有幾十塊零錢，最深夾層里有張已經泛黃褪色的照片。照片上的黎過申模樣年輕，身旁站的該是他妻子，懷里抱著個小女孩，右下角寫的照片的時間，1999年。錢包看起來空了，黃吉琛又捏了捏，側面有些鼓，他順著鼓起來的摸到開線縫處，手里略往里一伸，勾出了個小小的塑料袋。他在光下端詳了幾眼，周文順著看過去，了然地笑了。

        塑料袋里裝的白色粉末，不是毒品是什么，大概只有四五克的樣子，雖然定不了大罪，但可見這個人毒品不離身，而且有足夠的證據可以逮捕詢問了。

        前面白車還在相隔三四個車位的距離徐徐開著，并沒有意識到被跟蹤了，周文問黃吉琛，“哎，黃哥你怎么找到這個黎叔的？”

        黃吉琛摸煙發現煙盒已經空了，周文默契地把自己的煙扔給了他，他邊點煙邊說，“說來也巧，我今天過來看個晚輩，家里沒人電話也沒打通，在樓下抽煙等他的時候正好看到這個黎叔過來。”

        周文一臉難以置信，“這都行？！”這個黎叔他們茫茫g市找了這么久，竟然以這種方式被碰上了。

        黃吉琛吐了口長煙，看著前面的白車略安下心來，“可不是嘛。我看到的時候只覺得三分相似，貓著黑影里叫了聲黎叔，他回頭了，我才確認是他。”

        周文想了想，又問，“黃哥，要不要增援？”

        黃吉琛將煙滅了，拿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旁邊的窗戶縫，思索了一會才道，“算了，這個黎叔身上可能會有更多線索，跟跟看。”

        周文點頭，“最起碼我們知道這個黎叔何許人也了，也是個大突破了。”

        黃吉琛的手指還有節奏地敲在窗戶縫上，眼睛緊盯著前面的白車。不知怎的，周文覺得今日的黃哥有些不一樣，似乎有些，焦躁。

        正聊著，白車突然下了高架，周文趕快跟上。卻見這白車七拐八拐看不清路數，周文皺眉，轉頭看黃吉琛，發現他也是眉頭緊鎖，周文擔心地問道，“難道是被發現了嗎？”

        黃吉琛搖搖頭，“不像，看起來是要去什么地方。”

        哪怕沒人跟蹤也要繞路去的地方……周文一時來了精神，感覺今夜他們若是幸運的話，怕是能抓到大線索。他剛一摩拳擦掌，黃吉琛卻叫他停下，周文不解。

        黃吉琛前后左右地看了看，左邊是個沒開盤的樓盤，右邊是個小居民區，街邊的店鋪只零星開著幾家，其他要么關門要么廢棄了。白車向前右拐處，是居民區外側的街道，看起來是條小路，連路燈光都看不見，監控攝像更是不可能有了。

        “這邊不太對，”黃吉琛邊打量居民區邊說，又看了眼時間，“這才九點多，這邊幾乎一片黑，退出去，記住這個地方，明天白天多帶點人過來看看。”

        大魚就在前面硬要他收鉤，周文不太情愿，試探著勸黃吉琛，“不然再跟一段路？”

        黃吉琛看那模樣已經下定了決心，往后擺了擺手示意他倒車，“回警局。”

        周文咬咬牙，不甘心地又看了一眼白車消失的那片黑暗，準備調轉車頭。

        黃吉琛眼尖，看到街邊亮著燈的那幾家店鋪里不約而同地有人走了出來，齊齊看向了他們的方向，他立刻讓周文穩住方向盤，先不要開動，周文后知后覺地感受到了異樣。這條路的路燈不知怎的比別處暗一些，店鋪燈光被襯托得分外明亮，因而那幾個站在光里的黑色人影顯得愈加詭異，他感覺手心有汗冒了出來。

        “別抬臉。”黃吉琛小聲叮囑道，然后把副駕的窗戶搖了下來，一口異省腔調地沖著店鋪的方向喊道，“老哥，富力街怎么走啊？”

        幾個人看他是問路放下心來，紛紛回了自己的店鋪，有個老頭不耐煩地沖他指了指后面，“從這條街出去右拐。”

        “好嘞，謝謝老哥！”黃吉琛邊搖窗戶邊大聲罵周文，“我就說不要讓你拐進來，黑燈瞎火的……”

        兩個人順理成章地拐回了來路，見到正常街道燈光的時候，周文長出一口大氣，又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幾乎有了死里逃生之感，他看了一眼又在摸煙的黃吉琛，笑道，“黃哥你這是演技派呀！”

        黃吉琛煙拿在手上卻沒放進嘴里，一下下敲著煙盒，周文大概猜到他的疑慮，等他先開口。

        “你們平日里巡街嗎？”黃吉琛問，語氣有些不滿。一個城市有一個城市的規矩，他闊別g市近十年，新的規矩他還沒摸透。

        “雖不見得每條街都巡，但像這個這么不同尋常的，指定有鬼。”周文沒挑明此鬼為何鬼，但他知道黃吉琛跟他的思路應當是一致的。

        果然黃吉琛又囑咐他，“這兩天先不要過來，先晾個幾天。帶兩個信得過的人來，不要和這片區的警官打招呼。雖然也不一定……還是萬無一失得好。”

        周文點頭，神情嚴肅，“明白。”

        回了警局，周文也沒將這出同其他的同事說，一則不太好開口，二則黃吉琛所說的萬無一失實在不無道理。他在警局熬了個大通宵，第二天一早，又和黃吉琛見了一面，將搜集到的信息報備給他。

        “那條街三年前有個新樓盤炒得火熱，去年開發商跑路了，資金太大又沒人接盤，就爛在那里了。樓盤對面的小區是典型的老年小區，居住率百分之六十，但近八成的居民都是老年人。”

        “至于黎過申，販毒被抓過，兩年前才被放出來。底下有個女兒，就住在汶和小區。”他把地址遞給黃吉琛，黃吉琛看了后“咦”了一聲。

        “怎么了？”

        黃吉琛笑笑，“沒事。她和我那晚輩，就住對門。”

        周文想起黃吉琛昨日告訴他是怎么找到黎叔的，打趣道，“還多虧了你這晚輩。”

        黃吉琛贊同地點頭，“昨天沒見到，找時間再去找他。你接著說，那輛白車查了嗎？”

        “查了，這輛白車，倒是有點意思。車主人叫邵陽，早幾年因為賭車被抓過，后來是給市里的一些大老板開車，”周文遞給黃吉琛一張照片，“能查到的，是給這個姓沈的老板開過車。”

        黃吉琛看了眼照片立刻嚴肅起來，周文料到了。這張照片，他兩個月前看到過，但并沒有上心，昨天查邵陽時，他又一次看到，立刻察覺不對。照片上，是羅唐為這個沈老板的酒樓剪彩，沈老板身后人群里冒出的一個腦袋被他紅筆圈了出來，正是邵陽。

        “這個邵陽是個退役的賽車手，沒開過幾張罰單，這幾年唯一一次就是給這個沈老板開車的時候闖了紅燈超了速。”周文拿手指點了點照片上的沈老板，但看得出來黃吉琛的眼睛一直盯在羅唐上，他假裝不知，又遞給他另一份報紙，上面是酒樓剪彩時有人持兇傷人的新聞，他接著說，“剪彩的時候，有人持刀行刺羅唐，人當場抓到了，至于行刺的理由，口供上寫的是拖欠工資，當時溫和處理了。”他點了點新聞下面和酒樓剪彩照不同角度的照片，羅唐遭行刺時，身后的邵陽隔著人群沖過來護住了他，周文隱晦地說，“所以這個邵陽和羅唐也可能認識，至于他和黎過申什么關系，就不太清楚了。”

        黃吉琛來回將這些資料看了多次，一時只聽見翻動資料的聲音。周文剛剛故意提了羅唐的名字，其實有自己的思量。這些年呆在一個小警察局，每天碰上的都是些雞毛蒜皮，蘇佳宜案已經是他經手的最大的案子了，然結果并不怎么好。雖然最近上頭也在說提拔他的事情了，但他左思右想，哪怕是升職，哪有跟著黃吉琛做事來得刺激，這個人有經驗有頭腦，看起來手上有些大項目，他挺想表表忠心，若可以的話，以后就跟著黃吉琛了。

        黃吉琛將資料裝回了文件夾里，拍了拍周文的肩膀，“做得挺不錯！”

        周文期待地等著他后面的話。

        但黃吉琛只是叮囑他，“但黎過申現在只有人證口供，沒有物證，要抓他不是很容易，他家那邊去查一查，但不要驚動任何人，尤其不要驚動他女兒。你們多上點心，至于邵陽，目前還看不出來和綁架案有什么聯系，你的重心還是放在黎過申上。”

        這話句句只是圍繞著綁架案打轉，但周文知道黃吉琛已經猜到他的意思，可對他的一番忠心卻沒什么表示。周文不甘心，又故作輕松地說了一句，“黃哥，但凡你用得到我的地方，邵陽邵陰的，你開口就行。”

        黃吉琛笑笑，“好。”

        周文聽出他話里的敷衍，不好再逼迫，只好暗下決心把黎過申的事情快點解決，捉他歸案，好讓黃吉琛看到他的能力。

        黃吉琛拿著文件沖他道別，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他，耐人尋味地說，“你還年輕，不要急躁，安全為重。”

        周文口頭上答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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